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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龙尾堡人终于等来了日本投降的消息,再也不用担心日本飞机从天上扔炸弹,晚上睡觉更加安稳踏实,下地干活更加有力气。又是一个大伏天,太阳一天到晚仿佛被钉在了天空一般,从早到晚炽烈地烘烤着大地,天空就像一个大大的蒸笼或者一口倒扣的热锅,蒸烤着大地上的一切,这样的天气别说干活,就是手摇凉扇坐在屋子中,也是汗流浃背酷热难忍,可是那些庄稼人仍要在烈日之下割麦、拉运、收割、晾晒,汉子们个个身上脱了几层皮,女人们昔日白净的皮肤也变得黝黑,所有人几乎都瘦了一圈,好在老天有眼,今年收成还算不错,看着收获的大包小包粮食,庄稼人的心中充满欢喜。收获后的粮仓中装满了粮食,秋庄稼也已全部下种,庄稼人总算有了个难得的喘息机会。中午太阳正红的时候再也不用下地,男人们安稳地躺在屋子中或树荫下乘凉享受,女人们则坐在清凉处或手摇纺车,或纳鞋缝衣,龙尾堡呈现出一副闲暇、清静、舒适、祥和的乡村气息,可是县政府的一纸告示,却把这种祥和的气氛搅得粉碎。一阵刺耳的锣声打破了龙尾堡的平静,保安大队大队长龙武带了一队警察来到龙尾堡,乡长郭明瑞的跟班瞎子驴和三眼狗敲着大铜锣在村中吆喝,正在纳凉或午休的人们被三眼狗和瞎子驴集合到村头大槐树下,龙武和郭明瑞站在树下的高台上。乡长郭明瑞对人群喊道:“乡亲们,中华几千年,种地纳粮对庄稼人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作乱,政府围剿**需要加征军粮,再加上夏粮丰收,因此今年夏粮纳粮增加,连同加征的军粮,纳粮数量是往年纳粮的两倍,请乡亲们体恤政府,踊跃纳粮。下面由保安大队大队长龙武宣读县政府公告。”就见龙武阴冷着脸,用那种冷冷的逼人的眼光扫视了一遍众人,拿出一张纸大声念道:“自从抗战以来,**屡屡作乱,祸国殃民,今蒋委员长命我国军官兵,发扬以往抗战之精神,英勇作战,剿灭**。因前方战事吃紧,军粮供给困难,今年夏粮征收增加剿匪戡乱军粮,凡有抗拒不交或兹事者,以通匪罪论处,严惩不贷。”

    郭明瑞和龙武的话像一记闷棍打在龙尾堡人头上,按往年两倍标准征粮,这不是把老百姓往绝路上逼吗?可是面对龙武那凶狠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敢吱声,于是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严裕龙。就见严裕龙走出人群对郭明瑞和龙武说:“郭乡长,龙大队长,你们知道不知道这地里一年能打多少粮食?尽管今年夏粮收成不错,但是由于田赋太重,就是按往年的标准征粮,大家算计着每天半饥半饿地勒紧裤带过日子,还要每顿饭再吃上一些野菜,才勉强着可以等到秋粮下来,如果再按往年一倍标准加征军粮,龙尾堡有一半以上的人现在就得拉上棍子去讨饭。你们把老百姓逼死了,今后靠谁去种地?”“就是,你们这是把老百姓往死路上逼。”人群跟着议论起来,龙尾堡人情绪激昂。

    面对龙尾堡人的反对,龙武走到严裕龙面前,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严裕龙说:“严裕龙,我早就料到你会蹦出来带头闹事。我龙武虽然敬佩你,可是加征军粮是上面下的命令,兄弟我也只能执行,既然严先生要带头抗拒征粮,我龙武也绝不手软。来人,把严裕龙给我抓起来。”两个警察于是上前去扭严裕龙的胳膊,而龙尾堡人也一下子冲过去护住严裕龙。看到龙尾堡人竟敢和警察对峙,龙武拔出手枪对着天空“呯”的放了一枪,听到枪响龙尾堡人就怕了。就见龙武恶狠狠地说:“都给老子退下去,谁要再敢阻拦,老子就杀个人给你们看看。”说着用枪指向人群。面对龙武和警察的枪口,人们胆怯地纷纷后退,只留下严裕龙孤零零地站在前面。就在大家都为严裕龙担心之时,却见郭明瑞走上前对龙武说:“龙大队长,不要为难严先生,我龙尾堡人多年来一直是遵纪守法的顺民,从没出现过抗粮不交的事情,大家之所以反对,实在是这次征粮太多了,因此征粮的标准还是降一点,让乡亲们少交点吧。”

    龙武看了看郭明瑞,再看了看被警察扭着的严裕龙,叹了一口气说:“既然郭乡长说话了,那就减少一些军粮,按去年田赋的一半加征。”接着看了看严裕龙说:“严先生,这下你满意了吧?”没等严裕龙说话,郭明瑞赶忙抢过话头说:“严先生满意,严先生肯定满意。”然后转向人群说:“乡亲们,政府知道大家的日子苦,可剿灭**是大事,再说大家交了粮食,即便是挨点饥受点饿,也比关在大牢里吃牢饭的滋味好受。什么也别说了,赶快回去准备粮食,把粮食交了算了。”然后转过身对严裕龙说:“严先生看这样行不行?”严裕龙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龙武和郭明瑞一眼,转身离开了人群。众人也随之散去,回家各自准备粮食去了。

    龙尾堡人当然不会想到,自此次加倍加征军粮以后,政府就隔三岔五地贴出告示征收各种赋税,许多赋税的名称以前从没有听说过,除了正常田赋、地丁等,还增加了什么屠宰税、牙税牙捐等等,多如牛毛,而且这些税赋全部要折成钱币上交。对于一个中等收入的家庭来说,就要把年收入的百分之六十以上交出,穷苦人家更是不堪重负。更有甚者,老百姓有时刚咬着牙交完本年的赋税,政府却要预征下一年的赋税,可是地里一年不可能长出两年的庄稼,老百姓虽然惧官怕官,但为了不被饿死,于是常常组织起来抗赋抗捐,而且渐渐由惧官怯官变为疏官甚至蔑官,对官府贴出的各种告示不闻不理,政府和老百姓的矛盾十分尖锐。

    为了征收赋税,政府在各乡以下对各村实行联甲联保,每十户至二十户为一甲,一个村子为一保,甲设甲长,保设保长,乡长把各乡征收赋税的任务分派给保长,保长又派给甲长,乡长屁股后面有几个扛枪的跟班,因此老百姓还惧怕三分,保长每月可领三斗麦子,但是手下却无枪无人,因此老百姓自然不怕,而且还被骂是政府的狗腿子,甚至经常被老百姓打骂,甲长什么报酬也没有,自然懒得管事。保长很难按时按量征收上交各种赋税。

    保长从老百姓收不上各种赋税,就会受到乡长的斥骂,有些乡长还把那些催收不力的保长捆起来吊打。这样保长就成了风箱中两头受气的老鼠,于是几乎每个村子都无人愿意当保长,无奈之下,只能是让村民挨家挨户地派一个男人轮流当一个月保长,一些人在轮到自己当保长时又纷纷逃跑。龙尾堡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保长了,只能由当乡长的郭明瑞自己兼保长,只是碍于情面,郭明瑞还真做不出封门闭户、吊打乡亲之类的事情,可是征不到粮食,县长龙威那又交不了差,这让郭明瑞十分着急。万般无奈之下,他想起了马云起,心想,只要马云起这个无赖能出任龙尾堡保长,就是让我郭明瑞每月用自己的钱给他贴上三块大洋,我郭明瑞也认了。

    再说马云起,自从他家祖屋被火烧后,就很少回龙尾堡,每天和花子老鳖过着逍遥自在的乞讨生活,一天到晚走到哪要着吃到哪,临晋城中,只要碰上哪个大户人家有婚丧嫁娶的红白喜事,准能看到他俩的身影。主家嫌他们碍眼,于是给些好吃好喝,有时还给上几个钱打发他们走,他们于是就买肉吃买酒喝,吃饱喝足了,夏天找个阴凉处乘凉睡觉,冬天坐在城墙根上晒太阳,晚上睡在城隍庙中,十分自在,用马云起的话说:“要上三年饭,给个皇上也不干。”

    马云起最近碰上了件烦心事,他和花子老鳖打赌输了,要赔花子老鳖一只烧鸡,可是一连几天,马云起没要到一分钱,花子老鳖又逼得紧,情急之下,马云起就乘天黑跑到一户人家的鸡窝中去偷鸡,结果鸡没偷着还被打得头破血流后扭送到警察局。马云起被关进了临晋大牢,可他并不在乎,心想不就是偷了只鸡吗,他龙威还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个要饭的,关在牢房中还能吃牢饭,于是一进牢房就呼呼大睡起来。第二天一大早,马云起随几个犯人一起被拉到县政府过堂,只见龙威坐在大堂上,两边站着龙武和几个长相凶恶的警察。

    第一个被审问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名叫刘黑头的当铺老板,龙威“啪”的一声拍了一下子惊堂木,大声喝道:“大胆刘黑头,现有县民赵蔫驴告你强占他典当财产不还,可有此事?”那刘黑头显出一副十分惧怕的神情说:“县长大人,小人冤枉,小的真的没有敲诈勒索,我早已把他典当物还了,是那赵蔫驴讹我。”龙威脸色一变,阴笑着说:“大胆刘黑头,看你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是刁蛮之徒,本县长问你,你若没有强占那赵蔫驴的钱财,断不会昨晚差郭明瑞给我送来十块大洋行贿本官,让我在审案时偏向于你把赵蔫驴逐出公堂?”

    那刘黑头被龙威一下子问住了,更是吓得屁滚尿流,支支吾吾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就见龙威大声吼道:“大胆刘黑头,以强欺弱,强占他人典当物不还,而且行贿本官,罪上加罪,判令立即归还赵蔫驴的典当物,行贿钱财充公,再罚十块大洋,押下去,关入大牢,等罚银交完后再放回家。”那刘黑头一边被警察往外拖,一边大声喊道:“县长大人,我昨晚托郭明瑞给你送了十五块大洋,他若给了你十块,另外五块肯定是被郭明瑞黑了。”龙威冷冷地笑了笑说:“知道了,完后我找郭明瑞算账。”

    第二个被审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光头,长着一双三吊眼,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他叫彪狼,是个偷牛贼。按说偷牛是重罪,可那人脸上却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大大咧咧地走了上去。龙威一见他显然就烦了,看了彪狼半天,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是你,你还有完没完?中国大得很,本县长求你到外地去偷吧,能不能到河南、到山西、到合阳、韩城其他县去偷,干吗老非要赖在临晋?”只见那彪狼满不在乎地说:“龙县长别烦,我彪狼干的就是这偷东西的差事,吃的就是这碗饭,除了偷我不会干别的,我不是几个月没在临晋偷吗,这不昨天刚从合阳回来就被抓了。”龙威说:“偷的牛在哪?”彪狼说:“让警察牵走了,牛已经给了你们,我也被你们关了三天,难道我那在省城当官的妹夫就没让人给你带话请你关照我一下?龙县长还真要判我呀?”龙威听完后想了半天说:“偷牛是重罪,你先站着,等审完了下一个再判。下一个。”

    第三个带上来的是马云起,龙威本来已经被彪狼搞得心烦意乱,看到马云起心里更烦了,不耐烦地小声对龙武说:“你们抓谁不好,怎么把这货给抓来了,审来审去浪费时间,就是打死也榨不出一点油水,更何况我还是他的女婿,如果在堂上耍死狗,弄得我们不好收场,可如果什么也不说就把他放了,今后他便不把你我当回事,干脆拉下去关在大牢饿他三天,以后别再抓他了。”警察正要拉马云起下去,却听马云起大声喊道:“龙威贤婿,我是你老丈人马云起,快给我拿点吃的,岳父大人饿了。”听了马云起的话,龙威笑着走到对马云起跟前说:“哎呦,还真是我的前老丈人,岳父大人当年在关中可是一个名门望族,怎么这身装扮看起来像个乞丐,不会是把钱都花在窑姐身上了吧?”马云起知道龙威是在拿自己开心,但他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情说:“贤婿好记性,我马家过去的确是名门望族,但我现在是个乞丐,贤婿赶快放你的老岳父出去要饭吧,你岳父我肚子饿了。”

    看到马云起几乎是饿疯了的样子,龙威笑着说:“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偷了人家的鸡,那可是重罪,即便你曾经是我的老丈人,那也是要坐牢的。”马云起说:“偷鸡摸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算重罪,那偷牛这样的罪行还不得枪毙了。”龙威说:“胡说,偷鸡的罪可比偷牛重多了,你想一想,那鸡一抓还不‘嘎嘎’地乱叫,这是多危险的事啊,连这样的事你也敢干,以后还有什么样的坏事你不敢干,真是胆大妄为,要不是看在你曾经做过我岳父的份儿上,早就拉出去毙了。可偷牛就不一样啊,偷牛时牛不声不响,顺手就牵走了,这样想来,这牛的确可以偷。”然后看了看偷牛贼彪狼说:“莫非你这偷牛贼应无罪释放?”

    听了龙威的话,马云起的脸都要被气歪了,却想不出词反驳龙威,于是大声骂道:“龙威,我日你先人。”龙威正要发作,那偷牛贼彪狼却大声说道:“县长大人,我其实没想偷牛,那天我从村中经过,看到那家人门口的石柱上挂着一根绳子,我于是解下绳子想捡回去,谁知道那绳子后边还有一头不声不响的牛啊。”听了彪狼的话,龙威一下子笑了,他正为想不出如何放彪狼的理由着急,于是笑着对彪狼说:“你的话有道理,本县判你无罪,但本县警告你,以后不许再乱捡别人家的绳子了。”然后回到座位上大声宣判道:“对捡绳子的彪狼无罪释放,把偷鸡贼马云起关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