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出门去了,郝大地看肖沐天神色怪异,让他去陪古蒙儿,肖沐天要郝大地去,郝大地说他有事,不等肖沐天反映过来,他人已经出门去了。
操场上,几个兵还在饶有兴趣地打扑克牌,娜叶和曹仁去了李貌的房间,宿舍里干干净净,娜叶到处找,什么脏衣服也没找到。曹仁告诉娜叶,交通站说是一个单位,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来,就李貌一个人,他总得找些事儿来做,要不难熬。娜叶在床头坐下,轻轻抚摸雪白的床单,如果没进藏,她始终想不出来,一个男人会把床单洗得如此雪白。
古蒙儿趴在窗台边看操场上的几个兵玩扑克,肖沐天进来了,古蒙儿没回头,肖沐天在床边坐下,古蒙儿说她没事儿了,肖沐天“嗯,”了一声,古蒙儿回头见是肖沐天,她还以为是娜叶,肖沐天告诉古蒙儿娜叶去帮李貌整理内务去了,古蒙儿说李貌用不着谁帮他,肖沐天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是有意让娜叶去看看李貌的生活,李貌和董岐山的生活是很相近的。
古蒙儿向肖沐天伸出一只手,肖沐天牵住古蒙儿的手,古蒙儿要带他看一样东西。肖沐天牵着古蒙儿,古蒙儿带着他来到山涧旁。
古蒙儿把肖沐天带到一堆岩石旁说“看看岩石上。”
肖沐天看了一眼岩石,然后弯下腰仔细看,岩石上歪歪扭扭刻着一些字,“我想回家。”每块岩石上都刻了好几行,都是同样的一句话,“我想回家”。
肖沐天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此刻他说不清内心是一种什么滋味,在高原上,会经历着高原之外的各种各样的滋味,感动,心酸,紧张,神奇都会在生活中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
肖沐天和古蒙儿坐在岩石上,古蒙儿说:“他在大雨里奔跑,他在大雨里大声喊叫着鼓励自己,他说李貌坚持住,你表现得很好,可他却在这儿,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刻下我想回家……什么才是真实的他?”
古蒙儿困惑了。肖沐天望着古蒙儿说:“都是,它们全都是真实的他。每个人都想念自己的家,每个高原军人都想回到亲人的身边去;每个人都会鼓励自己去面对生活,每个高原军人都在告诉自己,我表现得很好。”
古蒙儿似乎听懂了肖沐天的话,喃喃地说:“他是那么的孤独。”肖沐天点点头,对,李貌是孤独的,但他的孤独成就了一名守土军人的骄傲。
操场上只剩下李貌一个人,他站在那儿,亲昵地搂着白马阳光的脖子,他一脸灿烂地微笑着,他和白马阳光在说话,也许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但朗则防线的过往人员全都打这个交通站过,这儿是边防官兵的家;朗则防线的全部战备物质全都打这儿运上山,这儿是所有哨所所用物质的中转站。几千名官兵吃的每一个罐头,穿的每一件军装,使用的每一支钢枪,它们全都经过了李貌的手,这就是他在孤独中做出的事情。
肖沐天对古蒙儿说:“看看我们身处的这个宇宙吧,宇宙中的每一颗星球都是孤独的,而且都会在孤独中最终碎裂,成为新的宇宙物质,可正是这些孤独的星球和它们的碎裂,创造出了宇宙的完整和活力。”
古蒙儿感动了,实实在在地感动了,高原上的每一个兵的背后都有着让人无法想象的一种感动,这种感动正在一点一滴地溶进古蒙儿的血液之中。
雨过天晴,漫山遍野开满各种各样的鲜花,那是花的海洋,曹仁和娜叶在鲜花众中神情专注地采摘着花,郝大地领着几个年轻的兵在鲜花众中神情专注地采摘着花。
他们在这片花的海洋里筑起了一座从未见识过的坟茔,坟茔由一大片万紫千红的鲜花垒成,兄弟班的成员们衣着整洁,肃立在坟茔前,古蒙儿将一把铁琴小心地放在鲜花丛中,她蹲下身子,细心地整理着鲜花,轻轻抚摸着铁琴说:“好弟弟,我从大雪山上下来了。我没有留在那里,没有和你在一起,可我知道,你希望我这样做。”
娜叶和曹仁叫着朗措的名字,告诉他,他们下来了,几个年轻的兵们也叫着朗措的名字告诉他,他们都下来了,他们都活着下来了。
肖沐天静静地看着鲜花丛中的那把铁琴,郝大地将枪口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声在山沟里传出很远。
那是兄弟班最后的一发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