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吴富贵也是一个可怜的男人。
这可怜主要是因为他太有钱。现在你还能找出比有钱人更可怜的人么?要看护住自己的钱,远比看护住自己的女人更劳神。钱带给人的恶梦,是没钱人永远也体味不到的。
吴富贵怕的是天下女人对他钱的垂涎。虎视眈眈啊!
可他偏偏又垂涎女人。
很长的日子里,吴富贵都在动脑子,怎么才能把何如蝉这女孩子对哄上,而又不受太大的损失。对哄是吴富贵老家的土话,到现在他还在使用这个词,吴富贵不喜欢城里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词,多难听啊,泡,又不是酸菜。麻烦还是在姜芬丽这里。吴富贵现在有点后悔,当初应该一不做二不休,彻底了断掉这个女人。都怪自己心太软。吴富贵跟姜芬丽的关系,你怎么想都不为过。姜芬丽的确是吴富贵恩人的女儿,但不小心让吴富贵对哄上了。打十九对哄到现在,她父亲正是为此事气死的。姜芬丽赖皮着不走,说要缠他一辈子,吴富贵心软,拿她没办法。
中间吴富贵去了碧水花园几次,几次都没见到何如蝉。迎接他的始终是姜芬丽那张枯黄的老脸,吴富贵不喜欢老脸,一个人整天面对一张老脸,活人有啥劲,吴富贵打死也不干。吴富贵看到,碧水花园又卖出了几套,都是何如蝉卖出去的。这娃,还真有点本事。吴富贵喜欢叫她娃,叫娃亲,叫娃近,叫娃就觉是自家的。吴富贵站在花香逼人的小区门口感叹了一会,一转身,就看见姜芬丽恶恶地盯着他。
这女人,现在就剩了这一种眼神。
吴富贵忿忿的,离开碧水花园。
何如蝉就躲在不远处,吴富贵跟姜芬丽的一举一动,都让她看到了。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任何事情都有时候,切不能操之过急,这是十九岁的何如蝉在大学里就具备的经验。像吴富贵这种人,你得拿捏稳了再吃他,她可不想做第二个姜芬丽。这么想着,她对姜芬丽更好了一点。那段时间,碧水花园的售楼小姐们老是看见何如蝉跟姜芬丽在一起,样子亲密得不得了,近乎形影不离。有几个卖不动楼房的小姐已开始嫉妒,说何如蝉不就长得那个点么,有啥了不起。何如蝉莹莹一笑,搂住嫉妒者的脖子,说有些事儿你不懂,永远不懂。
碧水花园刚刚卖得好一点,姜芬丽的怪脾气就上来了。一段日子,姜芬丽变得不可琢磨。她先是冷漠地不搭理何如蝉,让何如蝉摸不着头脑。其实,何如蝉有时是很愿意跟姜芬丽在一起的,她喜欢那种氛围,姜芬丽制造的那种。有些东西是能上瘾的,何如蝉一开始也是抱着玩玩的心理,没想……不理也罢,反正她还没陷进去,这种事儿陷进去还真是不好。何如蝉站在子兰山优美的景色里,忽然就想起自己的爱情。是的,她必须拥有爱情。她摆摆头,优雅超然地走出那片风景。眼下要紧的还是卖楼,楼卖的好,看你还咋说?
忽然,她的眼睛凝住了。春意盈然的子兰山下,姜芬丽轻揽着一位女孩的腰,那女孩比何如蝉要小,也显得更玲珑。只是到碧水花园这么久,一套楼房也没卖出。两个人如偎如依地行走在春色里,那份亲密猛就撞疼了何如蝉的心。想跟我玩!何如蝉有点不知恨谁,最后还是忿忿地离开那里。
接着,几个卖出楼房的售楼员相继挨了骂。她们拿到提成的同时,也得到姜芬丽的一张冷脸。这是什么日子啊。碧水花园忽然就有了这样的声音。
何如蝉这才想,要不要去见见吴富贵?水太僵了就会枯,云太厚了要下雨。何如蝉可不想把大好的机会白白葬送掉。
正在犹豫着,姜芬丽突然发了威。这天,姜芬丽无端地就摔翻手中的杯子,冲刚刚跟顾客见完面的何如蝉吼,瞧瞧,你卖的什么主?何如蝉惊讶半天,脑子里突然一闪,妈呀,她尖叫一声。
表面看,问题出在何如蝉新卖的那幢别墅上,买主是何如蝉老家百石湾子的牛二。何如蝉回家看母亲,她的母亲幸运地活过了冬天,看上去还能撑过这个夏天。正巧遇上了牛二,牛二前些年贩猪,后来听说又贩一种很稀奇的动物,发了。发了就想到城里好好活几天人,就跟何如蝉打听,咋个才能在城里把人活好。何如蝉说,买碧水花园啊。就这么着,何如蝉连拉带拐,就把牛二弄来了。牛二钱多,今天这么弄弄,明天那么捣捣,最近又彻夜弄出一大片叫,都是他从城里带来的女人发出的。姜芬丽终于忍不住了,恨恨地冲何如蝉说,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啥人也敢往里拉?这儿不是牛马市场,我要的不是垃圾,是花朵,花朵你懂么?
花朵你懂么?何如蝉问了几个姐妹,都是新近卖出房子而又挨了骂的。她们全摇头。何如蝉说我懂。
花朵就是让这儿永远成为一座供人欣赏的花园,而不必亲自住进来。何如蝉明白了这个道理,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原来,碧水花园卖不出去,不是说它真的不好卖,而是姜芬丽压根就没想着要把它卖出去。怪不得那些卖不动房子的小姐反而活得比她们自在,怪不得姜芬丽每次看到合同,都要眉头恨恨一皱。怪不得何如蝉一拿到提成,姜芬丽总是找借口不理她。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呀。
何如蝉惊了,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就说吴富贵玩腻了你姜芬丽,不要了,可也没把你彻底踹开呀。好歹你还做着他的经理,掌管着这么一份家业。再说,吴富贵也确实需要把压在碧水花园的死钱盘活呀,你没看他一提碧水花园就要暴跳如雷的样子?
何如蝉替吴富贵伤心,可怜的吴富贵,不但要拿这么好的花园养着姜芬丽,还要每月掏大把的工资替姜芬丽养售楼小姐。何如蝉终于开始了跟吴富贵的幽会。
几次之后,何如蝉便恍然大悟。原来,碧水花园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吴富贵是需要把它盘活,可吴富贵更需要把它忘掉,就如同忘掉陪了自己十几年而最后大闹一场差点跟他同归于尽的姜芬丽一样。有几个男人愿意提起自己心头的伤疤呢?与其让它冷不丁地跳出来咬自己一口,不如索性就将他扔脑后,反正东山再起的吴富贵眼下还不会因这么一点儿钱显得捉襟见肘。别提它,一提我就要疯!吴富贵又这么说。是在何如蝉再一次想试探他的时候。明白了,聪明的何如蝉一下就全明白了。是啊,姜芬丽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忘掉。碧水花园成了她跟这个男人最后也是最可怜的一丝维系,如果真让何如蝉她们给草草地卖掉,姜芬丽还拿什么来牵住吴富贵的神经?毕竟那根神经也该时不时地疼一下呀。总不至于让吴富贵再给她修一座碧水花园吧。
何如蝉笑了。玩吧,这个世界就看谁玩得更狠,更高明。
何如蝉忽然就变得懒惰了,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卖力地去卖楼。提成很重要么?她笑笑。现在的何如蝉已经深深感悟到,靠提成是断断实现不了她的梦的。梦这个东西,会随着心思往大里长,你在乡下做的梦跟银城做的梦绝不是一回事,你在没搭上吴富贵跟搭上吴富贵做的梦更是两回事。索性就这么懒着,兴许就能懒出一个光明来。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就看见姜芬丽一脸粉色地朝她走来。
两个人和好如初,常常轻拥在子兰山下。子兰山的景色的确秀人,来自百石湾子的何如蝉怎么看也不觉得厌。她替心爱的姜芬丽守住了一个秘密,也替自己守住了一个秘密。
如果事情一直停留在这儿,何如蝉是不会离开碧水花园的。毕竟,碧水花园带给她许多。这么悠闲地一手拥着姜芬丽一手牵着吴富贵,不正是她何如蝉期望的日子么?可偏偏,吴富贵受不住了。吴富贵一开始的确是尝到了一种新鲜,刺激、陌生、充满诱惑。扑面而来的春天,吴富贵也徉装斯文地说了一句内心话。慢慢,吴富贵就耐不住了,总在吊胃口,他忿忿的。一串葡萄老在嘴边晃来晃去,却让你吃不到,急不急?吴富贵闯荡江湖多少年,还从没碰上这么麻烦的事。格老子的,他终于怒不可遏了,想玩老子,老子先玩死你!这就是吴富贵的活人哲学,除了恩人的女儿姜芬丽,别人他都舍得用这手。吴富贵终于拿酒精灌醉了何如蝉,恨恨地把她压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