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皇上,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展元承无力的坐在藤椅上,望着窗外幽幽的说道:“你的母亲,曾经是江湖的传奇,她叫蓝笑尘。也许你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三十岁以上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埋在他们的心中,成为不朽的传奇。”
“蓝笑尘在二十年前遇见南巡的先帝,先帝对她一见钟情,可惜蓝笑尘心在江湖,不愿随先帝回宫,先帝郁结心中,竟然一病不起。十七年前,先帝突然来到展府,将一个女婴交于爹,托他代养,并发出诏谕,金主国举国上下,不准再提蓝笑尘三字。”展元承长长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是半年前才得知你的身世。展府除了爹娘和玉仪,没人知道你是先帝托养的孤女。玉仪远嫁他国,也是为了日后可以照应你。我们原先以为,你被太后召见,会遭受不测。先帝曾痴爱蓝笑尘,而冷落了太后,太后也曾派人四处查找蓝笑尘的下落,因此怕太后觉察你的身世,对你不利……怎知,太后还未发难,皇上便要立你为后,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它发生,所以,所以……”
“所以将我嫁与苏格,以求他可以护我周全。”展凤飞接口说道。
“飞儿……”展元承惊愕的看着展凤飞,她竟然脸上还挂着微笑,似乎刚才他说的,与她无关一样。
“大哥,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这样你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吧?那么今后看飞儿的眼中不要再带着悲伤了。”展凤飞笑着抚上展元承的英挺的眉,手指有些颤抖:“飞儿很开心,有你们一直照顾,只是,只是,我也许并非是先帝的遗孤。”
嘴角勉强弯起一个弧,展凤飞缓缓的蹲下,趴在展元承的膝盖上,慢慢的说道:“大哥,我在草原的时候,遇见蓝笑尘的一个故人。飞儿央他说说江湖事,他便说了一些。他说蓝笑尘二十四岁那年遇见一个青衣书生,便隐居山林,与书生潇洒世间,可是三年后,那书生离奇死亡,又过一年,蓝笑尘也失踪无影。那个书生,姓白,名君默。”
“大哥,姓白,姓金都不重要,我现在姓展。”展凤飞低低的说道:“那些逝去的,失去的,无法追回的,我不想去徒劳的抓住。回来之后,我每日陪在老夫人的身边,常常会想。她不是我的母亲又如何?或者会想,如果她是蓝笑尘,该有多好。我总是想多陪陪她,因为她所付出的,是无法替代的慈爱。”
“飞儿……”展元承的手抚上她如墨般的秀发,迟疑的说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又怎样?只是徒生伤悲罢了。”展凤飞垂下眼睛,长长微翘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多知道一个字,就让它尘封吧,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好吗?”
展元承心乱如麻,机械的点点头,展凤飞扬起唇角,趴在展元承的膝伤,似是睡着了。
这距与离的伤痛,这成不了一生一世的永远,这寸刻不离的相依,还能持续多久?
一股若有若无的悲伤沿着落日的余光,慢慢扩散。
日落时分,灯火初上。
展府的朱红的大门并未关上,似乎在迎接什么。
“飞儿,”展元承贪恋的看着趴在他膝上沉静的少女,不舍打破那份静谧,可是太阳已经落山了,他不得不开口:“今晚,皇上会来。”
膝上传来一阵麻痒,好像是被少女的睫毛所拂。
“哦。”展凤飞抬起头,看了看窗外,“是关于我吗?”
展元承点点头,“前几日摩尔国传出消息,苏格要寻你回去,皇上和展府虽然也极力想封锁消息,但是,苏格依旧知道你回来了。”
“我会去摩尔国的。”展凤飞有些悲凉的一笑,“等我孝顺完爹娘,自然会回去。”
“你真打算回去?”展元承握住她的手腕,像是想将她揉碎般:“你不能回到他的身边,我……”
“大哥又能做什么?万一苏格以此为借口,挥师北上,到时百姓遭殃,生灵涂炭,飞儿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展凤飞淡然一笑,似乎许多事情都了然于心:“初去摩尔国之时,便已察觉苏格大权在握,野心庞大,那是大哥将我嫁与他,我还以为是为了牵制住他的野心,后来想想并非如此,阿烬带我离去,已经闯下大祸,我又怎能再去逃避。”
“我不会让你去摩尔国,即便是皇上,也不会轻易放你去苏格那里。即便发生战乱,那也是王者的事情,与你并无关系……”展元承急急的说道。
“元承说的极是。”书房门被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懒洋洋的站在外面,深邃俊朗的五官含着王者之气,星目之中,似乎含着若有若无的怒气。
展凤飞缓缓站起,展元承慌忙行礼道:“皇上。”
金轩遥挥了挥手,坐在一边的藤椅的上,敛去心中那份酸意,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展凤飞,忽然笑道:“你们兄妹关系好的很啊。”
“不过刚才元承所说虽然极是,但是并非就能让你脱得了‘红颜祸水’这四字。”不等他们回答,金轩遥就继续说道:“见过战争的你,应该知道什么叫残酷和无奈吧?”
展凤飞一惊,那件草原上的插曲,除了爹和大哥之外,她从未和外人提起,为何金轩遥却都知道?
“卿本佳人,即便不言不动,便能惹起纷争战乱,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呢?”金轩遥紧紧盯着展凤飞的星眸问道。
“皇上此次来并非为了处置凤飞吧?”展凤飞从容的拿下纱罩,点上烛火,又将嫩黄色的纱罩罩上,摇晃的烛火在她眉眼间跳跃,闪动着不可思议的美。
“自然不是,若是要处置你,在半个月前,你便被城门将士拿下了。”金轩遥好整以暇的笑着,俊美如白玉雕刻出的脸上浮出一丝戏谑:“这次来,是与你交换一个条件。”
“条件?”展元承皱皱眉头,不知道金轩遥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朕为你处理好摩尔国的事情,你做这天下的后。”薄薄的唇中吐出的话如利刃一般,金轩遥眼神锁紧了展凤飞,让她无从遁逃。
“那又算什么?”展凤飞低头一笑,扬声说道:“那又算什么?我已与他拜了天地,天下人尽知,皇上要立我为后,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苏格原本就野心勃勃,对我更是宁愿杀死,也不会松手,皇上认为你可能说服他吗?若是他举兵北上,皇上原本就占人qi子,理亏在先,又如何能为了一个女子而大动干戈呢?”
“你只要回答,愿还是不愿?”金轩遥追问道,眼中寒光闪过,竟然说自己是占人qi子,半年来,她的胆子越来越大。
展凤飞嘴角一扬,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与苏格解除婚姻之前,定不会再生风波。”
“你可想好了?”金轩遥捏紧了拳头,这是第一次机会,她竟然如此断然拒绝。
“皇上,凤飞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的。”展凤飞低眉拂袖:“女子并非祸水,让她们变成祸水的根源,是男人自私的欲望。”
金轩遥一怔,虽然他早已领教过她惊世骇俗的言论,但是此刻她的神情认真,带着些许的悲凉,是他从未见过的。
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从第一眼看见她开始,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早已已刻在他的心中,再也无法抹去。他所想看见的,是她明媚的笑容,而不是此刻淡淡的忧伤。
对太后说的那些话,虽然是违心的,但是如果她要回到苏格身边,他宁愿背负夺人qi女的骂名,也要把她留下,或者,毁灭。
“也许,你说的对。”金轩遥站起,转身往门外走去:“但是,朕绝对不会放手,绝对。”
“如果,我是你的妹妹呢?”展凤飞突然轻声笑道,毫无畏惧:“皇上无所不知,也该知道先皇当日托付女婴之事吧?”
金轩遥身影一滞,缓缓回头,眼中竟是深深的怜爱与淡淡的悲伤:“朕说过,不会放手。”
展元承眼中闪过一丝疼痛,展凤飞蹙起眉头,看金轩遥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是个疯子,我们都是。”许久,展凤飞淡淡的说了一句,面容随着烛火明明灭灭,看不出眼中的情绪。
“飞儿,别这样。”展元承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似乎想抓什么,却又无法抓住。
展凤飞嫣然一笑,一屋昏暗的烛光似乎都明亮了一些:“大哥又在想什么了?”
“只是……不想看见你变成我看不懂的飞儿。”展元承突然上前一步,将展凤飞紧紧圈入怀中,鼻尖贪婪的嗅着青丝上的清香,隐忍许久的悲伤,一霎间决堤。
感觉到展元承微微的颤抖,展凤飞静静的闭上眼睛,自己变了吗?变了吗?
变成他看不懂的飞儿了吗?似乎能感觉到大哥身上散发出的悲伤,让她不由的去想,是不是自己伤害了他?
展凤飞心中空荡荡的一片,没有感情,没有风景。
展元承的心一阵阵的疼痛,只要看见她,他就无法停止这样的难过。从她离去开始,从他迎娶笙荷开始,从他又看见她开始,想要丢弃的感情被时光一次次打捞起来,摆在他的面前,强迫他面对。
“哥,”展凤飞慢慢推开展元承,嘴角勾着一抹微笑:“你的飞儿还在这里。”
展凤飞突然将眼前俊美温雅的男子双眼蒙住,深吸了口气,踮起脚尖。
展元承在一片甜美的黑暗中,敏锐的感觉到少女的脸近在毫厘,皮肤散发的温热甜香吹拂到他的脸上,让一直镇定冷静的自己有些慌乱和紧张。
但是许久,除了眼前一片黑暗外,还是一片黑暗。展凤飞突然放下捂住他眼睛的手,咯咯笑道:“去吃饭啦。”
展元承睁开眼睛,看着展凤飞欢快的身影冲出书房,似乎那个古灵精怪生机勃勃的丫头又回来了一般。
他摇了摇头,也许只是一瞬间吧,却让他感到地老天荒般的长久。似乎那双手在他的眼睛上再停留片刻,他便能安然幸福的老去。
眉头突然一紧,展元承淡然的看着远处回廊上慢慢走来的笙荷,心中又涌上一丝悲伤。
金轩遥并没有在展府多座逗留,他从书房出去之后,便离开展府。
展老爷坐在太师椅上,眉头深锁,脸上阴云密布,展凤飞从侧门进来,看见展老爷的模样,吐了吐舌头,一定又是自己给展府带来麻烦了。
“爹!”展凤飞绕过椅后,双手圈住展老爷的肩,娇俏一笑:“飞儿又给你带麻烦了,不过这次飞儿会自己解决的,天下还有许多大事需要爹去操劳,所以爹就不要为我忧心了。”
“飞儿?”展老爷眉头舒展开来,拍拍她的说道:“你说些什么啊,刚才皇上来和爹说了些国事,和你没有关系。倒是最近飞儿很乖,没有给我出去闯祸,每天陪着母亲吃斋念佛修身养性,爹高兴还来不及呢。”
“爹,明日我想去皇宫看看太后。”展凤飞轻笑,说道。
“去皇宫?”展老爷猛然站起,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又坐了下来,勉强笑道:“飞儿怎么想起去见太后了?”
“爹答应便是,哪有那么多疑问。”展凤飞的笑容灿烂,安定人心。
“这……”展老爷看不出展凤飞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明媚温暖的笑脸上,一如往日纯真快乐。
“爹,就让她去吧。”展元承从侧门走进,嘴角噙着微笑,“飞儿在家里待了这么久,许是闷了,让她出去走走也无妨。”
“爹爹,不如明日让笙荷领小妹去太后那里吧?”笙荷也从侧门走出,福了福身子淡淡笑道。
“那就去吧。”展老爷重重的叹了口气,怜爱的看了眼展凤飞,转身离去。
“还是大嫂好。”展凤飞看见笙荷,立刻粘了上去,笑眯眯的说道:“看来爹在这家里,现在最听大嫂的话了,大哥不知哪来的福气,竟然能把公主迎娶回家。”
“飞儿可不准胡说,”笙荷略带羞涩偷斜了展元承一眼,娇嗔的说道:“能嫁给公子,那是妾身修来的福气,只要今生能相守相知,便无憾了。”
展元承墨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悸动,却被展凤飞真真切切的看在眼底,她打趣的说道:“大哥,嫂嫂待你如此好,以后可不能因公事繁忙冷落了她。”
“走了,去吃饭。”展元承别过眼,眼角含着未尽的温柔。
“嫂嫂,明日你还是在家中休息,若是累着了,被太后看见,肯定会心疼。”展凤飞抓过笙荷柔弱的双手,急急往内厅走去:“嫂嫂这么瘦,还是要多吃些饭,太后和爹娘还盼着抱……”
转头一看,笙荷早已红霞满面,展凤飞立刻吐吐舌头,偷偷笑着看了眼眉头微锁的展元承,打住下面的话。
入夜,月明星稀。
展凤飞靠在阁楼的窗棂边,低头缓缓抚着手中的玉簪。
她很想阿烬。
这个时候,阿烬是不是在月下花中,低眉抚笛呢?
走的时候都没有和自己说一声,虽然并不在意,但是,心中总有空空的感觉。和阿烬一起这么久,那份感情很深刻了。不过沉默着离开,倒是很像他的性格呢。
“小岚。”低低的唤了一声,竟没人回应。
展凤飞苦笑,清冷的月光在她的脸上折射着柔和的光芒。自从回来之后,自己时常陪在老夫人的身边,和小岚也生疏了。
也许小岚是去睡了吧,春天总是容易犯困。
展凤飞指尖在玉簪上流连,如今,想找个人说话都变得困难。究竟是哪里变了呢?总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回不到当初了。
又想起书房之中,捂着大哥双眼时的心情。难以言喻的悸动,像是那日后花园中他亲吻额头的慌乱。
这是什么感情?当她看见大哥沉静儒雅的面容在自己眼前放大时,竟然忍不住心中的情愫,想要踏过那条禁忌之线……
展凤飞深深吸了口气,理着混乱的头绪,她没有接触过情爱,但是她要对自己的心坦诚——她对展元承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兄妹之情。
当她知道自己不姓展的时候,当她看到笙荷公主羞涩的脸的时候,她心中那份疼痛,清楚的告诉她,自己一直依赖的那个人,已经慢慢消失了。
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依靠,只剩下自己。
这样也好,如阿烬所说,没有牵挂,便没有痛苦了。
可是为什么每次看见大哥的时候,总是觉得他不快乐,温雅的笑容中,带着淡淡隐忍的忧伤。
这便是最后的牵挂了吧?牵挂着他曾经温雅的笑容,含笑的眼眸。
若是自己没有看见他的痛苦,若是他还是温雅的微笑,眼底带着些许的温存和温暖,那么她便不会如此眷恋不舍吧?
只因为看不见他清淡如水的快乐了,所以才想留下,把他眼中最后一抹忧伤擦去……
轻轻叹了口气,展凤飞攥紧玉簪,眼神飘向花园中一个人影身上——展元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