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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别也难,见也难(2)
    “太古轮”上一片恐惧与惊慌。所有武装人员都尾随着吉茂的宪兵主力,迂回到右翼上山了。铃木中尉也混杂在司令官邸的警卫人员中走了,“太古轮”上就剩下手无寸铁的水手和云梦江子、小雪子。

    右边山头上暴发出猛烈的枪弹声,爆炸声!

    太阳早已落水,暮霭笼罩了芦苇荡中这一座神秘而又正在遭受战火洗劫的青山。

    云梦江子和小雪子紧靠着,站在驾驶台上,眺望着枪火密集的山头。她们没有恐惧与惊慌,她们的心已经被三年非人的军妓生活折磨得麻木了,因缺乏精神雨露的滋润而枯死了。

    她们木偶一般偎依着站在那里,仿佛在观望一场与她们毫不相干的外星人的战争。枪战的双方似乎势均力敌,都没有飞机大炮,没有坦克毒弹。唯有这样才打得更加残酷,艰难!在一个又一个山头上进行拉锯战,那是血与火的拉锯,人类原始兽性的拉锯!那好象是非洲丛林中野蛮的猎头部落在搏杀,你要我的脑袋,我要你的脑袋,于是只得来一场以血肉为赌注的残忍的竞技!

    云梦江子想到,这决不是偶然碰上的一场遭遇战。“太古轮”迷失方向,航道上航标的错乱和突然消失,都说明这是中国军队预先设下的陷阱,预先做好的圈套。他们是不是因为在陆地上没能挡住日军的南下,转而要在水上消灭每一艘运送日军的船只呢?他们是国民党的正规军,还是杂牌的游击队呢?有没有可能是飞镖乔姐在这里?这里就是那个送信的水手所描绘的芦荡孤岛,是飞镖游击队的水寨据点吗?想到这里,云梦江子乍寒乍热地打着哆嗦,她的心痛苦得发抖!她再也不能象观看外星人的战争一样超越现实了。说实在话,她不忍心同胞战死在这无名荒岛上,更不忍心看到飞镖乔姐的队伍——如果真是飞镖队在这里——喋血青山!何况同胞中还有铃木一郎,何况飞镖队里有她的飞镖乔姐,还有良子……

    山坡上有支人马朝“太古轮”冲来了,密集的枪弹打在驾驶楼的玻璃窗上,钢板舱壁上。枪弹的呼啸声,玻璃的碎裂声,钢壁的乒乓声,伴随着船员水手的惨叫。有人跳下船舷在沙滩上疾跑,倒下了。云梦江子拉着小雪子从驾驶台跳下后舱顶,再从舱顶跳下船艄,跳下芦苇荡。她和小雪子在芦苇丛中往前爬,毫无目的地爬……爬……

    “太古轮”着火了,火焰冲上了半空,映红了血战中的无名岛——其实它是有名的,它就是南洞庭与东洞庭交界处著名的青山岛,只是云梦江子当时还不知道它的名字罢了。那火一定是中国士兵或飞镖队女兵放的!一颗流弹飞来。小雪子的腰部受了伤。她不敢喊叫,不敢呻吟,用痉挛的手紧紧抓住云梦江子的手腕。江子能感到她的痛苦,感到她的血静静地流在湖滩上,浸润在沙石中。

    她想给她包扎,然而腰部是不好包扎的!

    “太古轮”的油箱爆炸,一阵惊雷似的巨响,山摇地动。钢铁的碎片雨点般洒落到了她们身边……

    黎明前,“太古轮”的最后一道火焰熄灭了,无比悲壮的十里青山上,最后一两处枪声停止了。黑夜变得无比庄严肃穆而又静谧,仿佛这里自太古以来就是一座阒无人迹的荒岛,是月球火星一样浑沌的世界。其实这里曾经是洞庭湖上最繁荣,人口最稠密的渔岛。它由三座小岛组成,俗称上山,中山,下山,绵延十余华里。中岛面积最大。在中岛肥沃的沙质土上,自古以来就盛产著名的“青山菎头”,早在清朝年间就远销日本和东南亚。现在由吃过它的名产的日本人中的“大和武士”,彻底把它毁了。松软肥沃的沙土浸满了鲜血,昔日种满菎头的山坡现在布满了尸体。

    中山岛上驻守着国民党第四军张德能的号称铁军的“青山营”。当国民党统帅部命令张德能率部突围撤出长沙南移的时候,“青山营”从营长到士兵一致拒绝了南撤的命令。现在他们全营将士的遗骨和爱国忠魂,永远留在青山岛上了。他们所获得的战绩是:“太古轮”上五百多名日军全军覆灭——唯一幸免的是躲藏在芦苇丛中的两名日本军妓。

    东方微明,天色一片惨白。云梦江子和小雪子忐忑不安地爬出芦苇丛,越过沙滩,向山坡上走去!沙滩上留下的是水手的尸体,山坡上是日本军人和中国军人交错枕藉的尸体。走进山腹,那亘古少有的惨烈战场,就是魔鬼看了也要发抖,落泪。中国军人和日本军人的尸体绞缠在一起,还保留着肉搏至死时的姿势。这个的嘴咬着那个的喉管,那个的手指挖进了这个的眼窝,你的刺刀捅进了我的胸膛,我的枪托砸破了你的脑袋……同样是黄皮肤,同样是东方人种的黄皮肤呵!

    蓦地,云梦江子和小雪子发现在男兵的尸体中混杂有女兵!她们一个个数过去,数到了四十三名。小雪子被女兵战死的惨景吓昏了,双手捂着腰部的伤口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后面突然传来女人的吼叫:

    “干什么的?举起手来!”

    还没等她俩明白过来,就有枪口顶住了她俩的后脑勺。

    一个浑身血污,疲惫不堪地拖根铁篙的中国大嫂,跨到她俩前面。一看是两个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那“铁篙大嫂”惊诧地说:

    “啊!还有两个日本biao子没打死?你们干什么的?”

    云梦江子回答:“军妓。”

    “军妓?啊!还真是两个biao子!卖你娘的×的!”那大嫂把铁篙一顿,粗鲁的冲后面的女人喊,“把卖×的带走!”

    原来,长沙失陷的消息传到烟波尾的飞镖队营寨,飞镖队政委郭鹏又派“探子”探得国民党军张德能部“青山营”决定死守青山,于是他跟飞镖乔姐商量,将飞镖队南撤到十里青山的上山岛,同“青山营”共同抗敌,相互策应。昨晚战斗打响以后,飞镖队过来增援,死伤也十分惨重。郭鹏又一次负伤,天亮前刚被丁雷送回上山岛驻地。飞镖乔姐和铁篙嫂带领十多个轻伤的女兵留下清理战场,现在押送云梦江子和小雪子的,当然就是飞镖队副队长铁篙嫂了。

    云梦江子对这些衣服破烂的女兵有些怀疑:她们是不是飞镖乔姐的飞镖队呢?她一时还不敢动问。这时她们走过一个山窝,忽见前面横七竖八的尸体里,又出现了好几个女兵,有一个正坐在地上嚎哭,另几个在劝慰她。云梦江子的眼睛忽地瞪大了:那坐在地上嚎哭的不正是铃木良子吗?老天!正是她!正是死而复生的良子!

    “良子!铃木良子!”云梦江子也不怕后面押送她的铁篙嫂朝她开枪,一边呼喊着,一边朝铃木良子奔去。

    原来铃木良子哭的,正是她不忍见面而又次次在梦中相见的丈夫——铃木一郎。现在她找到了铃木一郎,铃木一郎却永远丢下她走了!回老家札幌乡下去了!

    云梦江子和铃木良子在铃木一郎的遗体前,血泪交流地拥抱在一起,身后有人叫她:

    “江子——!云梦江子!我的好姐妹!”

    听声音她便象浑身触了电,又象遭雷击一般呆住了。她机械地转过身,看到活象自己的孪生姐妹一样的飞镖乔姐。她踉踉跄跄扑了过去,紧紧抱住血迹斑斑的乔姐,好一阵才低声喊出:

    “飞镖乔姐!”

    她泪如雨下,同时想起了中国南唐李煜的诗句:“别时容易见时难。”她是别也难,见也难,一别三年才又见到飞镖乔姐。

    她们相互作过介绍,便由乔姐搀扶着受伤的小雪子,江子搀扶着悲痛的良子,一同朝山外走去。刚要走下山坡,走近沙滩,忽地斜刺里冲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穿黑衣黑裤的湖匪头子黑风。昨晚他的“洪木船”正荡过下山岛,听到中山岛上火光冲天,枪声激烈,他知道是中国兵和日本兵在“火并”。他隔岸观火,等待时机,便上中山来“坐收渔利”。他首先抢掠了“太古轮”,一把火将轮船烧了,天亮后又到山头上来搜捡枪枝弹药。远远地看到有两个极漂亮的日本姑娘,便命弟兄们埋伏在这里,决心把两个“东洋美女”抢去作压寨夫人,开开洋荤。

    “噢,飞镖乔姐,久违了,久违了!”黑风走上来一把拦住乔姐,双手抱拳打了个拱,假惺惺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