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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毛孩的故事(1)
    按照大脸说的,自己脚下的乃是一块韫鉴,由底下河中所有河水流到河尽头,一时间水势不够无法完全涌上来,其喷发的水汽凝聚成了韫鉴,时间久了便也积厚了,等到水势积够了却冲不出去了。

    所以昭枣只需令这些水汽散去即可。

    可是她思来想去,要令这水汽完全散去确实很难却也是没有必要。千年以来河中的水早已是关不住了,这水汽中只需有一个薄弱的口子,剩余的等这河水肆虐起来它自然会去撕开。

    这要感谢几年前母亲教她修习的一种身体调养术,原本昭枣体寒,时常手脚冰凉,气血於塞,身体孱弱,于是母亲专门教她练习了一种叫做“煦暖”的气流调养术。

    本来莲相家——莲相也就是昭枣的父亲,她的母亲叫做珊秀。本来莲相家就擅长于玩转身体内部的气息,顺逆颠倒、坎坷有无、急进慢退……可都是能随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即便如此,昭枣还是耗损很多精力,调集全身气息汇集成一股最暖和的气流行于体外并引至鉴面。

    那些汇集起来形成“韫鉴”的水汽也是几千年都相互间冷冰冰地聚在一起,现在外面有一股温暖的、与众不同的,自然招架不住,一个个在里面躁动不安起来。

    还不等它们好奇地冲出来,那黑水早已拥挤着从那些因为躁动而松散的水汽间一路厮杀拼挤出去。

    那些水汽本就源自黑水,口子越撕越大之后,发现那种奔涌的自由豪迈竟比累年凉冰冰的紧密抱团更具有诱惑力,你攀我比之间免不了纷纷倒戈随着大部队冲将出去。

    那张破碎的大脸笑得愈加得意狰狞,唯独它的笑声被洪水吞噬,它的脸也慢慢被瓦解。

    一时间哪还有什么洪水的防线?

    黑水河原就是一条死水河,没有什么水的源头,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咆哮奔腾。

    昭枣也被卷入河水中,这是唯一一次在水中她没有被水呛,甚至她连衣服都没有浸湿更别谈被卷走。她只感觉到自己在忽高忽低的水浪上渐渐往下掉,河壁渐渐露出,直至自己在河底站稳。

    说千丈——这恐怕要居于昭枣确实没有数量上的概念!这远远不只是河底,说是谷底或是深渊恐怕会贴切些。

    仰头望去,早已不见顶上的星河,头上一片暗淡,阴风嚎啕。

    昭枣打量着脚底下,大脸说顶上的是倒影,他在这底下。可是水干后这底下却和一般的山谷无异,唯觉脚底下时而热浪翻滚时而寒流汹涌,却找不见这其中的缘由。

    大脸说只要把黑水河的河水放光,便可以到达同一时间的另一个空间,可是眼下分明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说实话,昭枣很是担心不知那黑水流向何方,但事已至此早已没了退路,唯独希望能按大脸说的,看完河壁上的字而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最好是惊天动地,因为想来要通过同一个时间穿越这个空间恐怕没有点动静是行不通的。

    昭枣自知自己的本事尚且有限,在空中能维持的时间并不多,所以需要能一目十行,即便如此她每往上跃一次只可浏览完寥寥数行字。

    所以她来不及去质疑每一次往上跃都不会从视线中跳离的那艘“犀渡”,她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它没有随着大水一并冲走,而是和自己一样停留在这里,甚至那背影依旧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坐在那里。

    这是一个让人为之打抱不平的故事。

    那些字整整布满了一面河壁,这大概会是几万年前的事情,昭枣自己推测。

    故事中说的是在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一条贯穿所有坝子的河谷。以此河谷为界,南边为阴,雨水丰沛,谷豆成片,鱼虾鲜美;北边为阳,日照充足,麦黍年产两季,牛羊成群,处处一片繁华和睦。人们世世代代在此平静而又欢乐地生活,南北往来甚密,阴阳交错和谐。

    可是这样的美好时光却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到来而被打破了……

    在此之前,南北的人们眼界狭窄,以为所谓天下不过就是这河的两侧。可是有一天河里冲来了一个毛孩子。

    人们之所以发现他,是因为南边有一块田的涵洞被堵了,这一片的农夫们理着沟渠一路打通的时候,发现堵住涵洞的居然是一个全身赤裸的毛孩子,一目了然,是个男孩,长得粗鄙。

    那孩子也不知卡在这涵洞里过了多少天,皮肉早已泡得发臭发烂,手指脚趾也叫鱼虾啃得不成样,按理说都这样了他早该死了,可他偏还有那么一口气。

    农夫们把毛孩带回村里,找了擅长医理的人对他进行救治调理,这孩子倒也好救,很快便康复了,那些残破的手指脚趾竟也慢慢长全。

    可奇怪的是:河的南边十里八乡的人家都被叫来认领了,却没有一人认识这孩子。

    不是南边的,那定是北边的咯!

    于是大伙儿把这孩子送到北边,请北边的人来领走。巧了!北边也说一没人家丢孩子,二没人认识,三则这孩子言语迟钝,虽能吐几个字,却说不清自己打哪儿来。

    平静的河两岸一下子流言四起,说的倒不是这孩子本身,而是河两岸的人是不可能有人说谎的,这就意味着这孩子真的不是这里的人,那么这凭空出现的大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真正的噱头。

    在河的南边有一类人,河的北边有另一类人——这种结构世世代代保持着平衡,让人们的生活充满欢声笑语、生存繁衍井然有序。可现在居然出现了第三类,这真是骇人听闻!

    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处置他——这个异类,不知从哪里来又该送往何处?

    河两岸从未如此兴师动众地多次聚到河边上商讨这个问题,次次未果,谁都不愿意表态。

    那个毛孩每次都在,他似乎懂得他就是问题的核心、他就是那个麻烦。于是每次他都缩在一个角落里,从乱糟糟的头发里翻着白眼打量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等待着有人可以接纳他。

    这事情持续了很久。每次商量没有结果,他就被吊在河谷上空的铁笼子里,因为没有人可以打保票给他自由的话不会给人们带来灾难。

    大概半年之后,处在成长期的毛孩在铁笼中蜷缩到手脚具已开始长弯,腰背佝偻。成日的河中水鸣声让他听力渐渐减弱,本来就不会讲几个字,经过这半年也基本上变成了哑巴,风吹日晒让他变得已和野人无异。没有修剪的手指甲和脚趾甲让他的四肢看起来像极了爪子。

    这样的毛孩更让人嫌弃了。

    偏偏北边负责维护河堤的一个村民因每日里都会坐在笼子底下看着他,偶尔心中烦闷了也会朝他倒点苦水,长时间的单独相处,对他心生出怜悯来。

    在田间地头和其他村民抽个水烟袋的空头,晚饭饭后坐在大路边纳个凉的时间,逮个空去别人家献个殷勤的机会等等,总之遇人就吹耳旁风。

    或是说救人害人终究会有不同报应,或是说那孩子臭是臭了点但面相还算踏实,或是说地乡上世代无异,现在这个毛孩怕是祖宗考验等等,总之拿捏住各人七寸,对症下药、苦下功夫。

    老百姓嘛,对于尚未明朗的事情总归要小心些,但最终主事的几位召集各里长商议后,决定把那毛孩领回河北边来,让他成为这里的一员。

    由于有那护河村民的到处游说,百姓们早已心生动摇,即便出发点不同但都想着必须要做点什么,现在百姓中最能做主的都站出来这么说了,这个决定自然在整个北边全数通过。

    可是南边这下却不干了,你道如何?南边的人们一直都寻思着应该要把他远远地送走,如同送瘟神那般。如果有人能下得去手,把他烧干净那才最好。

    这下,北边的人不仅不送还要领回去,南边的哪肯啊。他们的理由是:倘若这个来历不明的毛孩真如同瘟神一般会给人们带来灾难,那么即便把他养在北边还是会殃及南边。

    几经争执,大家各自放了狠话,最终北边还是执意领走了毛孩。这个代价是南北两边接下来有近十年的时间井水不犯河水。

    日子照常地过,毛孩健康地长着,一切和常人无异,只不过他一直也无法说清楚他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来的。时间久了,大家对他起初坚持的“留有一手”也渐渐被淡忘。

    可就在十五年过去,河两边的人们渐渐忘记那些嫌隙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毛孩成人并在村子里娶了妻,一年后妻子临盆,难产,请了河南边的一位老者接生。老者精通医理,当年初救毛孩就有他的一份力,所以生产甚是顺利。

    岂知坏事到来真是挡也挡不住,毛孩的妻子生下的竟然是一个椭形、有尾、带刺、多爪、三目、三角,浑身裹满粘液的东西。

    更奇的是这东西生下来的时候,稳婆和接生的老者都没有见着胎盘。

    正当大家都觉得甚是惊奇的时候,那东西开始闭嘴大口咀嚼,口水四溢。半晌后,从它口中“哇哇”吐出一摊尚且还有形状的皮肉,人们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寻常人家生孩子该有的胎盘么?

    这,难道……!那老者当场给吓死,在场的人也免不了一场鸡飞狗跳。

    那东西生下来后腹部贴地爬行,所到之处总是一溜儿的粘液铺道,喝奶当然是不可能的,还未生出来就已生吞胎盘,吓跑众人后竟独自爬到院中呼呼大睡如同猪狗。

    毛孩急了,但又不知是何原因。

    消息很快传到南边。世世代代除非通婚,否则绝不涉足对方地盘的南边人派了代表进入北边讨要说法。

    老者被吓死的事还属其次,十五年前的事情重新被搬到桌面上来你争我吵。

    毛孩的妻因为生出这样的怪物,而有流言说她是和其他物种通奸才会这样。另则,才生出来的那东西成日里爬行在大街上,叼鸡吃鹅长得还很快又无人敢管,一时间毛孩妻子羞愧恐惧不说有苦也无处诉,在月子里就绝食,几日便去了。

    南边的人听说了这事,更加认为这是不祥的预兆,于是大批人员涌入北边,怂恿了部分北边的人一块在街角把那东西给打死了不说还碾碎成泥,架火直至把它烧成青烟为止。

    在北边的人看来这是家务事,即便是要清理门户,南边的人也不该如此欺人。而南边的人则认为处死那东西还不够,源头是毛孩,得连窝端。

    接下来的好几日,两边人田地也不种了,家务也不干了,净围在河边上彼此叫嚣。

    起初南边的人觉得自己就这样明火执仗上门去有违章法,所以确实理亏。可是就隔一个晚上的时间,局势就发生了大逆转——

    那天大家都吵到很晚才散,河两边的火把烧了一批又一批,河埂子上全是灰烬。第二天一大早,两边打扫河堤的人同时被河里的一幕惊呆了,甩飞手中的撮箕扫帚鬼哭狼嚎往村子中奔去。

    大家伙一股脑聚到河边来一探究竟。

    只见平日里那些游在水底看不见的鱼,今日却成群结队悠闲自在地游在水面上。乍一看只当是西洋镜,可是随着鱼尾的摆动,眼前的一幕简直是毛骨悚然!

    那些摆动节奏一致的鱼,就在身体一面统统摆开的时候,那鱼身上有明晃晃的大小不一的洞贯穿整个身子。

    不仅如此,所有的鱼身上都长了一块块即便是在岸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褐色斑块。

    假如只是一条鱼这样,或许不会让人害怕到此,可是所有鱼像赶集似的全部精力充沛地游在一起,它们活着但身体千疮百孔。

    而且从未有人见过鱼有表情,可这天的鱼全都面带微笑,这样妖异的画面实在令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天大家都不吵了,纷纷面带惧色早早回家,关门闭户后便是无尽的沉默。谁也不敢再猜测什么,因为谁也不清楚究竟是毛孩带来了灾难,还是因为杀死毛孩的怪物孩子受到了惩罚。

    这一宿多少人无眠,然而可怕的事情还在继续。

    天亮后,村民们发现这是个有朝霞的早晨。可是就从朝霞照亮天空开始,大家也就都纷纷发现天空和那些鱼一样,有了大个大个像洞又不是洞却空落落的东西。除此之外,满天也都是和鱼身上一样到处是褐色的斑点,有人说那更像是污点。经这么一提醒,大家越发觉得在理。

    每个人心中都战栗着,继而也不知是南边还是北边有人喊道“大家快回去看,井里的水变黑了”。

    接着是呜啦啦的嚷叫声,家家户户的井水都变黑了。大伙儿不论南北不约而同奔涌回河边,河里装满的也是黑且腥臭的水。那些鱼儿依旧逍遥自在,不过却笑得邪魅起来。

    这时人群中哭嚷声、哀泣声、痴狂疯闹声不绝于耳。可总算是还有清醒的人,人群中犹如一声炸雷,有人喊道:“我们必须找到问题的根源,承认我们的错误,得到应有的惩罚来平息祖灵的愤怒,恢复平静的一切!”

    喊话的人是北边的——很显然,因为他的声音刚落,大家就静下来齐刷刷地看过去。

    可是这个时候不管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有一个主意总是让人看到了希望,谁不想解决问题呢?谁都害怕看到明天更糟。

    有了主心骨,大家纷纷平静下来,开始理清思路。可是追根溯源,南边的人还是纷纷把矛头指向了北边的,因为当初他们不由分说收养了毛孩。

    毛孩站出来说既然问题因他而起,那么就把他当作祭品献祭吧,他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祭祀。

    可是南边的人说不行,现在问题已经严重到了必须是犯错的人来接受惩罚。

    这可不得了!

    当年那是一整个北边几万人共同的决定,北边的人当然拒绝。

    于是南边的人问北边的人敢不敢发誓:以北边的土地起誓,若这个灾难真的来源于北边,那么北边将被烧成一片荒漠,寸草不生。所有北边的人将被这片土地上燃起的大火烧死,以此来作为惩罚,以他们哭天喊地的眼泪来洗清天上的污点。祈求现在天空中所有的洞聚合成一条裂缝,就由罪魁祸首毛孩去填满。

    河北边的人心中有愧,说不起硬话。南边的人跪的跪,求的求,更有通婚往来的家人以生命相要挟。

    一时间在生机面前谁的命都变得金贵,又谁的命都变得低贱。几万北边人不论老小相拥而泣,最终决定赌这一把——万一不是他们的过错呢!

    可是就在他们以各色姿态共同说完誓言,背后如同蓄势已久般“轰”……平地起火,几万人如同被神捆住无法挣脱。

    整个北边顿时被油烟笼罩,火苗窜至天空,一开始还听到呼天喊地声、求饶恸哭声,很快就只剩下了“劈里啪啦”的炸裂声或是“吱吱”的液体流动声,空气中的焦臭味在那之后的好几年才被雨水冲涮干净。

    当然南边那些隔岸观火的人也有被当场吓疯吓傻吓死的自不在话下,更不乏余生都活得不安生的也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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