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拨开迷雾1

    小西一大早就被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这是她进入中雅之后第一次被单独叫过来。

    老总周文山倒还算和颜悦色，很亲切地说道：“小陆，织云公司那边打电话过来，让你过去谈谈广告的具体事宜。一会儿我让小桑和你一起过去。”又说，“别看织云是个新企业，但是尹总在云海的根基是很深的，我很看好这个公司的发展，也希望咱们公司和他们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小陆，你虽然是新人，可是我知道你在工作上很认真，很热情，所以，你做这个设计，我很放心。”

    小西被老总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待要说些不能胜任的话，也觉得不好开口了。

    这时候桑音敲门进来了，周文山就吩咐道：“小桑，今天你和小陆一起去织云公司谈谈广告的事情。小陆是新人，还需要你多从旁指导。”

    桑音却蹙着眉，周文山不禁问道：“怎么了，小桑，看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桑音说：“我是有些不舒服，周总，我最近身体不好，工作上也有些力不从心，我的年假，能不能提前休一下？我想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顺便调养调养。”

    “可是……”周文山面露难色，“小桑你看，我们最近刚接手了一些新业务，这人手上……”

    桑音眉头皱得更紧了，“周总，我平时是什么样的工作态度，我想您是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因为私事请过假，这次如果不是身体状况实在影响工作，我也不会向您开这个口的。”

    桑音平时确实是一心铺在工作上，有点拼命三郎的味道，这个，周文山也知道。作为老板，他也很注意笼络像桑音这样的骨干，也不想做出不体察民意的样子。

    他略一犹豫，还是准了假。又对小西说：“小陆，小桑身体不好，那你今天就自己去织云公司吧。反正你跟尹总很熟，也没什么可拘谨的。”

    小西只得点头。

    织云公司坐落在云海城西，以前这里是郊区，很是荒凉，但是现在城市扩建，这里已经渐渐变得繁华了，比起老城区，这里的道路特别宽阔，空气也格外清新。

    下了公交车，小西的视野感觉特别开阔。

    织云纺织制衣有限公司还在建设装修之中，公司内外都有施工人员在忙碌。小西一进门就看见苗长恒穿着一身工作服，在指挥工人干活。

    苗长恒这人，给人感觉不错，挺随和的。

    “苗总，你好。”因为昨天晚上一起吃过饭，小西对他已经很熟悉了。

    “小西，你来了。”苗长恒热情地招呼小西。

    他禁不住打量这个女孩子，她还是像昨晚上一样不施粉黛，这会儿，她穿着浅灰色的短款小外套，牛仔裤，披着头发，微笑着站在阳光里，看上去清新恬淡。

    如果说苏曼茹是都市女性，那这个陆小西更像田园风格，像田间一缕清新的风。但是苗长恒看不出，这女孩子究竟有怎样的魔力，让尹建勋深陷进感情的网里。

    小西见苗长恒有些发愣，就问道：“苗总，我是来谈广告的事情的，请问，要跟谁谈？”

    “跟我来吧，小西。”苗长恒领着小西来到他的办公室。

    与外面的百废待兴相比，办公室倒是已经装修齐全了，看上去很是气派。

    苗长恒很客气地引小西坐下，开始和她谈广告的事情。

    小西没想到，作为副总的苗长恒会亲自和她谈广告的事情，而且对广告设计方面还很内行，又见他刚刚在指挥工人干活，好多事情都要亲历亲为，就知道苗长恒是个很务实的人，心中不免产生了几分敬佩。

    两个人各自谈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也谈到了一些具体的细节。苗长恒很有耐心，最后还笑着说：“小西，等你拿出初步设计之后，我们再讨论。”

    他这种温和的态度，缓解了小西的压力，让她对这个设计有了信心。

    三十九拨开迷雾2

    小西起身告辞，苗长恒却说道：“尹总交代过，我们谈完广告的事情，请你到他那儿去一下。”

    小西有些犹豫，她最近有些怕见尹建勋，他担心他又提及往事，又说起让她回到他身边的话。她知道，他现在需要她的安慰，但是她已经不能再给他任何承诺了。

    苗长恒却已经热情地站起身来，“走吧，小西，我带你去尹总办公室。”

    尹建勋看见小西，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苗长恒退了出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中午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这附近有家杭州菜馆，那里的饭菜很不错，你一定会喜欢。”尹建勋说着开始穿外套了。

    “不了，哥哥，我今天来是谈广告的事情，我还要赶回公司去。”这个设计还是给了小西一定的压力，她得赶紧回去做好初步的广告设计。

    尹建勋已经穿好了外套，“工作再忙，中午饭总要吃的嘛，再说，这个设计并不着急。只要我们不催，你们公司那边就不会催你的。”

    “可是……”

    “放心吧，我都跟周总说好了，时间上他会给你一些自由度的。我现在是你的客户，陪客户吃顿饭也在业务范畴内的。”

    尹建勋说完，拉了她的手，走出办公室。

    和尹建勋一起坐在杭州菜馆的包间里，听着舒缓的音乐，一起吃东西，小西的心里荡漾着安宁甜蜜的情绪，只要他不说那些逼迫她的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小西就又找到了久违的舒服甜蜜，他们之间那种多年建立起来的亲人一样的感觉，确实不是他人能及的。

    桌上的菜品精巧细腻，清秀雅丽，又都放在精巧别致的器皿中，炫人耳目，似是一番优美景致。

    尹建勋今天确实没有像往日那样急切的表达什么，似乎也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他边吃，边给小西介绍一下菜品，“这个西湖醋鱼，是活鱼现杀的，用沸水氽熟，然后软熘而成，不加油腥，因此吃起来清新鲜美。这个桂花鲜栗羹是杭州的传统菜，用藕粉作羹，放进栗片，撒上桂花，你尝一尝，是不是清甜可口。这个东坡肉，肉块是焖制的，别看红酥酥的，一点也不腻，你尝一尝。杭州菜讲究‘细、特、鲜、嫩’，杭州师傅喜欢用绍酒、葱、姜、醋、糖调味，这样呢，菜就不腥不腻，格外鲜香。”

    小西便笑：“哥哥，你简直可以当厨师了。”

    尹建勋就忽然停了筷子，定定地看着小西，小西问道：“哥哥，干吗这样看着我？”又用手抹抹嘴角，并没有饭粒的痕迹。

    “小西，和你一起吃东西，看着你笑，心里觉得真舒服。我多么希望每天都这样。”

    他的眼里，那种酣畅的痴迷似乎要溢出来，那眼神逼得小西一时间低下头去。

    这种眼神，此刻让她觉得很有压力。

    “哥哥，以前我们过过苦日子，可是那时候心里多么敞亮呀，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忽然觉得自己不了解你了，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两个的心，不知不觉的，就离得远了。”

    这话说得有些黯然，感情的事似乎有时候就是这样，当忽然有了距离，想拉近都变得不容易。

    “小西，我的心，从来也没有离开。”眼睛里依然满溢着痴迷，尹建勋深深地望着小西，“我知道，我去苏式工作，我和苏曼茹结婚，这让你觉得费解，伤了你的心，可是你知道吗，小西，我做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三十九拨开迷雾3

    他总是说不得已，但是又不肯告诉她，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小西又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尹建勋说道：“小西，我之所以去苏式工作，之所以娶苏曼茹，之所以待在苏名远身边这么多年，又之所以离开苏式，都是因为恨。”

    “恨？”小西问道，“哥哥，你为什么要恨？你恨谁？”

    “苏名远。”尹建勋一字一顿地重重说道。

    “苏名远？你为什么要恨苏名远，他对你有恩情呀？”

    小西和尹建勋一起长大，苏名远若干年来对他的接济培养，她是知道的。当初尹建勋和苏曼茹结婚的时候，小西就以为他是想报恩。

    “可是他也让我失去了父母。”尹建勋的声音变得冰冷。

    “哥哥，你的父母不是车祸去世的吗？”小西疑惑地说道。她不想揭尹建勋的伤疤，可是她此刻不能不说出疑惑。

    “如果没有苏名远，我的父母就不会吵架，就不会吵了架出去，就不会遇到那场车祸。是他，是苏名远让我失去了父母，是他让我变得一无所有。”尹建勋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说起这些，他的情绪忍不住有些失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哥哥？”小西的疑惑更深了。她知道建勋哥十三岁那年，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所以他才被送到陆家村的舅舅家，可是她实在想不出，这车祸和苏名远有什么联系。

    尹建勋身子倚在椅背上，幽幽说道：“我的母亲和苏名远是大学同学，她曾经追求过苏名远，这是我从父母断断续续的吵架中知道的。可是苏名远对我的母亲无意，于是他们后来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八十年代的时候，好多人下海搞自己的企业，苏名远就从厂子里下海了，我母亲也下海了，他们从事的都是纺织业，所有又开始又来来往，而且交往密切。我妈妈好像一直无法忘情于苏名远，而苏名远，一定也对我妈妈有所表示，否则，我爸爸妈妈不会没完没了的因为这件事情吵架。苏名远，他是破坏我家庭幸福的罪魁祸首。后来，我爸爸妈妈吵得越来越凶，他们出事之前的那天晚上，就是因为苏名远而大吵了一架，爸爸当时太气愤了，就逼着妈妈和他一起去找苏名远问个明白，两个人当时情绪都很激动，我爸开着他厂子里的车子，和我妈妈一起去找苏名远，他们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尹建勋的眼睛湿润了，在小西面前，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们出去之后，我的心就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撕扯着，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后来很晚了，爸爸厂里的同事跑了来，带着我去医院，我赶到医院，爸爸妈妈却没有来得及看到我最后一眼，他们永远地离开了我。那天，我刚刚过了十三岁生日，忽然间就一无所有了，我的心一下子就空了，我觉得，我什么都没了。而让我失去这一切的人，就是苏名远。”

    尹建勋的声音由痛苦到愤怒，表情中也有无法抑制的悲愤。

    小西的心也被悲伤占据，她想起尹建勋刚到陆家村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在痛苦的情绪里不能自拔，满眼里都是忧郁，那时候，她只知道他心里难过，但是没想到他心里还充满仇恨。

    她不禁伸过手去，覆在他的手上。

    三十九拨开迷雾4

    良久，见尹建勋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儿，小西说道：“可是，哥哥，你父母的去世是场意外，你妈妈和苏名远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你不能仅猜测判断，就算是她和苏名远之间有感情，那车祸也是意外，并不是苏名远的错，你不应该这么恨他。”

    “那我应该恨谁？”尹建勋的嘴唇在抖动，“十三岁，刹那之间，我的父母没了，我的家没了，我什么都没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的生活在一瞬间被打得粉碎，我该恨谁？如果没有苏名远，我就不会遭遇这一切。所以我恨他。他后来一直帮我，可能他也知道我父母那天是因为他吵架，因为去找他才出了车祸，他是为了赎罪才帮我。我没有感激过他，我在想，有一天，我也要让他尝尝顷刻间一无所有的滋味。”

    小西似乎能够理解，一个少年，在十三岁的时候失去了家庭，那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骤然间不知所措，因此，痛苦就化作了仇恨，而这仇恨，都放到了和这个事件有关系的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苏名远。

    “所以，哥哥，你一直想要报复他？这种要报复的想法，在你的心里一直埋藏了好多年？”

    尹建勋点头，“对，尽管我不想待在苏式，我不想待在苏名远的身边，我不想接受他虚伪的帮助，我不爱苏曼茹，但是我忍辱负重，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对苏名远来说最重要，一个是他亲手创办病辛苦经营一生的苏式企业，一个是他女儿的幸福。所以，我要把这二者都摧毁，我想看看，有一天，当苏名远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当他失去自己心爱的企业，当他看到自己的掌上明珠陷入痛苦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他这样做，太处心积虑了，即使因为仇恨，也太赶尽杀绝了。

    “哥哥，你不这种做法太极端了。”小西忍不住说道。难道，仇恨，真的会让一个人的行为丧失理智吗？

    仇恨的种子在他的心里埋藏了那么多年，他不曾告诉任何人，包括和他最亲近的人，他的心里，难道不觉得难耐吗？

    他在折磨别人的时候，自己的心里难道就能快乐吗？

    “哥哥，所以苏式的窘境和你真的有关？和曼茹姐结婚的那天，你就在等待离婚，对吗？”小西的内心涌上一阵凉意，这个点亮她少年时代的人，这个给过她无数温暖的建勋哥，居然心里一直藏着这样的秘密，居然在仇恨的催逼下做了这样一些事情。

    刹那间，小西觉得，他似乎真的很陌生了。

    尹建勋反手攥住小西的手，说道：“是，我要报复苏家，我要报复苏名远，我一直都在寻找机会。其实，苏式走到今天，和我的一些举措有关系，但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原因，苏名远的管理观念早就有些陈旧了，苏式企业早已千疮百孔，前景黯淡，苏式的败落，原因很多。而苏曼茹，我确实有些对不起她，她因为我和他父亲之间的仇恨，而成了牺牲品。”

    “小西，今天，苏式已经真的败落了，我想我和苏曼茹的离婚，也会给苏名远带来巨大的打击，他其实早已经不堪一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感。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伤害别人，怎么会获得真正的快感？

    小西看到尹建勋眼里闪烁着痛楚和失望，他继续说道：“可能因为，我在这个过程中，也失去了太多，小西，我因此伤害了你，这让我很难过。”

    他紧紧地攥着小西的手，似乎想从这里获得慰藉和安宁。

    小西有刹那的恍惚，尹建勋说的这些，确实是让她意想不到的。他能理解他，失去父母的打击让他变得不那么理智，但是，她却不能赞同他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