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精神病院呆了差不多有一年半的时间,有一天,田斌找到我,他给我拿来了张行自杀前留给我的遗书。
张行很早就酝酿着要离开这个世界,从那个时期起,就一直在想法子躲开我,我根本无从得知他有要离开这世界的打算。他通过邮局邮了一封信给我,寄到我们寝室,等田斌收到时,张行已经自杀身亡,田斌又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遗书被保存在田斌手里,他一直没有拆开或是扔掉,并且,不断地在寻找我的下落。
后来,有个女孩儿告诉他我在精神病院,一直神志不清,田斌不信,便也找来了,看到我,流着泪把遗书交给我。
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眼睛不好使,还是脑袋不好使,无论是谁离我多近,我都看不清,就是一大片模模糊糊的影像。我就那么傻傻地坐在单间病房里的床上,刚干完活,脸上的泥土还没清洗,田斌像个老太太似的在我面前叨叨咕咕的,我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也无心理会。后来,田斌拿出张行的遗书举在我的眼前,高声对我喊道:这是张行留给你最后的遗言,你不想听听吗?
我突然就清醒了,我的目光有了焦距,看到那白色的信封一跳一跳的在我面前飞舞着,我忙不及地抢过来打开,张行留给我的遗书将我拉回了人间。
那封信我看了无数遍,几乎可以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可我终将无力改变他悲惨的结局。
昂,我是这个世界上被逼着行走的动物,我漫无目的地活着,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在这里,遇见你。
昏黄的灯光照在酒吧里每一位客人的脸上,我都无暇顾及,可当你把我的校园通还给我时,我看见一张令我欲罢不能的脸,那是你,邵昂。
在黑夜里给我无穷的力量,在苍白中给我跳跃的音符。我羞涩地看向你,你对我说:下班时可以一起走吗?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我点头,慌不择路地离开。
下班时,果然,你站在酒吧员工出口等我,我的心如小鹿乱撞。我可以得到你吗?我不止一遍地问自己,回答竟然都是——不可以。
你不同于我,你是天之骄子,是同学心目中的王子,你是那么不可阻挡地介入了我的生活,并让我死心塌地爱上你。
昂,从认识你以来,我真的是痛并快乐着,我是那么爱你,又是那么怕你,越爱你就越怕你。直到姐姐自杀,你母亲找到我,她说——你天生就是这个世界的领导者,如果和我在一起,你的前途乃至整个世界都会彻底坍塌掉,她死都不会让我和你在一起。
昂,一想到我即将要失去你,我就痛得不能自己。
昂,你跟我说过——人们接受真相的过程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嘲笑,否认和接受。你让我要有足够的耐心学会等待,等待人们去接受事情的真相,接受我是一个怪物的真相,昂,我已等不及。
昂,因为在乎,所以痛苦;因为怀疑,所以伤害。
昂,我不快乐也不会幸福,因为看不轻也看不淡。
我无法不去顾及姐姐的生命,希望破灭的瞳仁里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我无法忽略不计你的父母,太多厚重的寄托承载着一生的荣耀,谁也不能眼看着它轰然间在你面前倒塌。
昂,因为太爱你,我不知如何给你幸福;
昂,因为太爱你,我无福消受你给的爱情。
昂,我宁愿做驴做马就是不想再做怪物,
昂,如果我是蝉,那么——
我会做“朝蝉”,朝生而暮死,生命只有一天,那样,我就能大胆地爱了,管他什么四季反反复复……
昂,如果我是鱼,那么——
鱼上钩了,那是因为鱼爱上了渔夫,它愿用生命来博渔夫一笑。
昂,有太多的如果,有太多想要的生活,但我必须走了。
昂,我是这个世界上被逼着行走的动物,我被逼无奈地活着,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在这里,遇见你。然后,离开你。
……
邵昂流着泪默念出张行的遗书,郭闿宇紧紧抱住邵昂,想把那些疼痛挤出去。
当生命承载不住爱情的沉重,舆倾舟覆有什么不可以!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邵昂回抱着郭闿宇,一样的拼尽了全力。他哀怨的在郭闿宇耳旁反复念叨着——小宇,我宁愿你用刀扎我,用火烧我,就是不要以爱的名义离开我。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相思。
早上起来,邵昂先是去送郭闿宇上学,然后打了电话给母亲张若兰。
一个晚上,张若兰似乎老了许多。
见到邵昂,惴惴不安。邵昂沉着脸,说的话近乎冷酷无情。
妈妈,我承认,是你给了我生命,可他是独立的个体,你无权随意操纵。
张若兰第一次觉得面对儿子的无力感,但她还是为自己作了解释:儿子,你试着问问,世上有哪一个当娘的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不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有哪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误入歧途,自甘堕落?你要明白妈妈的心意,归根结底是为了你好啊!
邵昂翘起嘴角,唇边一丝残忍的冷笑:你既然那样爱我,就应该给我一个正常母亲的责任,关心我,陪伴我,爱护我,在我有那样意识的时候阻拦我!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当我考完试需要家长签字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代表三好学生上台发言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和别人打架一身伤痕地回家时你在哪里?当我需要有人摸着我的头夸我做得真棒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需要有人在我情感路上指点迷津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张女士,你都在天涯海角地赚钱,满足你人生的渴望,填满你欲望的沟壑。你可曾想过我?我活成什么样子,你才跑来关心我,告诉你——张女士,不,我亲爱的母亲大人,我不需要。你以为郭闿宇离开,我就能乖乖地变回异性恋,生一个你所谓的孙子?我亲爱的母亲大人,我再次告诉你——那是做梦!
邵昂平静了自己的情绪,才又道:妈妈,今天我来,不是和你讨论应不应该,我是来警告你——不要再出现郭闿宇的面前,哪怕是巧合都不行。如果,我再发现一次,我会将你的那些生意统统砸掉。
邵昂无情地转身,那身影令人无限地凝望。
邵昂将车子停在一帆保龄球馆,将车钥匙交给岳一帆,并交代岳一帆以后不许再给张若兰通风报信。
岳一帆追出保龄球馆,急急问道:你去哪里?
邵昂回头一笑,淡淡说:你告诉小宇,我尽快解决总部的事情,让他在北京乖乖等我,我会很快回来,与他相见。
郭闿宇正在阶梯教室上建筑系研究生的公共课程——建筑史。不过,这一天的课程下来,郭闿宇第一次显得如此心不在焉,他总是睁着眼睛看着黑板,老师的话语却像耳旁风一样从耳朵里吹过,片语不留。他一直在回想邵昂昨天晚上对他表述的那些话:小宇,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在玩耍。小男孩收集了很多石头,小女孩有很多的糖果。小男孩想用所有的石头与小女孩的糖果做个交换。小女孩同意了。小男孩偷偷地把最大和最好看的石头藏了起来,把剩下的给了小女孩。而小女孩则如她允诺的那样把所有的糖果都给了男孩。那天晚上,小女孩睡得很香,而小男孩却彻夜难眠,他始终在想小女孩是不是也跟他一样藏起了很多糖果。我想,爱情也一样,如果你不能给予百分之百的话,你总是会怀疑别人是否也给予了百分之百。小宇,不管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泣不成声,早晨醒来这个城市依然车水马龙。总有一次流泪让我们瞬间长大,没有丢过东西的人,永远不会了解失去的感觉。
小宇,我把我的心全部都匍匐在你的脚下,只为等你,你若不来,我绝不肯离去。我没有再多的时间寻找新的爱人,如果不是你,我宁愿孤独一世。
郭闿宇的心颤动了,那是灵魂间的共鸣。
但然坐在郭闿宇的旁边,她留意郭闿宇一天了,很少看见郭闿宇像今天这样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是魂游天外。
但然使劲儿碰了碰郭闿宇,悄声问道:你知道那个站在舞台上向邵昂求爱的女孩儿是谁吗?
郭闿宇回过神儿,瞧着但然。
但然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她还是想把心里的秘密拿出来给别人分享:郭闿宇,我打听过了,郭教授好不容易想起女孩的名字,我才知道,那个女孩儿,不是别人,竟是我一直未嫁的小姨。
郭闿宇的眼睛里有一瞬的失神,不过很快,平静得死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