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净化说
柏拉图对多数艺术特别是民间流行的艺术,采取贬斥态度,认为它们败坏道德,损害城邦治理和公民教育,主张对艺术采取严格的限制措施。而亚里士多德则认为:各种艺术形式从不同角度表现人和现实生活。艺术是求知活动,它表达的情感属于人皆应有的人性,受理性指导;包括史诗、抒情诗、悲剧、喜剧在内的雅俗艺术,对社会与人生皆有不同的价值。他提出“净化”说解释悲剧的目的,可以说是以悲剧这一高级艺术为范式,肯定一切优美的艺术,在领悟人生哲理、陶冶道德情操、谐和审美情趣等方面,皆有积极、良好的作用。
在古希腊,“净化”(katharsis)本是一个宗教或医学术语,他借用卡塔西斯一词,是有所转义地论述悲剧的艺术功用,使它成为他的美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我认为,在亚氏那里,净化作为悲剧的目的,体现艺术的一般功用价值。净化可理解为灵魂整体的净化,灵魂的陶冶和改善。灵魂是知、情、意的统一,情感和知识、道德相联系。艺术作为创制知识,体现实践智慧,以融注情感的形象创造,发挥认知、道德、美感等三重互相融通的功用价值。在亚里士多德看来:
1.艺术具有认知功用。
亚里士多德在论述摹仿是人的天性中,肯定了艺术是求知活动。情感的净化以“知”为前提,蕴涵智慧的意义。艺术是特殊的求知活动,使人们在解悟艺术的真理时得到特殊的快感。悲剧也不例外。悲剧通过摹仿人的活动引发并净化情感,这不是简单的道德感化或情感清洗,实质上内蕴认知活动,情感净化的先决条件是澄明见识、了悟真谛。悲剧的情节、性格描述某种类型的事件、人物,表达有普遍意义的哲理。悲剧渲染怜悯与恐惧,首先要靠在情节、性格中寄寓严酷的事理,剧中人物的情感伴随自己的认知(发现)而趋于极致。俄狄浦斯最后刺瞎自己的双眼,告示人们若不认识“想认识的人”,就会在黑暗中遭受灾难,无意作成罪孽;美狄亚怀着复仇心理、极为痛苦地杀死自己的孩子,控诉妇女屈辱地位的不合理;特洛亚妇女在凄酷境遇中痛斥不义战争。这些情节之所以震慑人心,首先因为剧情中的事理、主人公的省悟,在启迪良知。悲剧的效果不是造成吓人的恐怖感、朦胧的同情感,而是产生实为认知性的恐惧与怜悯。观众看到优于常人、又相似于常人的主人公遭受不应有的厄运,体察作者寓意,解悟必然事理,推人及己,想到这是人皆可能遭遇的事件,也有可能落在自己身上,这才发生怜悯与恐惧。这种情感净化的首要意义,就是观众意识到自己要屏除愚昧,开化心智,领悟人生真谛,这样才能在城邦和个人的实际生活中,避免悲剧重演。恐惧与怜悯情感的净化,内蕴良知顿悟,交织理智灵魂的改善,认知因素正是情感净化的清洗剂。
2.艺术具有道德教化功用。
艺术摹仿人与人的活动,表现人际关系和行为选择,因此,艺术同伦理道德相关。作为陶冶灵魂的情感净化,自然也指澄明伦理、熏育道德。悲剧摹仿严肃而重大的活动、高尚与鄙劣人物的举止,寄寓其中的普遍性哲理,主要涉及伦理关系和道德品性。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作为规范行为的城邦伦理,以人为目的,是城邦体制的基石,道德则是公民个人的人格完善。希腊悲剧广泛涉及亲朋之间、友敌之间、男女之间、公民与城邦之间、奴隶及自由民与统治者之间,以及城邦之间的伦理关系,同时表现高尚人物的高贵品德和道德缺陷,卑劣人物的恶劣品性。正是上述错综复杂的伦理与道德问题,铸成悲剧中震颤人心的苦难,引发认知性的恐惧与怜悯。因此,这种情感的净化也是一种伦理道德意识的净化。
亚里士多德认为美与善虽有不同,但又相通。从《诗学》的总体内容看,情感的净化也应指伦理道德意识的矫正或升华,旨在扬善避恶。悲剧作为严肃艺术,着眼摹仿高尚人物的高贵品德,让观众体验崇高。悲剧人物遭受厄运的原因是有性格缺陷和错误行动,这主要是由于在人生际遇中未能妥善处理伦理关系,在实践智慧和品德方面有所欠缺。由于他们往往是城邦的权势人物,他们的错误往往也表现了城邦伦理的问题。因此,悲剧引发并净化恐惧与怜悯,有伦理道德的规箴、感染作用,令观众在省悟厄运的原由中,改善自己的伦理意识、道德情感。将伦理道德和情感完全割裂,将情感净化理解为同道德毫不相干的心理变化,这未必符合亚里士多德的本意。
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思想是文艺功用论的基础。他认为,善是一切知识和一切行为所追求的最终目的,至善即是幸福。幸福就是“生活优裕,行为良好”;幸福即是德性,“合乎德性的现实活动”。德性分为两类:一类是理智的,理智德性如智慧、明智,是通过教育,即知识的传授而培养起来的;一类是伦理德性,如慷慨、谦恭,是通过习惯,即心灵的净化而达到完满的。幸福又是快乐,合乎德行的现实活动都伴随着某种快乐。而文艺既能够养成德性,又能带来快乐。文艺能够提供精神享受,即快乐或快感,使人在紧张劳动后得到安静和休息。对于幸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和追求。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亚氏将人的生活大致区分为三种生活方式:普通人的,政治家(社会管理者)的,哲学家(学者)的。一般人可能把快乐等同于善和幸福。所以,他们喜欢过享乐的生活。他并不完全抵制人们的这种追求,认为“也不是全无道理”。尼采也说过,“平庸者有平庸者的幸福”,只要他们不邪门就可以了。政治家(政治工作者)过一种政治的,公共的,城邦的共同体的生活。在他看来,哲人的静观的沉思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