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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阳谋二
    “好啦,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没白救你。”



    林思念嘴角荡开一抹笑,将那几张鬼画符的纸放回案几上。沉吟片刻,她忽然自语般轻声道:“看到你这两张纸,让我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喝酒喝醉后的样子。”



    哑巴的手一顿,下意识抬头看着林思念。



    窗外稀薄的光线斜斜洒入,打在林思念的侧颜上。她微笑着,仿佛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那时的他硬要拉着我磨墨,陪他写一些乱七八糟的情诗。你知道么,他最喜欢‘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一句,因为里头包含了我的名字。”



    闻言,哑巴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那颗麻木腐朽的心像是风干的泥块一样龟裂,十余年来第一次有了酸涩和疼痛的感觉。



    林思念陷入回忆中,自顾自轻叹道:“离开他以后,我看谁都好像带着他的影子。”



    哑巴沉默许久,比着手势问她:你说的这个人,是你男人吗?



    林思念眯着眼点点头,一提到这个话题,她仿佛连眼睛都在发光:“是呀,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爹娘除外。”



    哑巴垂着眼,泄气似的用手中的弯刀戳了戳被褥,单手打着手语:那你为什么要呆在这,为什么不去见他。



    没料到他这么问,林思念着实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在椅上交叠起双腿,单手撑着脑袋,笑着说:“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的。他有他的立场,我有我的难处,他不在我身边,我才能变得更坚强;我不在他身边,他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做他想做的事。这样……也挺好的。”



    面前这个女人笑起来的时候,浓黑的眼尾上挑,红唇皓齿,分外明艳妖娆。



    哑巴有些生气,闷闷地想:若离开那男人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那她的眼中为何满是看透生死的苍凉?



    哑巴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自己心中那种莫名的不适之感从何而来,便见林思念笑道:“聊得好好的,你做什么生气。”



    哑巴没理她,躬着身子玩手中的断刃。林思念看了眼他缠着纱布的光裸上身,觉得他这几天胖了些许,脊骨总算不像以前那样从皮下凸起了。



    “你这手中的小短刀好看得很,哪儿抢来的?”林思念问着,便伸手要去摸那把雕花短刀。



    哑巴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来,随即他反手一兜,将那把短刃插-进了自己的腹中。



    噗嗤一声,鲜血四溅。



    林思念的手僵在半空中,莹白的手背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她怔了怔,手背微微抖动起来,随即猛地起身,用手去捂他血流不止的伤口:“你疯了!”



    她气得声音发抖,任凭哑巴软软地倒在自己怀中,颤声道:“你这个疯子,我好不容易将你救回来,你……!”



    眼见着她满面惊惶,哑巴这才知道她是真的担心了,他突然没有了恶作剧的兴致,只睁着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睛看着她,缓缓坐直身子,将手中那把鲜血淋漓的短刀扔在一边。



    “你……”



    见到他气色如常,林思念伸手摸了他的腹部一把,除了鲜红的液体外,并没有伤痕存在。



    她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面色倏地就寒了下来,冷声道:“怎么回事。”



    哑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神,手指扭曲了一会儿,比着手势说:这是从江湖卖艺人那儿拿来的道具,假的。



    林思念拿起那把小短刀,在掌心压了压,果然,刀刃是可以伸缩的,且刀尖上有个小孔,当刀尖受压的时候,便会有鲜红的液体从孔中挤出,看起来就像是受伤似的,足以以假乱真。



    哑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神情竟然有几分忐忑,过了片刻,他轻吸一口气,试探着用手语道:你生气了吗?



    林思念冷笑:“你说呢,耍人很好玩?”



    哑巴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说: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骗了你,还是因为……担心我?



    林思念:“呵呵,你好大脸。”



    哑巴眨着眼,没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便又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因为我长得像‘他’吗?



    “因为我是个烂好人,见着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上前去帮一把。”林思念扯着嘴角起身,将那把道具匕首往哑巴心窝处一捅,冷声道:“下次你便是活活打死,我也不会救你了,好自为之。”



    说罢,林思念转身拂袖而去。



    哑巴捂着胸口仰面倒在榻上,又迅速爬起来,在她身后无声地张了张嘴,拼命打着手势解释,但林思念终究没有转身,什么也看不到。



    林思念回到自己房中坐下,气得直想打人。



    她如此生气,不仅仅是因为哑巴恶作剧耍了自己,更是因为见到他用道具刀刺得自己浑身是血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在清明那日死在深涧中的萧恨水。



    她之所以对哑巴多了几分关照,一是可怜他,二是他生得有两分像谢少离,这其三,便是他的年纪与萧恨水相近……



    林思念眼睛发红,闭着眼颓然倒在榻上。纵然天下人唾骂她是为花厉卖命的女魔头,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她在正邪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妄求得到一丝平衡。



    到头来,却只落了个身心俱疲。



    正心烦意乱,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有人进来了。



    林思念以为是丫头,便也懒得睁眼,意兴阑珊道:“我想睡会儿,你先吃饭吧。”



    屏风后的人没吱声,林思念睁开眼,看见哑巴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裳,一步一步地挪了进来。



    “……”



    林思念哼了声,复又闭上眼,没理他。



    哑巴却是小心翼翼地挪到榻边,裹着纱布的身子有些消瘦,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有些可怜。他犹豫着伸手,摇了摇林思念的肩。



    林思念啧了声,平静地睁开眼:“你来做什么。”



    哑巴郑重地比了个手势:对不起。



    林思念轻轻‘哈’了一声,扯着嘴角道:“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哑巴说:不知道,你生气了,我就要说对不起。



    “你听着,十七。”林思念伸指捏住他的下巴,红唇弯成一个讥诮的弧度:“我救你,从来都只是因为我高兴,与别的什么无关,你别多想,也别自作多情。另外,我生平最恨别人欺我辱我耍我,你的这个恶作剧,一点也不好玩。”



    她语气轻飘飘的,却没由来生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的气势。



    哑巴被她捏着下巴,只能眨了眨那双并没有什么焦点的眼睛,说: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你太贪心了。”林思念笑了声,松开对他的钳制,淡淡道:“滚吧,让我好生清净一会儿。”



    有些问题,她得想个明白。



    林思念想了大半月,结果思绪没理清,却让她发现了一个猝不及防的事实。



    ……她这个月的葵水没有来。



    不会吧!林思念有些心慌地按住自己的腕脉,心想:新婚时他与谢少离日日缠绵,肚子也不见得又动静,莫非上次中秋夜的合欢,一次就中招了?



    可脉象确实有如细珠滑动,应是喜脉无疑。



    林思念一时又惊又喜,根本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怀上孩子。复又转念一想,事情才过去了一个月,兴许测得不准呢?



    林思念披着长袍在屋内来回踱步,又下意识将手放在腹部,那里平坦而安静,根本无法感受到另一个生命的存在。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怎么样,先静观其变吧。



    忽然又想起从广元回临安时,她与谢少离在马车中胡闹,谢少离附在她耳畔呢喃低语,说:霏霏,待你身子好些,我们便要个孩子吧。



    若是他知道自己即将做爹爹了,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开心呢。



    想到此,她微微翘起嘴角,荡开一抹笑来。



    丫头盛了饭菜进门,便见林思念捂着小腹躺在榻上,面色有些诡异,像是欢喜又像是担忧。丫头心下疑惑,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夫人,您怎么啦?肚子不舒服吗,可要我给你揉揉?”



    这可揉不得!林思念回神,笑道:“没有。你做了什么菜,好香啊!”



    “按照你一贯喜欢的口味,都是些辣的。”丫头将托盘上的菜一一摆放在桌上,邀功似的朝林思念笑笑。



    “以后多做些清淡些的,如枸杞党参炖鸡汤之类的。”



    “可夫人不是一向偏甜辣吗,莫非,是我做的菜不好吃?”



    “没有的事,是我想换种口味。”林思念屈指弹了弹丫头光洁的脑门,又吩咐道:“待会给我磨几斤黑白芝麻粉。”



    丫头好奇道:“磨芝麻粉做什么?”



    林思念差点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生个肤白发浓的可爱宝宝呀。



    但转念一想,她身处灭花宫,还是尽量谨慎些好,便笑道:“吃白芝麻可以让人的皮肤变白,黑芝麻能让人长出又黑又浓的漂亮头发。”



    丫头眼睛一亮,扯了扯脑袋上两个泛黄的发髻道:“真的吗,那我也想吃。”



    林思念淡淡道:“看你表现咯。”



    丫头高兴得欢呼一声,连饭也不吃了,丢下碗筷兴冲冲地买芝麻磨粉去了。



    因为肚子里这个小东西的突然出现,林思念对付赵硕的计划只能暂时搁浅。日子平淡地过了大半个月,林思念又把了一次脉,这次确定自己确确实实是怀孕了。



    然而来不及等她高兴,当天夜里灭花宫便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十月初冬,天儿已彻底凉了下来,况且灭花宫建在山顶,风更是大得厉害。窗外阴风呼啸,林思念迷迷糊糊地睡着,半梦半醒间隐约觉察到窗前一条暗影掠过。



    林思念经历了太多的意外和行刺事件,因而十分警觉,几乎立刻睁眼坐了起来,手下意识去摸枕头底下。



    然而还未等她将匕首从枕头下摸出,那条黑影却是忽的扑了上来,抬手封住了她的嘴:“不要出声,是我。”



    谢少离?!



    林思念浑身一僵,猛地瞪大眼,伸手拉下那人蒙面的黑布,用嘴型无声道:“你怎么进来的,你疯了!”



    谢少离目光几番闪烁,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俯身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