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听到哪吒的话时,祝蓁蓁是不认同他的说法，因为她觉得就算别人会这么说他，但他的师父,将他当成眼珠子一般的太乙真人应该不会这么说,可随即想到在封神之战中太乙真人的言行,再看看尽管只是外表是孩子样，但其实论年纪，早已经成人的哪吒,她忽然不确定了。

    因为他并不知道她对他的过去了解不少，所以其实哪吒并没有指望她回答他,伸手拉了拉头上的风帽，让它低到额头之下,一面抵挡迎面而来的风雪，一面挡住了他脸上的神情，幽幽的道“其实不用人劝,有些事，我不是不懂。

    不管怎么说,我都在天庭任职多年，并且还是玉帝的近臣,所以我没少看到玉帝因为某件事权衡再,最终他做出的决定,大都并不是最佳的,但绝对是能平衡大部分利益的。因此我不是不能理解联军的行为，但理解归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望着远方，他喟然一叹，语气异常坚定的道“如果他们口中说的长大是这种长大,那我宁愿永远都不长大。”原本因为身体的缘故，他平时说话的声音是那种清亮，不分雌雄的孩子声，但此刻却蕴含着无尽的沧桑，如果有人听到他此时的说话声，再也不会将他当成孩子看。

    沉默了半晌，祝蓁蓁才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在天庭的职务恐怕也就止步于当前了。因为天庭虽然作为界最高的主宰，但其实说到底，是一个利益分配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不是不需要正直，但同样也需要妥协，可你做不到的话，就算不会被边缘化，也几乎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可以说和道门是打交道最多的了，因此对道门的事有了一定的了解，再根据第一世的一些记忆，让她清楚，在道门第代的嫡传弟子中，杨戬和哪吒是其中最出色的两位，因此道门将承担未来的重担和希望放在了他俩身上，但因为杨戬和玉帝之间的恩怨，还有哪吒的社会关系网，所以哪怕杨戬各方面条件都比哪吒出色，但哪吒才是最被寄予重望的那个。

    这一点，杨戬和哪吒这两个当事人也都很清楚，但他俩并没有因此生龃龉，不仅仅是他俩都不看重这个，还因为哪吒明白杨戬的伤痛和心结，而杨戬也知道和自己相比，哪吒的优势所在，并且愿意全力支持他，所以哪吒将会是未来的道门领头羊，属于道门当中虽然还没有堂而皇之的公布出来，却是心照不宣，大家都默认的事实。

    可哪吒因为联军平叛中做出的事的表现，等于将之前经营出的大好局面付诸东流，并且如果他是真的不懂倒还罢了，毕竟不懂的话，可以教他啊；可他却是心里明白，但是却拒绝改变，那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哪吒不傻，哪怕没有她的提醒，也想到这一点了，因此闷闷的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跑来找你，而不是去见他们，不仅仅是不想听他们数落我，还因为我觉得无颜面对他们，因为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看到他蔫头耷啦脑，恹恹的样子，祝蓁蓁想了想道“其实你不用愧疚，你现在马上回天庭，向玉帝道歉认错，以你的地位和背景，玉帝不会和你计较，你官复原职，重返战场指日可待。”

    自嘲的笑了笑，哪吒吐了一口郁气，叹道“不用音希你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能挽回局面，但很可惜，我做不到。”

    他边说边双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说句实话，我很清楚，我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正直的人。而且我不是不知道只要我退一步，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到，那么就好了，但我就是做不到。我觉得在有些事上，底线和原则是绝对不能变的，所以辜负了师长们的期望，我很愧疚；可哪怕时间反转，重来一遍，我依然还会这么选择，而且绝不后悔。”

    不管是上上一世的印象，还是这辈子，自从和哪吒结识之后，虽然祝蓁蓁发现他和原本他印象里的哪吒有着区别，并且有的时候他表现得也很成熟的，可她大多数时候依然都是把他当成孩子看。

    此刻听了他这话，她转过头，上上下下很是将他好一番打量，竖起大拇指，夸道“不错，不错，你今日这一番话，可是让我刮目相看，有勇气，有担当，有想法，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因为外形的缘故，哪吒最不喜欢的就是其他人将他当成小孩看，本来听到她夸他应该是高兴的，更何况，这是他自从和祝蓁蓁相交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夸他，但听了她这话，不喜反怒，嗔道“合着原来的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一个小屁孩是吧”

    知道自己不小心犯了他的忌讳，祝蓁蓁飞快的否认，“才没有。”并辩解，“只是你以前的言行，看起来和其他修士没什么大区别，并不让我觉得你有多优秀，所以我觉得有些配不上你道门第代亲传弟子第一人的名头，但今日你的这一番话，让我觉得实至名归。”

    话音一转，“后继你想好怎么办了吗虽然你不是有意撂挑子的，但在你坚持原则的情况下，显然是要让位给其他师兄弟，而类似接班这种事，自然是越早着手越好，况且，不管你怎么觉得愧对长辈们，无颜见他们，终究还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至少让他们知道不要在你身上浪费心血了才是，因此你不能躲在我这里求清净，有些事该面对还是要面对。”

    面对她的劝说，哪吒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就放心吧，我还不至于直接就撒手不管，所以在我离开天庭时，我就已经传书给师祖、师父和几位师兄，将事情告知他们了，然后才来的你这里。至于让我去见他们，我现在还没有这个勇气，所以你暂且收留我些时日吧。”

    听到他这个操作，祝蓁蓁忍不住失笑，连连点头咬牙赞道，“很好，真的很好。”但看到他这个垂头丧气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只要你不嫌弃我这里简陋粗粝，随便你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你终究还是要去面对的。”

    “我知道。”哪吒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随即迟疑了片刻，这才问道“音希，你觉不觉得我特别不负责任”

    听到他这话，祝蓁蓁神色诧异的道“你这话是从何说起”看了他一眼，见他默不作声，心念电转，试探着问“是不是你父亲，或者你的两个哥哥说的”

    虽然当初哪吒和李靖反目成仇，并且最后虽然勉强和好，但一直保持着面和心不和的状态，好像他根本不在意这个父亲似的，但如果他正的不在乎的话，就不会和他和好，并且在天庭这么些年来，一直和他捆绑，帮他稳固住领兵的统帅位子；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他的两个兄长呢，他和他俩可没有什么矛盾。

    想到父兄的态度，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怅然，“你想多了，就凭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他只会冷眼旁观，怎么可能会管我的事是我的两位哥哥。他们和我说师门培养我多年，而我这么做等于让师父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心血全都付诸于流水，我本就枉为人子，如今更是连当一个合格的徒儿都当不好；还说父亲曾经对不起我，所以我这个作儿子的不妥也就罢了，可师门却没有半点对不起我，反而对我恩重如山，而我却”

    看到他说到后面，眼眶都红了，眼泪都要流出来的样子，祝蓁蓁在心里忍不住咒骂了哪吒的两位哥哥几句，打断他，“好了，你不用说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无需你重复，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的两位兄长说的不能算错。”对上因为她这句话而一下子暗淡下来的哪吒的眼神，话音一转，“但那也分情况，至少这条在修行界就不适用。”

    见哪吒因为她后面的话，神色一下子变得振作了，她在心中又忍不住低咒一声，看了一下竖着耳朵认真倾听的他，缓缓的道“修行界，说到底，背景虽然重要，但终究还是以实力为尊。道门和佛门之所以会成为界最大的两股势力，甚至有的时候天庭对上，都不得不退避一二，不就是这两大门派里的修士实力高吗”

    轻笑一声，她又道“就拿你父亲李靖来举例。就你父亲的那个修为，如果他没有佛道两门的关系，没有你和你的两个实力不凡的哥哥，哪怕他再怎么会揣摩玉帝的心思，行事有分寸，你觉得玉帝还会这么重用，并倚重他吗”

    至于李靖在佛道两门的师父，她没有提。这是因为道门的师父在收李靖为徒时，给他和当年的元始天尊对姜子牙一样，下了一个他这辈子无法成仙的断语，所以只是收他做记名弟子，教导几年就打发下山去了，因此本身师徒关系就比较疏离，等李靖成仙之后，和这个师父的关系更加疏远了。

    而佛门的师父燃灯古佛，虽然压着想要弑父的哪吒和他和好，并且帮他不少，但收他为徒，并不是真心的，更多的是分享他的气运。因为他收李靖为徒时正是封神之战的紧要关头，而原本不能成仙的李靖，因为个儿子的缘故，气运大增，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将会肉身成神。

    封神之战既是诸多修士成神成仙的契机，同时也是一次劫难。度过去了，则成神成仙；度不过去，则身死道消。没有一个修士愿意接受后一个结果的，因此想尽了各种办法来度这次的劫难，其中最好的一个办法就是找一个大气运之人，和他绑定，与之分享气运。

    只是办法虽然是好办法，但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因为很多大气运者，早就在封神伊始就被诸多大能给定下了，只有李靖这个原定不能成仙，但却因为有个好儿子，从而一步登天的“漏网之鱼”，所以燃灯古佛发现之后，立刻下手收其为徒。

    虽然李靖在成仙之后，和佛门的燃灯古佛走得很近，但其实他俩很清楚，他们的师徒情分很浅，更多的是利益捆绑。不过打着古佛的名头，李靖对外还是能唬一下外人的，但在玉帝和道门，还有自家人面前，则瞒不过去，他们也很清楚他和古佛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甚至都比不上他和哪吒这个“逆子”的关系，所以真要有什么事，他能指望的只能是他的个儿子。

    所以听了她的问话，哪吒毫不犹豫的答道“怎么可能玉帝其实是一个最现实不过的人了，况且就我父亲现在担任的那个卫戍司令，如果没有我们，单凭他的实力，哪怕他统兵能力超群，也不行啊，根本压服不住手下，更何况，他的统兵能力是有，但还没到出类拔萃的地步，所以他是靠后台坐上现在这个位子的。”

    看到他反应了过来，祝蓁蓁又问“那这个后台如果不是你和你两个哥哥所处的佛道两门，而是我那个尚未被攻占的白虎岭和西牛贺洲的一个观音下院，那么你觉得你父亲有可能坐上现在这个位子吗”

    哪吒瞥了她一眼，摇头道“虽然音希你的实力很高，但你在界名声不显；而观音虽然在界名气很大，实力也不错，若是她站在父亲背后还有这个可能，可只是一个观音下院而已，这样的下院，在西牛贺洲有很多，但都籍籍无名；所以如果我父亲的身后真换成这两个势力，不管多么忠心，显然也不可能得到玉帝的重用。”

    轻咳一声，祝蓁蓁继续，“我就不拿佛祖和你师祖举例了，因为他俩在某个角度就代表着佛道两门。”眼珠转了转，“那如果你父亲身后站着的是五庄观的镇元子大仙呢”

    “镇元子大仙”听到她将有“地仙之祖”之名号的镇元子这位没有建立门派的大能推了出来，哪吒眼睛闪了闪，沉思了一下，想到镇元子平日来往和结交的人物，不是很确定的道“如果是镇元子大仙的话，我父亲应该也会得到玉帝的重用，顶多在职位上比现在稍微逊色一点。”

    得到他的答案之后，祝蓁蓁笑了笑，道“你看，你这不是很明白吗是，你现在的做法确实是浪费了你师门之前对你做的规划，但你就算不在天庭担任职务了，也不代表你在天庭就没有影响力了啊。

    你现在的实力，都是你父亲在天庭担任要职的关键原因之一，更不要说等你的实力达到镇元子、佛祖或你师祖的水平，届时你哪怕不露面，只是派一个童子对玉帝传话，玉帝恐怕都会乖乖听从。

    所以你的两位哥哥的话，如果拿到凡间，或许是对的，但我们所在的是修行界，是以实力为说话底气的地方；更何况，我辈修士修行追求的是大道，万不可做出丢了西瓜捡芝麻的错事，分不出孰轻孰重，可是大忌。”

    因为她这话，哪吒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兴奋，向她确认，“所以是我的两个哥哥错了，我并没有做错，对吗”

    看到他这副不自信的模样，祝蓁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心中对他被两位兄长都这样ua竟然还没有屈服很是佩服，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下，使劲的点了点头，“没错，你的两位兄长是以凡人的思维看待问题，或者也不是说他们没有转换过来思维，而是佛门那里就是这个风气，但我觉得你没有做错。”

    见哪怕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哪吒也没有完全释然，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何必耿耿于怀你两位哥哥的话呢你刚才不是都和我说了吗，你认为有些原则和底线还是要坚持的，而且哪怕时间回转，让你重新再做一次选择，你依然会这么做，并且绝不会后悔。既然这样，那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坚定不移的往下走就是了。”

    “你说的不错。是我迷障了，在再做选择之后，坚定不移的往下走就是了。”哪吒抬头看向远方，眼神和语气都异常坚定，“谢谢你，音希，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破这个迷障的篱笼，从中走出来，说不定这事甚至会变成我的心魔。”

    听到他的感慨，祝蓁蓁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因为他穿得太厚，而且她又没用力，所以如果不是手落到厚厚的大毛皮裘上，发出噗噗的声音，他都不知道她拍了他，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其实你并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你只是觉得你这么做确实很对不起师门，而你的两个哥哥说的话，切中了你的这个心病，所以你才会这么不安。”

    看到哪吒因为她的话连连点头，眼里和脸上都露出一副“被你说中了，就是如此”的神情，像一只乖乖的，等着主人抚摸和夸赞的大狗，她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道“还有，对你这个行为的评价，我觉得不应该是由你的两个哥哥评定，而应该是由你的师门来才对。或许哪怕你做错了，你的师父因为太过疼宠你，不仅舍不得批评你，甚至还会闭着眼睛说瞎话，夸你做的对，但你的师祖绝对不会如此惯着你。”

    顿了一下，“你刚才也说了，你在离开天庭的时候，已经把事情的始末缘由都通过书信告知他们了；而你跑到我这里来的事，就算没告诉他们，他们至少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到。虽然北俱芦洲这里通信不方便，但如果你师祖真生气的话，以他的实力，传个消息，叱骂你一顿，或者把你叫回去，还是没问题的，可你的师祖却没有任何动静，显然他就算生气，也没像你所想的那样，到了勃然大怒的地步。”

    听她话里提到元始天尊，哪吒不由得有几分担心，忐忑不安的驳道“那可不一定。我才到你这里多久，说不定斥责我或让我回去认罪挨罚的信件还在路上呢，因为我还没收到信，所以才没被训斥。”

    右手的食指使劲的点了一下他的脑袋，祝蓁蓁带着几分薄怒道“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你这个脑子该灵光的时候，不灵光，不该灵光的时候，偏偏灵光呢

    拜托，你能不能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从天庭到我这里，哪怕你是城主，花得时间也不少吧有这个功夫，多少信传不到啊

    你的师父和师祖，还有你写信的那几位师兄弟，他们又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给他们写的信，或许他们是认为你是到了北俱芦洲你建的城才给他们写的呢，就算不是，反正回信过来，只要寄到你建的城这里就是，你作为城主，一定能收到。”

    见哪吒面露怀疑之色，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她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此时他们没消息，其实就是说明他们就算生气，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生气，还没到传信来斥责你的地步。如果你不信的话，反正你不是还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呢吗，那你看看后继你在这里能不能收到他们数落你的信件好了。”

    说完，她没有再搭理他，转身就往回走，边走边拢了拢身上的大毛衣裳，在心里暗自嘀咕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善解人意的人，也不擅长开导和安慰人，但不知怎地，自从在这个世界死而复生之后，类似的工作她好像做了不少偶尔碰上的，没办法了，但像哪吒这种主动找上门的，她就有些不解了，难道她看起来像是一朵解语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