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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

    晨间的闹剧收场后,又酸又痛的颈椎撑着我仿佛一夜重了十斤的头,两手空空回了家。

    至于饭盒……

    阿姨好心想帮我清洗干净,我拒绝了。昨晚让裴雁来有家不能回是一桩,早上裴雁来撞头又是一桩,两起惨案都因我而起,怎么敢再麻烦裴雁来家的阿姨。

    但是意外的是,裴雁来和阿姨站在一边。他早我一步拿走饭盒,还相当客气地说洗干净会还给我。

    回家的路上,我反复琢磨裴雁来最后的那个眼神,隐隐猜到,我和那对饭盒大概此生缘分已尽。

    我得罪的是位笑脸迎人的真暴君。睚眦必报的本质不会因为昨晚和我度过新年夜而发生改变,而我既然决意做谄媚的佞臣,就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回到家,我拿起手机,回复了相熟或是不相熟同学发来的祝福短信。熟的多加了一个感叹号,不熟的就是简单“新年快乐”四个字。

    对人际关系,我一向将界限画得很清晰。即便偶有突兀的大方,但归咎于我的成长环境,总的来说还是相当吝啬。

    耿一直的信息我是最后回的。

    这个傻逼给我发来了好几面字符组成的新春快乐,硬是划拉了半天才翻完,看得我直犯恶心,于是回完新年快乐就转发了一条脑科医院的广告给他。

    耿一直不知道是通宵了还是醒的早,几乎秒回。我点开一看,没忍住隔空骂了句人。

    这孙子发来一条男科医院的广告,还说眼花是肾虚的表现,劝我早点就医。

    真是新年新气象。

    我暗恋对象的头被我撞了,我最好的哥们让我看男科,我妈昨天在我这碰了灰,连新年快乐都没跟我说。

    这么想想,我倒宁愿把自己留在昨天,停在那级台阶上,祈祷明天不要到来。

    寒假剩下的时间里,我白天瘫在家里刷好像永远都写不完的卷子,入夜就遛到裴雁来楼下呆坐一个钟头。

    我坐在大理石球上,耳机放着歌单里随机到的小提琴曲,我长久地注视那道窗口,时不时摇头晃脑画个“粪”字,颈椎骨骼发出细碎的响声。

    这不是我第一次期待假期结束。

    在我那段妈不在爹不爱的童年故事里,假期像是噩梦。

    那个混蛋玩意上夜班的时候还人模人样,一到了白天就退了那层人皮,把上班时候受的罪悉数发泄在我身上。开学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在学校里将日头消磨,到了八点钟再回家,这样披星戴月虽然辛苦,但是至少可以免遭皮肉之苦。在小学三年级之前,小饭桌就是我的第二个家。

    所以我畏惧寒暑假,数着日子等开学,心甘情愿做同龄人里的异类。

    可这次有些不同。

    我的渴望不再源于对痛苦的逃避,它不像从前那样靠腐烂的根茎汲取微薄的养分,而是在爱的母体中获得新生。于是这一年的开头终于有了熠熠发光的理由。

    开学这天教育局发了新通知,建议把学生的位置按成绩排,好的带差的,教学相长,查漏补缺,有利于一起提高,共同进步。

    我校在别的要求上八杆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但是对这种通告,一向响应积极。刚发完教材,转头班主任李逵就念着花名册重新调位置。

    教室里挪桌椅的兵荒马乱结束,我后知后觉发现裴雁来在我斜后方,倒数第一排,同桌是成绩和我半斤八两的曹恒。

    包在椅子上,但人不在。

    我犹豫了一阵,还是敲敲后座的桌子:“曹恒,能不能换个位置?”

    曹恒刚把书掏出来:“啊?为什么?”

    “我比你高,怕挡着你视线。”

    他无所谓道:“你和班长商量,他和李逵没意见就换,我都行。”

    “谢了。”

    得到首肯,我马不停蹄地出门找人。虽然要绕远,但裴雁来常去新楼的卫生间,那儿人少。我摸过去,果然见到人在水池洗手。

    最后一节自习课的上课铃已经响了,卫生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水细细地流过裴雁来手背的青筋,他垂着眼,双眼皮褶皱浅淡,不笑的时候冷漠又阴沉。

    我凑到旁边佯装洗手:“裴雁来。”

    “说。”

    “我和曹恒想交换位置。”

    他扫我一眼,把水龙头拧上。

    我解释:“我比他高。”

    “两厘米,不影响。”

    “……”没办法,我只好实话实说:“我想和你坐同桌。”画蛇添足又一句:“方便提升成绩。”

    裴雁来擦干手:“夏桑成绩很好,你不需要我。”

    夏桑是学委,短发,高个,皮肤很白,做事干净利落,英语特牛,是我现在的同桌。

    裴雁来转身就走,我忙甩甩水紧跟其后。

    “我收回。”我紧张,又重复一遍:“我收回。”

    “收回什么。”

    我从他的左手边又绕到他的右手边,直勾勾盯着他看:“不是因为成绩,我就想跟你坐近点。”

    裴雁来侧目和我对视,像是在进行一次无声的审判。

    “真的。”我举起四根手指:“我发誓,骗你是……”

    “班长班长!”

    迎面跑来的是团支书,他边喘边招手:“还以为你被数学老师叫走了,我去办公室找你你不在。”

    裴雁来适时露出微诧的神情,很生动:“怎么了?”

    我尴尬地放下手,心道他不考个电影学院真是未来演艺界的损失。

    “李逵找你,挺急的,你快过去吧。”团支书答。

    团支书停在几步之外。

    我不甘心计划落空,稍踮起脚,在裴雁来耳边把没说完的话补全:“……骗你是小狗。”

    裴雁来走了,没搭理我。没劲。

    我坐回教室。没几分钟,裴雁来回来了。他走近时神色如常,我不敢看他,移开视线。

    数学卷子第一题是集合,我刚写完一个大括号,一只手突然撑在了桌边。

    皮肤偏白,略深的青色筋络在教室的暖光下显出老派的性感。校服袖很干净,没有和大多数人同款的墨渍。

    是裴雁来。他在我身侧蹲下,巨大的热源让我半边身子发麻。

    ——他捡起一块2b橡皮。我的。

    “笃笃——”

    裴雁来凑近,捏着橡皮在我桌上敲了两下,又推麻将牌一样推开。

    橡皮不知所措地滑到我手边。

    “林小山。”他声音压得很低又很轻,我右耳差点要因麻痹失聪:“滚来后面。”

    心脏狂震。

    他今天没喷香水。

    洗衣液香气里混着微苦的药味,来自于我送给他的香包。

    第15章 没有谁能永垂不朽

    和裴雁来坐同桌没我想像的惊心动魄。

    高二下学期,各科竞赛繁多。裴雁来理科拔尖,首都那两所top2向他敞开集训营的大门,二月以来,他在学校露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校友做不成,不异地是我最后的挣扎。抱着这种想法,国家级作文大赛我主动报了名,好在初赛和复赛都拿了还不错的名次。

    作文国赛安排在五一假期,我和高三的两位学姐一起坐上去首都的高铁。

    第二天比赛,时限是三个小时。我文思泉涌,两个小时就交了卷。出考场,我坐了半个小时的地铁摸到了燕大附中门口——裴雁来这半个月一直在这里集训。

    我联系裴雁来出来吃午饭,他回个句号以示回应。隔半个多月见到人,他眼下罕见地挂着俩黑眼圈。

    ……还是好看,我没救了。

    “您这是几天没睡了。”我问。

    这家韩国料理在二环的世纪广场里,人多得出奇,我们只能挤在一个小角落。

    桌子是正方形,两条相邻的边都靠着墙,裴雁来和我只能坐在麻将桌里互为上下家的位置,略显局促。

    餐还没上,他打了个哈欠,说,哦,三天加起来睡了三个小时。

    不夸张,我倒水的手都抖了一下。早知道不喊他出来吃饭,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补觉。

    裴雁来像是猜出我在想什么,姿态懒散地撑着下巴,扫我一眼。

    “室友打呼噜又磨牙。”他这会儿倒是气压回升,神色淡淡,看不出不开心:“过两天就回去了,凑合吧。”

    裴雁来睡眠质量极低的时候心情会很差。我自以为和裴雁来变得熟悉,此刻也学会将他的鬼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服务员。”我皱着眉头:“麻烦催一下菜。”

    我长着一张冷感过剩,阴郁有余的脸,服务员遇强则退,慌神点头应好。旁边的这尊大佛莫名笑出声,我看他,他又把嘴角拉直。

    “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菜上齐了我叫你。”我从兜里翻出耳机,扔给他。看他懒懒塞进耳朵里,才放起了维瓦尔第的《四季》。

    乐声起,他眉头轻挑,半天才“嗯”一声。合上眼时,显出几分易碎的疲惫。

    又是二十多分钟,菜才将将上齐,我边打定主意要在软件上给这家差评,边关掉音乐。

    ……小提琴曲停下,可裴雁来却没动静。

    我以为他累得厉害,这会儿还不想搭理我,就没出声,只轻手轻脚把耳机摘下来。可没想到,刚把耳机线收到包里,裴雁来头一歪,眼看着就要往下倒。

    我眼疾手快,下意识接住。

    ——裴雁来竟然真的枕着我的手睡了。

    动作僵持快十分钟,直到我几乎变成风蚀不化的雕塑,裴雁来才转醒。裴雁来神色惫懒,半晌才说:“我睡着了。”

    像是个问句,但又不全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