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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涅槃四
    丫头依照林思念的指示,从床头柜子里翻出了那两张泛黄的宣纸。因是经常翻阅的缘故,宣纸的四周都起了毛边,想来这是林思念非常珍视的东西。



    丫头将那两张纸呈在了林思念面前,抽噎道:“夫人,拿来了!”



    林思念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窝在榻上,发丝汗津津地贴在脸颊上,看起来狼狈万分。她抬了抬手,虚弱道:“念出来,念给我听。”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丫头只跟着爹爹认了两年字,读得有些磕磕巴巴:“今我来思,雨雪……”



    后面两个字她不认得,便尴尬地停住了。



    “那两个字,叫霏霏。”林思念轻声补充。



    丫头‘哦’了一声,心想:霏霏不就是夫人的名字吗?



    她换了一张纸,第二张纸上没有写诗,只有零星的两个名字:“谢少离,林霏霏。”中间有一笔朱砂画成的红色符号,丫头并不认得,便指给林思念看:“夫人,这是个什么意思?”



    林思念咬牙深呼吸,勉强睁开眼看了看,苍白的唇扯开一抹纤薄的笑来:“是喜欢的意思。”



    丫头明了,这个叫‘谢少离’的男人,定是夫人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夫人一定很爱他,在难产之时仍不住地惦记,用他摹的诗、写的字当做支撑自己的动力。



    想到此,丫头的鼻根酸了酸,眼泪又止不住地滚出了眼眶。趁着林思念不备,她悄悄背过身去抹了把眼,吸了吸鼻子,用哽咽而郑重的声音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念道:“谢少离,喜欢林霏霏。”



    丫头的嗓音在这个沉闷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如同一阵风吹开林思念尘封的记忆。



    外间的哑巴倏地抬起头,双眼中呈现出茫然的神色,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而屋内的林思念像是一瞬间积攒了巨大勇气,她反手一把揪住绣枕,配合着呼吸一鼓作气,不稍片刻,屋内响起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外头闪电劈过,劲风乍起,丫头喜极而泣,握着林思念的手又哭又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高声道:“恭喜夫人,是个男孩子!”



    在这个雷雨将至的破晓,一条崭新的小生命就此降生。



    林思念喘息着:“小点声,先将脐带剪开,用温水将他擦干净了,抱给我看一下。”



    丫头哎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抱着嘤嘤啼哭的新生儿去擦拭身子,又用事先准备好的软绸布包裹起来,送到林思念枕边给她看。



    林思念只看了一眼,就疲惫地闭上了眼,毫不客气地评价亲儿子:“……好丑。”



    丫头立刻反驳:“哪里丑了,明明长得很是精神呢,眉目这般漂亮,将来定是个俊朗少年。”



    林思念轻轻笑了声:“像他爹。”



    丫头轻声哄着怀中的婴儿,哄着哄着,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夫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好了,你扶我坐起来,挤点奶给他喝。”说罢,林思念便撑着身子靠在了床头。



    外间的哑巴见林思念生了,本来也想进来看两眼,一听说她要喂奶,他便又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望着炉火上煲了一整夜的鸡汤发呆。



    林思念让丫头帮忙催了许久的奶,又是一番疼得死去活来,好在奶水还算充裕,小家伙才不必挨饿。



    喂了奶已是天亮之时,林思念疲惫至极,倒头就睡。



    这一觉便从日出睡到了日落。林思念精神恢复了不少,下意识伸手往枕边一摸,却没有摸到孩子的襁褓。她翻了个身,披衣坐起来,掀开帐帘超外间看了看,唤道:“丫头,将儿子抱过来给我瞧瞧,也该喂奶了。”



    光线昏暗,外间并未响起丫头清脆的嗓门,一切静谧得可怕。林思念心中闪过一丝不祥之兆,拉着帐帘的五指一紧,顾不得产后虚弱的身子,翻身下榻,又唤了遍:“丫头。”



    良久,外间响起一个阴冷的嗓音:“她不在,你有什么话便同我说好了。”



    听到花厉的声音,林思念的目光瞬间寒了下来。在遇见花厉前,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卑劣无耻到这等地步!



    林思念暗自握紧十指,忍着身体的酸痛出了内间,她迎着傍晚的昏光,一步一步从阴影中走出来,声音冷得仿佛结了一层寒霜:“我的孩儿在哪。”



    花厉紫红的嘴一咧,笑得妖冶而可憎:“若我没有记错,林思念,你答应我的东西还没给我呢!”



    林思念烦躁地深吸一口气,厉声质问:“我的孩儿在哪!”



    花厉冷哼一声:“你这房子太阴暗,我给那小孩寻了个更好的地方,你乖乖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我便让你去见他,如何?”



    林思念绷紧了下巴,沉默许久,忽然孤注一掷地笑道:“花厉,我一直不明白,天下比我不幸的、有能力的人何止千万,你为何却偏偏缠上了我。直到去年年底,我在江陵林府旧址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这才明白,你的每一次出现,每一个举动,甚至于每一句言语,都是你精心设置好的圈套。”



    闻言,花厉嘴角的笑意一僵,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你查到了什么。”



    林思念道:“犹记第一次在临安见到你,你便利用我一直想治好腿瘸的愿望,暗示我你的手曾断裂又复原,使我对你产生兴趣。从那以后,我的厄运便开始了。



    我和江雨桐他们去郊区狩猎,你又恰巧出现在那里,交给我一本让杀身之祸如影随从的阴阳破立诀,当我清明在万安山坠入深涧时,你又恰巧经过将我救了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巧合得过分。而过分的偶然,则一定是人为的必然,穿珠引线,我不过是你案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你从何时开始怀疑的?”



    “从来到灭花宫的那一天起,我便在思索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一开始只是怀疑你的身份,直到年底我回了趟江陵,从林府旧址的书房里找到了阿爹当年在荣王府当幕僚时留下的资料,在结合从兰陵搜集而来的方志,我才明白,你恨我的,处心积虑想要毁掉我的,究竟是什么。”



    林思念将黑外袍系紧,抿了抿略显苍白的唇,竭力迈着平稳的步伐,旋身坐在花厉对面。冷清的光线从逼仄的窗缝中洒进,打在她的侧颜上,将她的容颜割成光影分明的两面。



    顿了顿,她继而道:“我记得,荣王有一个幼子,自幼聪慧,三岁能诵,七岁能诗,可惜十三年前荣王兵败被处死后,那小世子也跟着失踪了,不久后,江湖上便多了个灭花宫。如此追根溯源,我倒想明白了些许,我无权无势,父母也相继去世,能让你处心积虑想要摧毁的,也只有我林家人的身份了。”



    花厉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思念凉凉道:“花宫主,不,我是否该叫你一声,荣王小世子?”



    花厉故作镇定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缓缓拧紧眉,皮笑肉不笑道:“哦,你以为我是荣王的小儿子?就凭你这颠三倒四的推测?”



    “不止是推测。我记得前年除夕,将我和阿娘绑至湖心画舫上,又用火将我娘活活烧死的那群黑衣人中,有一个人的手臂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黑色刺青,刺的,是一只黑蜘蛛的形状。而来到灭花宫后,我在哑巴的背脊上也看到了同样的刺青。所以,或许第一次暗杀我的那批人根本就不是安康,而是你。”



    林思念交叠着双腿,目光冷而悲凉,“你引诱我,暗算我,利用我,不过是因为十三年前我爹临阵脱逃,转而投向了太子麾下,使得荣王赵义成功败垂成,谋逆失败丢了满门性命。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活下来的,我只知道你恨透了林家和太子,所以利用我和安康的嫌隙,让我借助谢家同太子相斗,两败俱伤。”



    花厉眯着眼,屈起指节一下一下扣着梨木椅的扶手,沉默了许久方道:“我差点就成功了。”



    “是啊,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我的亲兄长被我气走,谢家也因我而鸡犬不宁。”林思念红着眼,轻声道:“你差点就成功了。”



    “林思念,你知道么,去年清明那日,我本可以让你死在山涧里,那样,我便可以利用谢少离对你的爱,借助谢家的手彻底除掉赵硕。可是,我没这么做。”



    真相被层层揭开,花厉的脸却越发平静,他用那双漂亮的、阴毒的眼睛望着林思念,笑着说:“你这么聪明,可否能猜猜,我为何没让你死?”



    “不是为了助你练功吗?”



    “不不,没有你我也能练成,只是少不得要花上三年五载。”



    花厉站起身,殷红的长袍缓缓拖过冰冷光滑的地面,他俯身,将林思念整个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用暗哑的,带着剧毒的语气说道:“因为,我舍不得呀。”



    林思念皱眉,不想再听他的疯言疯语,满心都是对儿子的担忧。她岔开话题:“我的孩子才刚出生,容易饿,我已经大半天没有给他喂奶了。”



    花厉歪了歪脑袋,说:“所以?”



    “你将他还给我,否则,我会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公之于众。”林思念坦然直视他的眼,缓缓亮起了自己隐藏已久的獠牙:“我保证,你之前是如何利用我对付太子,我便能让他如何来对付你。逆贼之子,可比我的身份要震撼多了。”



    花厉盯着林思念,长久不曾言语,像是在思考这笔交易的价值。



    半晌,他做了退让:“太子,是绝不能活着的。你将毒香的秘方写给我,酉时三刻,送到我房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