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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我的外婆
    周先生在每天清晨和一批被批斗改造分子,要在马路边上低着头“请罪”半小时。看得我真难受极了,周先生写的“认罪书”的字如书法,路人往往驻足欣赏,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让自尊的周先生无地自容。我就绞尽脑汁在想办法一定要毁掉这“认罪书”。

    一天我组织家门口孩子们玩“官兵捉强盗”逮人游戏。特意将强盗的“家”设在挂着周先生“认罪书”的墙下。“官兵捉强盗”游戏是强盗跑到家就不准官兵逮强盗了。当摊到我扮强盗时,官兵来追我,我小时候就跑得快,没人追得上。当到“家”时,装做刹不住,下意识扶抓东西,一手抓住“认罪书”,硬生生的将“认罪书”扯撕了。

    游戏结束后,周先生带来的儿子找到我对我说:“我爸爸说了,今后你不要再到我家去。也不准我再和你玩游戏。”我见此和他打了一架。闹得很大,将他鼻子都打出血,虽然他还比我还大一岁。

    “我们也有二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南京城市搞的全家下放运动开始了。周先生是第一批被下放到农村去苏白。我赶去送他。他深沉的望着我,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还是没说一句话,直到开往他下放农村去的汽车开了,我还看见他瞭望着我。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周先生。成了永诀。

    周先生下放在淮安,据他到南京来玩的儿子说:“因为周先生是带薪下放,县太爷工资也没有他高,当地物价很便宜,生活比在南京好得多,就是公社,大队经常来借钱。借了钱根本就不还。而且当地收入非常低,每天下地种田的工分不到二角钱。

    后来我千方百计找到书看,每当看古书,古诗歌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周先生,有很多的不解想问他。每每在春节的大年三十,也经常想到他。74年,我高中毕业,又第一次被深深打击喘不过气时,多么希望周先生指点呀。没想到周先生的儿子来到了南京,特意找到我。告诉我是他爸过世了。临死时要他一定来找我,给我带来一句话:

    “告诉小毛弟,我知道:他是有意撕“认罪书”的。我打心底感谢他,从小我就没有看错人。”

    实际上,以我对周先生的认知,早就知道周先生明白我的用意。我大胆的计谋和他儿子打架,也是采取和周先生发话:“不准去他家,不准儿子和我玩游戏”一样:瞒天过海。

    我伤心的问他儿子,周先生怎么死的,周先生儿子告诉我:他爸爸是肺结核死的,平时要他看病,他不太愿意,临死时他很安详,是唱着歌走的。

    我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听过周先生唱歌。忙问:“唱的是什么歌。”

    《夜半歌声》。我爸爸他告诉我:“是三十年代一部电影的主题歌”。

    浓烈的好奇心加上我对周先生的尊重,我决定一定要找到这首歌,知道歌词内容。少年老成的我知道:周先生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在这样年代临死时唱三十年代电影主题歌一定有深埋心底的意思表达。

    我找到父亲那一代“小开”们的故交,他们都讳莫如深。更激起我强烈的好奇。终于有一个我的忘年交也是一个书迷,在我一套《金陵春梦》的引诱下,知道:《夜半歌声》是XX主演的电影。根本不能提。说的人都会被抓去坐牢的。我更加疑惑了:周先生一定要表达什么?我千方百计打听终于知道:有一个人有三十年代电影歌集。我不断的和他套近乎,问他里面还有《夜半歌声》的主题歌,他说:有。我知道他喜欢誊章,就给他看了我一枚没有刻过的《寿山石》章材。他问我拿什么交换。我说:“将歌集给我看三天。我保证不给任何人看。”这样,我们交换了。用三天时间,我抄下了所有歌曲。

    抄完《夜半歌声》主题歌的歌词,我已泣不成声。周先生:你心里这么苦啊:

    空庭飞着流萤,高台走着狸鼬。

    人儿伴着孤灯,梆儿敲着三更。

    风凄凄,雨淋淋,花乱落,叶飘零。

    在着漫漫的黑夜里,谁同我等待天明?谁同我等待天明??

    我的形儿是鬼似的狰狞,心儿是铁似的坚贞。

    我只要一息尚存,誓和那封建的魔王抗争。

    啊,姑娘只有你的眼,能看破我的生平。

    只有你的心,能理解我的衷情。

    你是天上的月,我是那月边的寒星。

    你是山上的树,我是那树上的枯藤。

    你是池中的水,我是那水上的浮萍。

    不。姑娘,我愿意永做坟墓中的人,埋掉世上的浮名。

    我愿意学那刑余的史臣,尽写出人间的不平。

    哦。姑娘,用什么来表达我的愤怒,唯有那江涛奔腾。

    用什么来安慰你的寂寞,唯有这夜半歌声。

    唯有这夜半歌声了。

    我叙述完了我的启蒙老师,内心隐隐作痛。一个旧知识分子用潜移默化的方法,让一个顽皮的小男孩产生对知识对文化浓厚的兴趣,启蒙和激发了我对文化知识孜孜不倦的渴望与追求。树立了一个男子汉对待生活磨难的初步坚韧和忍耐。我的成长过程,充分明证了中华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和永不消逝的魅力。

    妻子听完了我对周先生的介绍,沉默了一会说:“如果周先生能活着多好,社会在变,他再也不会压抑过一辈子。”

    “是的。如果周先生活着,我一定让我俩的孩子拜周先生为师爷,让传统文化给我们的孩子自小打下基层,让他成为真正的文化人。”

    妻子笑了:“但不能再成为你这样的小老头。”

    “不会的,正如你说的那样社会在变,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人不再压抑的生活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在是悬在我们这样人头顶上一把刀,时刻提醒着我们要夹着尾巴做人。所以我们特别感谢改革开放,感谢邓小平。他老人家解放了思想,社会再也不是:人与人,阶级分。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们这些所谓成分高“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再是三等公民,同样享受正常的公民待遇。如果周先生活着,他一定会像我父亲那样扬眉吐气。有人说我父亲炫富是轻狂,我不这样看:他过去生活得太压抑了,自己有技术,有能力,为了给社会,家庭创造财富,一次坐牢,一次管制。给自己的家庭也带来巨大的伤害。改革开放了,社会给这样的能人有充分展现自己价值的舞台。其实他在告诉人们:要改变自己的生活,靠的是生产技能和对工作的投入,而不是整天喊在革命口号混日子的人。”

    “你会去找你父亲吗?”

    “现在不,我必须要充实自己,让自己各方面成熟起来,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父亲的公司迟早是我的。”我得意,一种老谋深算的样子对妻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