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橘和梁兵站在舞台上，分别表演着满洲帝国下的农民和地主。

    台下的副校长，推了推眼镜，心里慌张，连忙转头对身旁的秘书道：“江景阳怎么回事？赶紧让他结束这个节目。”

    罗松瞧着台上的黑色讽刺舞台剧，眉头皱起。农民的生活不断被压迫，地主剥削农民，讨好官场，可谓民不聊生。学生们呼吁着全民抗日，停止内战。

    省城平水中学，有当地最好的师资力量，也有思想最先进的学生。但是学生们易冲动，有时候做出的事情，适得其反。

    副校长的秘书，来到台下，对正在指挥的江景阳低声道：“副校长让你赶紧结束这个节目，这么多领导都在看。”

    “我要是结束了，大家反而更好奇，就让他们演完了。”江景阳继续指挥着。

    台下的舞台剧还在继续，刘橘，梁兵，田亮一看没有人拦自己，演的更加尽兴起。

    当刘橘饰演的孙子，死在田亮饰演的爷爷的怀里，白发人送黑发人时，全场的气氛降到了一个冰点。大家都沉默着，说没有同情，不对，说义愤填膺，也没有。因为是别人的故事，所以大家都在回味着，从而得出了体会。

    节目结束时，人工造成的满天雪花，埋葬了孙子，也埋葬了即将老去的爷爷。但是那些坏人，无节制压榨农民的地主，活的惬意十分。鲜明的对比，暗下去的灯光，台下观众一片沉思。

    江景阳坐在台下，桃花眼里闪过思量。

    副校长整理了衣领，余光打量着在座的各位领导，尤其是罗松。罗松的脸色并不好看，学生是未来，所以他们的思想里，绝对不能反抗国民政府。

    所有的节目中，刘橘和同学们表演的舞台剧，就像是一根刺，在汇报演出中，让人咽不下去。尽管接下来的舞蹈歌唱多么有渲染力，也改变不了，已经变为沉重的心。

    江景阳在表演一结束之后，就被副校长叫进了办公室。

    副校长王伟一看见江景阳走进来，生气的将书本朝桌子上一拍，怒道：“你怎么审的节目？让你结束，你干嘛去了？”

    江景阳站的笔直，不卑不亢道：“王校长，首先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草木皆兵，学生们不过是演一场舞台剧而已。”

    “不过是演一场舞台剧而已，你知道出席的人有谁吗？我还想不想安安稳稳的坐在这个位置上了？说，这是谁的主意？”王伟问道。

    江景阳一愣，沉默不语。

    表演完节目的刘橘，为了节目的成功，开心的转着衣服。

    梁兵赞叹道：“看见没，台下的观众，完全被带入情景去了。”

    一旁的女学生连忙点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我都看哭了。”

    这时，田亮匆匆的跑过来，对着刘橘等人道：“副校长很生气，把江景阳叫到办公室去了。”

    “什么？”刘橘猛拍额头，他完全没有考虑到江景阳，他们仗着自己是学生会主席的兄弟，借到了表演的道具服装，要是副校长以为是江景阳安排的，可就是冤枉了。

    江城和陈阿娇走出观众台，陈阿娇担心道：“我瞧第一排的那些人，脸色都不好，刚刚景阳又面色凝重的走了出去，想必是在挨训。”

    以江景阳的性子，不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江城转眼，思考了下，便道：“我们等孩子出来吧！”

    校长陪着罗松参观校园，在军队护送下，罗松经过门口时，瞥见了正等着孩子的江城夫妇。

    罗松知道江城低调的性子，便对校长道：“我看见了故友，你们先逛着吧！”说完罗松便转头，走向观众中。

    “江城。”罗松唤道。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城望向罗松。

    两人见面寒暄几句，罗松便问道：“景阳在平水中学上学？”

    “对啊，但是这孩子一直没出来。”陈阿娇不免担心，听景阳说，他是学生会主席，这次演出安排都是他一手负责。

    “我倒是副校长让秘书唤了一个孩子跟着。现在想想，这孩子和你的确有几分相似，想来是景阳了。”罗松又想着王伟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他唤江景阳出去的时候，神情十分严肃，会不会是想责罚这孩子。

    江城凌厉的眸子扫过四周，便问道：“老师知道校长室怎么走吗？”

    “我带你们过去吧！”罗松回道。

    校长室内，王伟盯着闷不做声的江景阳，生气的拍了拍檀木桌子：“我在问你话呢！”

    “王校长，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的节目是个意外。”江景阳如实回道。

    “哼，那就是你那群同学搞的鬼，学生放着学习不做，尽和老师学校对着干，你说说，像什么学生的样子！”王伟气的吹胡子瞪眼。

    江景阳心里不悦。

    “给我把这次意外的始作俑者找出来，记过处分，并且让他家长过来。”王伟说完，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闻言，江景阳抬头，目光中闪着犹豫，随即道：“校长，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我没有把好关，才会出现今天的纰漏。”

    王伟走到江景阳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缓和几分。“我知道你一直很优秀，怎么会和那些同学同流合污呢？他们不懂事，关你什么事？听我的，将他们找出来，这件事你就算将功补过了。”

    江景阳内心不齿出卖队友的行为，便昂首挺胸回道：“王校长，演出的事情是我在负责，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王伟眯着眼睛，平时温和顺从的学生会主席，怎么今天反常起来。要说大义灭亲，江景阳也不是没有做过。

    江景阳的态度十分坚决，王伟决定严厉起来。“学校禁止有包庇的行为，你作为干部，更是要以身作则，赶快给我找出来。”

    江景阳低头沉思了一分钟，继而抬头，青涩俊朗的面庞上，满是不愿。“王校长，其实我觉得节目突然被改变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演出本来就是同学们的爱好兴趣的表演。”

    “谁说是同学们的兴趣表演，汇报演出，你以为跟谁汇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是第一负责人，知不知道！”王伟不想再跟江景阳讨价还价，直接坐在椅子上拍板决定。

    江景阳冷静下来，和王伟僵持了一阵子，回道：“既然这样，是我决定让他们做的这个表演，而且我还是班上的班长，理应负责这件事。”

    王伟闻言，一阵怒火，他的尊严竟然被挑战了。

    “好，江景阳，别说我没有给你机会，你要是真想包庇，那我就满足你。你这个学生会主席，不要当了。”王伟指着江景阳道。

    江景阳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反而一脸平静。江景阳紧紧攥住拳头，又松开，最终妥协道：“行，那我辞职。”

    “不是你辞职，是你工作失误，我撤下了你。”王伟瞪着江景阳。

    “好。”江景阳回道。

    王伟没想到江景阳答应的这么快，一时没了主意，江景阳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让他当学生会主席，可以免去自己很多麻烦。

    哑口无言的王伟，生气的吼道：“出去！”

    江景阳始终按捺住内心的波动，离开了校长室。一出去，发现父母来到了走廊口。

    “爸，妈！”江景阳努力扯出一抹笑容。

    陈阿娇担心上前，拉着江景阳的手，反复打量。“景阳，校长对你没有什么处罚吧！”

    “没有，妈，你放心。”江景阳揽着陈阿娇，和江城对视一眼。

    知子莫若父，江城眼神暗了下来，也不拆穿江景阳。

    “时间过的真快，这孩子长得跟你一般高了。”罗松这才正眼打量着江景阳。

    江景阳就像是江城的翻版，不过比江城少了几分锐气和暴戾，多了几分温和和谦逊。江景阳是个很能隐忍的孩子，为了家人，他可以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因此，他努力变成众人眼里的优秀学生，他隐藏着自己的感情，想要令父母骄傲。

    知晓江景阳的懂事，陈阿娇才会更心疼。

    突然，副校长室的门被打开，王伟骂道：“在走廊里吵什么吵，这是学校，不是你家！”

    王伟话音刚落，看见罗松那一刻，差点没有咬到自己的舌头。

    “罗将，我不知道你来了，快请进来。”王伟连忙转变成一张笑脸，殷勤的走到罗松面前。

    罗松板起面孔，露出官相。“王校长好大的威严。”

    王伟眸子转转，笑着指着江景阳：“我是在说这小子，不是说您。”说完王伟沉声对江景阳道：“还看什么，赶快离开，不然就不只是撤下你学生会主席这么简单了。”

    江城闻言，阴冷的视线扫过王伟，一阵森意。

    罗松问道：“这孩子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被撤职？”

    “他审核节目出了问题。”王伟小心翼翼的回道。看这情景，难道说罗松和这小子有交情？王伟不免揣摩着。

    罗松不经意的望了江城一眼，嗯了一声，便道：“我和他的父母是好友，所以顺道来看看这孩子，没想到我来的时候，这孩子竟然犯了错。”

    王伟一听，心里忐忑，原来江景阳这孩子，竟然还有这层关系，他以为江景阳的父母，就是个普通老百姓。不过今日第一次见江景阳父母，倒是发现他的父母有着人中龙凤之相，凭他看人的经验，两人绝对不简单。

    仔细捉摸一番，王伟便哈哈的笑着，回道：“罗将，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学生，要是不严厉点，他们是不会听进去话的。我刚刚就是恐吓一下，开玩笑的。江景阳同学，在学校表现一直良好，我是非常喜欢这个学生的。”

    “那好，我还要和好友去别的地方，就先走了。”罗松道。

    “好，罗将慢走，江景阳同学，好好陪着罗将逛逛咱们学校。”王伟吩咐道。

    罗松一行人走后，王伟不由得擦了擦额头的汗，刚刚差点就得罪了罗将，幸好自己机灵。

    “景阳，到底怎么回事？”陈阿娇问道。

    “就是同学上台临时改了节目，没什么大问题，妈，你不用担心。”江景阳安慰道。

    陈阿娇月牙眼弯弯的，不再询问原因，抬头对着江景阳笑道：“景阳，你罗叔叔和父亲单独谈事，你带我到省城转转？”

    “好。”江景阳回道。

    陈阿娇立在江景阳的身旁，走在大街上，路过裁缝店时，陈阿娇便拉着江景阳走进去。

    “秋天要到了，我想着给你做一件新衣。”陈阿娇眼神扫过绫罗绸缎，最终停在一匹暗蓝色布料上。

    裁缝店的老板走出来，笑道：“这位小姑娘，是为你身旁这位心上人选衣服吧！”

    陈阿娇“扑哧”一笑，挽着江景阳的胳膊道：“我是他的母亲。”

    裁缝老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眼前如花似玉的少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这件衣服有成品吗？”陈阿娇问道。

    “有。”裁缝店老板还是不可置信，转身走进后屋。

    罗松和江城在学校附近逛着，罗松不由得感慨：“江城，记得当初你刚进入军校的选拔时，我听你说过，你敬佩岳飞，希望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英雄。”

    江城垂眸，回道：“那时候，我不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像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做的事情自然就少些。”

    “我说过，只要你愿意，你还可以回来。”现在风声紧，战事紧，他们需要能打胜仗的将士，江城，他求之不得。

    “老师，我说过，在国家危亡之际，我一定挺身而出。给我时间，我需要整理。”

    罗松突然想起那个布满月光的街道，江城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许下诺言，功成时身退，危难时献身。他现在很佩服江城，这是一种智慧。

    傍晚，凉风习习，陈阿娇坐在好不容易长成的葡萄架下，看着心事满满的江城。

    昏黄的灯光，照着农家小院，陈阿娇依偎在江城的肩头，缓缓开口。“江城，我一直说服自己，你过的很快乐。但是慢慢的，我发现，你在快乐的表面下，还有遗憾。我以前不想你离开我，不想你离开孩子，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就算回到了那个位置上，也没有必要。

    可是世道变了，现在我希望我的英雄，能够重新拿起刀枪，赶走这些可恶的侵略者。”

    陈阿娇的目光盈盈，江城不由得一愣。

    “其实还真是有趣的，我一直在等你。你参军了，我等你，你在湘西，我等你，你在建苏，我等你，现在你为国家出力，我依旧选择等你。”

    等你金戈铁马，凯旋而归。

    有一种人，他必须要实现自身的价值，他是历史功名谱眷顾的人。

    陈阿娇愿意等他，只要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