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黄府的人即把所谓犯了“事儿”的小男孩——李时渊押解着往医养堂去了。
一路上,黄太医反复地梳理着自己精心备下的,并认为足可逼取秘制药方的两套方案。他已经盘算好了,即方案一,就是先以不报官为条件,直接逼取必制药方;若此方案不行,再抛出方案二——“天审”。所谓天审就是把疑犯送入狼窝沟,由群狼来决定疑犯的生死。即所谓“疑犯活,则是清白;死,则是罪有应得。”虽说,这种方法听来荒唐,却是古来有之。而且,黄太医实在是无所谓那孩子的如何惨死,他就是要以此法逼使李清风在其孙子的惨死和医养堂的秘制药方中作出抉择。而这对李清风来说,不论他如何选择其结果都是非常痛苦的!
李时渊被押解着走进灸里镇后,很快便引来路人的围观。人们指点着那载有灵柩的马车,并相互打听着“这孩子出啥事啦?”许多人干脆就一直跟着来到了医养堂。
押解李时渊的队伍在医养堂的“牌门”前停了下来。
车夫取下踏凳,快步绕到车后、将踏凳放稳;管家则忙踮脚掀起车盖帘,并恭敬道:“老爷!您请;您慢着点。”黄太医弓身向外望了一眼,再手搭着管家胳膊踏凳下来。
黄罘瞒身着三品朝服,肥胖、中等个儿,上翘的下巴上蓄着一撮山羊胡。他踱步到牌门下,得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又望了望围观的人群,然后冲管家说:“去!把李老郎中叫出来。”管家哈了下腰,即跑上台阶冲里高喊道,“李老郎中,快出来!”管家扯着嗓门连声高喊,黄太医则回到踏凳上坐了,黄承罩却是凶狠地抓起李时渊,提到台阶下并重重掼下;李时渊痛得再次哭喊起来。
早已闻报的李清风,在家人的簇拥下,快步地走了出来,并站在了位于牌门之下的台阶上,儿子李和衷立于其右,孙辈及随众皆站在左边。李清风身高约有八尺、面容清矍、白须飘胸。此刻,他正威风凛凛地注视着阶下的一干众人。
长孙李时深一眼就看见绑在地上的弟弟,他吃惊地指着弟弟大声道:“爷爷!那不是时渊吗?”说着便要冲过去。李清风则沉声说道,“都别动!”李和衷看着痛苦的小儿子,心疼地说道,“爹,咱找了他三天三夜,竟是叫黄家的人绑了去。唉!渊儿犯了啥事啊?叫人打成这样!”而倒在地上,低声呜呜哭泣的李时渊忽然见着家人,顿时忍不住地大声哭喊道,“爷爷!爹,快救救我。”又凄楚呜咽地说,“我好痛!好冤吔!呜呜…”
李时深实在是受不了弟弟那痛楚的样子,他愤然冲了下去,一旁的伙伴们也都跟着冲了过去;黄府的家丁则连忙横起大刀、挺直长矛,举起火铳。双方即刻拉开架势,剑拔弩张。
李和衷慌忙追上去,张开双臂拦住儿子一方,并大声喊道:“回去!退回去,都快退回去。”又冲儿子训斥道,“有爷爷在此,你不可造次!”懦弱的他只是心痛地看了小儿子一眼,便用力拽回大儿子说,“回去,快回去。”
李和衷紧张地回到父亲身旁,不安地小声与父亲说:“爹,黄太医分明是要拿渊儿来要挟咱哪!”李清风则是重重地“嗯”了声,并很不满地看了一眼向来软弱怕事的儿子说,“你不是看见了嘛?人家都把这么个大红棺椁摆在了咱医养堂的大门口前,咱还能好嘛!我看哪,渊儿这回怕是惹上大麻烦啦!”他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地重申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秘方不外传,祖制不可违!’”又蔑视地看着黄太医他们说,“哼,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渊儿咋样?”
说着,李清风示意大家别动,自己踏前一步,冲着黄太医拱手问道:“黄老太医,我那孙儿犯了何事,你们要这样对待他?我看孩子伤得不轻哪!”他看了一眼呜咽哭泣的孙儿又请求说,“黄老太医,您行行好,先放了他。咱们万事有商量?”
黄太医猛然站起身来,大声喝道:“商量!还能商量啥呀?”他故作悲戚地指着身后的灵柩说,“你看吧!我那可爱的孙女,这会…这会就躺在那冰冷的棺椁里哪。”他哽咽着掏出手帕,拭了拭眼窝,然后将手帕揣起说,“本来,我这宝贝孙女,也就是下个月,就要被亲王府的贝勒爷纳做为侧福晋。可现在她…她她…”黄太医竟哽咽住了。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取出手帕拭了拭眼窝。
突然,他指着李时渊厉声说道:“就是他!你的孙子,是他害死了我的宝贝的孙女啊。”他凶狠地走向李时渊,厉声骂道,“你这个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你可知道?你害死的不只是我宝贝的孙女,你害死的,更是贝勒爷的女人哪。你得偿命!”黄太医的这番哭诉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大家纷纷地议论起来,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有的人干脆就附和着黄太医的意思说道,杀人就得偿命啊。而医养堂的人却是个个面面相觑,惊得不知说啥是好。
李和衷听了,吓得两腿发软连声说道:“完了完了,这可是死罪啊!”李清风也是被惊得一脑子的空白。他木然地盯着孙子,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而黄罘瞒和黄承罩爷俩却是好不得意,黄太医还特意地向儿子丢了个眼神,黄承罩自然是心领神会地冲爹爹咧嘴笑笑。
李时渊却一再大声喊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小姐不是我害死的。”他愤然转过身,怒视着黄府的家丁说,“是他们!是他们没拦住小姐;我是冤枉的。”又愤怒地冲着黄承罩喊道,“是他把小姐逼下山崖的。他为了冤枉我,还逼着大家说谎。他最坏…最歹毒!”李时渊怒极地连声喊道。
黄承罩被李时渊控诉得慌了神,忙怒骂道:“闭嘴!敢再胡说,老子抽死你。”说着甩起鞭子,并凶狠地叱责道,“你不是都招了嘛!还想抵赖?老子这就抽死你!”李时渊被抽得哎哟哎哟地直喊,不住地后缩着身子。
见儿子身上又霍然暴出多条血印,李和衷心痛的他直冲黄承罩作揖哀求说:“不能打呀!别再打他了,求您别再打他了!”李时深则愤然地冲过去,他大喝一声“住手!”并一把抓住了黄承罩的手腕。然而,已被抓住手腕的黄承罩,压根就没把这少年放在眼里,而是仗着自己的一身蛮力,竟将高举的手一沉,顺势把手中的鞭柄变作短杵径直戳向李时深的胸口。李时深已料到他有这么一手,自是灵巧移去半步,再闪身避过;可他那抓住黄承罩腕骨的手却是一依然牢牢地捏着。但见李时深在闪身之际猛然一用力,黄承罩顿时觉得手腕骨似要碎了一般的剧痛,他忙抡起左手向对方的脖颈劈去,李时深却不愿与他纠缠,即时用力一捏一送,便把个黄承罩送出了二步之外,并盯着他警告说,“你再敢打我弟弟,我就碎了你的腕骨!”
黄承罩这才意识到这少年的武功非同一般!他揉着麻辣疼痛的手,歪嘴骂道:“臭小子!你…你真要跟老子过招么?好,你你…你等着。”说着,他忙从一边上家丁手中要来一把大刀,又冲李时深亮了个马架,然后虚张声势地喊道,“来呀!你敢上来么?老子一刀就能劈了你。”
李和衷见状,吓得慌忙上前作揖并连连赔着不是说:“黄老爷,您息怒!您请息怒!我儿哪是您的对手啊。他…他就是,一时心痛弟弟,才才…才敢冒犯了您啊。我向您赔不是!赔不是!……”李和衷又是拱手,又是作揖,连声赔着不是;而李时深却是狠瞪了黄承罩一眼,即转身去把弟弟扶起。
黄承罩端着架式,摆出一副不欲罢休的狠相,斜眼瞪着李时深,可他心底却直发虚。他没想到李时深小小年级竟有如此深的功力。真要打起来,弄不好这老脸可要丢大了。毕竟他早就听人说过,医养堂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其“郎中拳”最是神秘厉害。而在以前他是不信的,可现在他相信了。
见李辞归已悻悻走开,而李和衷还在拱手作揖、赔不是;黄承罩总算觉得挽回了点面子。他站直身子,将刀抛给家丁,揉着热辣辣的手腕,并显出不服的样子骂咧道:“哼,臭小子!今就给你爹点面子。”他又气恼地冲李和衷大声说,“我女儿的命都没了!你赔再多的不是,又有个鸟用啊?”
他有意地看了一眼车上的棺椁,突然指向李时渊,并连声质问道:“你说是我逼的?又说是他们没拦住小姐?有人信嘛?啊!”他猛然转过身来,瞪起眼珠冲一名家丁大声问道,“你见我逼小姐跳崖了吗?”那家丁吓得慌忙摆手说,“没没…没有!老爷怎会逼小姐跳崖呢。”
黄承罩又挨个地指着问道:“那你看见了吗?你,还有你?你你!”他又抬头向后面的黄家人喊,“你们谁看见啦?”家丁及黄家的都个个摇头说,“没有,没有…”
于是,黄承罩得意洋洋地回过身来,向着围观的人群大声说道:“你们都听见啦!没有一个人看见。这说明了什么呢?只能说明,是这小子想抵赖。”突然,他指着李时渊厉声道,“是他,是他在说谎!”
李清风已然看出了些端倪,高喊一声说:“行啦!黄公子。”说着,他走下台阶,铁青着脸径直走向黄承罩说,“是谁逼的?谁在说谎?看来~,还真得要查一查呢。”
李清风把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逼视着黄承罩说:“不过,你打人,不让人说话,这样不好!而且是很不好!”其实,李清风的这句话主要还是说给黄太医听的。然而,黄承罩却被李清风的气势吓得直往后退。毕竟,刚才他已领教了李时深的功夫。而那还只是被抓了一下,可到现在手腕还辣辣地痛;要是真给李清风弄一下,哪还不知道啥后果呢!他可是老早就听人说过,这老儿的武功最是深不可测,因而心生畏惧的他忙老老实实地退到了其爹爹黄太医的身后。
李清风不再理会黄承罩,而是冲黄太医拱手说:“黄太医,您可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啊!您黄家也可谓是名医世家。都说,‘医者,怀仁厚德、仁义救人,是为天职。’阁下又是孔孟门生,熟读经书,理当行仁义于天下。可是…”
他又指着正偎依在哥哥李时深怀抱中的李时渊说:“您看?孩子旧伤未去,这新的血迹又豁然衣上。这~,这也太狠了吧!”李清风又叹口气,指着黄太医身后的黄承罩说,“唉,就算是负有命案,你也不该下此毒手啊!更何况,孩子还一再叫屈呢?”
李清风的这番话把围观的人们说动了,大家即用鄙夷目光看向了黄太医。黄太医瞥了一眼人群,心中骂道,“哼!现在跟老夫说啥‘医术仁心,孔孟之道’?等会老子逼你把孙子往狼窝沟送时,我看你还咋‘仁心、孔孟’!”想着,他仍不免尴尬地哼唧道:“嗯呐…这个,这个…就是嘛!”他假意地冲着儿子责怪道,“好歹你也是个郎中,咋动不动就打人呢!”
黄承罩却理直气壮地说:“爹,他害死了芩子,还要抵赖。我说了送官,您偏不肯。这真要是送了官府,挨鞭子、上夹板、钎手指等,哪一样不比我这重!”又冲李清风大声道,“你也不想想,真要送了官,他小命还能保住吗?哼,还心痛我这几鞭子。”
李时渊再次大声喊道:“我没害人!小姐不是我害死的。”黄承罩忙蹿了过去,并举起了鞭子,却见李时深瞪着他,又闻有人在喊“不能打!”他才忙把马鞭伸到后背,假意挠痒痒地叱责说,“你还敢胡说!明明是你勾引小姐,唆使她私奔。因事情败露,怕连累了自己,就诱骗小姐与你一道殉情。你还怂恿小姐跳崖。可小姐跳了,你却想跑掉。哼,这些,可都是你自己认了的。”他唬起脸来凶狠地说道。
李时渊挣开哥哥的怀抱,坚决地否认道:“我没承认!这都是你编的。我是被你们屈打成招的。”因想到自己所遭遇的痛苦,忍不住哭诉道,“你打我,饿我、引诱我!还拿烧红的钢钎吓唬我,我…我好害怕诶!”
见李时渊道出了刑讯真相,黄承罩不免慌张,又再次以报官威胁道:“你!你你想狡赖?老子这就把你送官。”他看了一眼黄太医,上来抓人,李时深忙伸手护住弟弟,李和衷也赶忙拉住黄承罩,又再次作揖说道,“黄老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李清风实在是看不惯儿子的一再软弱,他突然大声道:“还有啥好说的。”很不满地冲儿子李和衷喝道,“你让开!”李清风已看够了黄承罩的张狂,怒视着黄承罩说,“你不是要送官吗?那就送吧!”
出门时,黄承罩已得知爹爹意图,因而他叫嚣着报官也只是想吓吓医养堂,可没有想到李清风竟是这个态度。他顿时恼羞成怒,并大声道:“这可是你说的。”又冲护着弟弟的李时深吼道,“滚开!一旦到了官府,哼哼,这真相?我想不问也明!”说着,便把李时深往一旁拨,猛然伸过手来拉李时渊;李时渊则吓得直往后缩,并大声哭喊道,“我不要送官!不要哇…不要!”
……
在封建社会里,官官相互实在是一种常态。尤其是到了朝代末期,官官相互、颠倒黑白、鱼肉百姓更是明目张胆的事儿。所以,这一时期的民众,一旦遇有官非,大多情愿私下解决。通常私下解决的方法,多是以和解的方式;但也会用上一些荒唐的举措,如抓阄、天审等。可不管用啥样的办法,大多数的百姓人家都不愿将纷争交由官府办理。因为百姓们都知道,一旦把事儿交给了官府,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必将他们吃得连渣都不剩。这就如同“苛政猛于虎”的典故一样,老百姓情愿生活在有老虎吃人的地方,也不愿住在无老虎的官府辖地。就是说,官吏比老虎还凶猛。
所以,当李时渊闻说爷爷欲将自己送给官府办理时,他是死活都不愿意,医养堂的人闻说了也都吓得直哆嗦。
然而,当他们听到黄太医建议把李时渊直接送入狼窝沟,而李清风竟然也同意他的提议时,大家同样是吓得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