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老爷一直也没怎么说过话，但心里头也在想着这个问题，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黎氏。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只一个眼神黎氏便能明白过来荆老爷的意思，只是现在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努力想了半天，磕磕绊绊道：“这样往后也有个照应，也挺好的……”



    只说了这样一句开头，黎氏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干笑了几声后，这一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闷中。



    荆祥薇搞不明白这些大人心里头想的事情，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道：“这个是姑姑开的面馆吗？和咱们家的一样吗？”



    荆一书对待孩子是极有耐心的，尽管自己心里头不痛快，却仍是微笑着，抚摸了几下荆祥薇的小脑袋，慈爱道：“傻丫头，当然不一样，自然是各有各的特点。”



    “可是，不都是卖面的么？哦，对了，还有茶叶蛋。”荆祥薇一想起仲水曼煮的香喷喷的茶叶蛋便忍不住要流口水，忍不住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



    荆祥薇这句无心的话却令荆一书和仲水曼的心里再一次不痛快起来，她说得没错，不都是卖面的么，而且又是开在自己对面，往后少说客人至少也会少三成也不一定。仲水曼一想起往后的生意，喉咙便像是堵了块木塞，压得心口窝难受。



    “祥薇，你觉得是姑姑的面馆好，还是咱家的面馆好？”仲水曼看着女儿，期望可以得到一个令自己心里舒服一点儿的回答。



    “唔……”荆祥薇歪着小脑袋，黑圆的大眼睛在面馆里打量了好几圈，仲水曼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提了上去，她真害怕等一下女儿会答出一个令她伤心的回答，不过还好，再四下打量了半天之后，荆祥薇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咱们的好，反正，我觉得还是娘跟爹布置的面馆好。”



    这个回答在此刻比什么都要令仲水曼感到开心，她在荆祥薇的小脸蛋上摸了又摸，直到荆祥薇受不了痒，咯咯笑着躲到一旁去。



    过了没多久，一阵阵面条出锅的气味便飘了出来，荆桂蕊端着几碗面走了出来，挨个放到了桌上，来来回回了好几趟才把所有人的面都端上了桌。荆桂蕊殷切地看着大家，声音听起来略微有那么一点儿激动：“都别看着呀，大家快尝尝，尝尝看味道怎么样，我可是下了十二分的功夫在里面呢。”



    荆祥薇喜欢吃面，见自己的那一份端上来之后，二话不说便抄起筷子吞了一大口，小脸上兴冲冲的表情一下子便垮了下来，磨蹭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将嘴巴的面条吞了下去，然后便小声地冲仲水曼抱怨：“娘，这个面条不好吃，一点都不如你做的好吃。这个真难吃。”



    “嘘……”仲水曼悄悄地做了个手势，示意荆祥薇不可以再继续说下去，然后才压低声音，悄声解释说，“娘是怎么教你的？不可以随便批评别人做的东西不好吃，这样不礼貌。还有，不可以浪费粮食，要怪怪地把它吃完才行。”



    “可是，是真的不好吃嘛，我真的吃不下。”荆祥薇显然很不服气，这明明就是一碗很难吃的面条嘛，为什么还不可以说出来，自己又不是撒谎，“不信的话，娘你自己尝尝看。”



    仲水曼夹起一筷子面塞进嘴里，当面条进到嘴巴里的那一刻，仲水曼真想好好同荆祥薇道歉，她这个做娘的实在不应该逼迫自己的女儿吃完这种难吃的东西。荆桂蕊端上来的这一碗东西，除了形状之外，其他的任何一个特征都已经超出了她对面条的理解。若只是难吃一些也就罢了，但是做了这么久的面馆生意，仲水曼只尝一点点就可以判断出面条质量的好坏，荆桂清她们用来做面条的面，仲水曼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用了最便宜的劣质面，吃到嘴里完全尝不出半点面粉该有的清香。



    荆祥薇扒拉着碗里的面条，苦着一张小脸，夹起一筷子面又将它轻轻放回到碗里，总之就是不想吃到肚子里。仲水曼看得忍俊不禁，偷偷地轻声说道：“甭吃了，等会就说你早上糕点吃多了肚子疼，这会儿吃不下。”



    听到这话，荆祥薇如获大赦，极迅速地将筷子放到了一旁，连看都不再看向眼前的面条一眼。仲水曼慢慢拨着碗里的面，悄悄抬眼打量着各桌人的表情，发现基本上全部都是同一种表情：明明一点都不吃下去却硬要努力做出一副吃到了珍馐美味的样子。当然，也有例外，汪贵志就一副很平常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看起来好像他的面同别人的不是一个味道似的。其实只要稍微想一想便能明白过来，汪贵志几乎天天都要吃荆桂蕊煮的饭菜，估计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便也感觉不出有多难吃来。



    但是其他的客人却未必就能吃得下这种面，最先站起来告辞的一拨客人是章林云和汪贵志的好友，今儿来是为了给朋友的妻子捧场，本想给足面子吃完一大碗面再走，无奈这面的味道实在令他们有点儿不能接受，每个人都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纷纷起身告辞了。这一拨人走后，其他的三姑六婆之类的亲戚也坐不住了，也都站起来各自找了借口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偌大的店面里只剩下了荆老爷他们，场面分外冷清。



    仲水曼看了一周，几乎每个人眼前的面碗都是满着的，看来谁都不想吃这面。



    “啧啧，这一个个的，真是浪费！”荆桂清明显对那些人只吃几口的表现很不满意，脸上堆起了层层乌云。



    荆桂蕊更是不能接受，她对自己的手艺向来自负得很，总认为不管是什么经过自己的手都可以变成最美味的食物，像面条这种简简单单的饭食简直就是在浪费她的厨艺。荆桂蕊委屈地看向荆老爷和黎氏他们，问道：“怎的都不吃完呢，都吃不惯我做的面还是怎么回事呀？”



    “还行吧。”荆老爷不忍心打击到她，低下头装作很美味的样子吃起了碗里的面，同时也扫了一眼已经停下筷子的黎氏，示意她也赶紧吃。



    不得已，黎氏只好再抄起筷子，硬是逼着自己将这碗汤面吃了下去。一边吃，黎氏一边在心里自责，自责她没有尽到一个当娘的责任，当时就应该好好教导女儿的厨艺才是。



    荆桂清板着脸，端起荆祥薇那几乎一口都没有动过的面，自己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张嘴便将嘴里的面吐到了地上，脸色异常难看地将面碗塞进了荆桂蕊的手中，道：“你自己尝尝，你这都是做的什么东西，猪食都比你煮的面条强！”



    荆桂蕊的脸上登时挂不住了，嗔怪地看了一眼大姐，委屈道：“不是你非让我进厨房的么，再说了，我做的东西也不难吃呀，不信你问贵志，我做的东西是不是难吃。”



    “你先自己尝尝再说，别就会自己梗着个脖子跟我顶嘴。”荆桂清的脸又拉长了一截。



    “尝就尝。”荆桂蕊吃了一口，表情更加委屈了，“怎么了，面条不就该是这个味儿的么，你还想做出个什么花样来？我是做的没有水曼的那么好，可这味道也不算差呀。”



    荆桂清的火气蹭的便窜了上来，两只眼睛瞪得快要鼓出来了似的，“不算差还没人吃？！你除了这张嘴还真是什么都不是，白白长这么大了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配料不是给你了么，自己笨的什么似的做不出人粮食来，照着葫芦画瓢你总会吧？”



    荆桂蕊当着大家伙的面，半点面子都没有给荆桂蕊留，气得荆桂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若此刻是在没人的地方，她还能同荆桂清吵上一场。但荆桂蕊说白了就是个矫情地过了头的女人，只要还当着其他人的面，只要是公开的场合，就算有人上前打了她巴掌，她也必定会咬紧牙关将名门淑媛扮演到底。就算背地里她会表现得像个十足十的泼妇，但是在人前她也要装成一只柔弱无助的小白兔。



    眼泪在荆桂蕊的眼眶里晃了晃，好歹没有砸下来，荆桂蕊一甩手，道：“那赶明儿起我不进厨房就是了，我明明就是照着你给我的方子做的，半点错处都没有，你反倒来怪起我来了，这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就这样，仙客来面馆开业第一天，两位老板便在客人走光了的店里大吵了一架，荆老爷和黎氏劝了半天也没劝住，索性起身走了人，眼不见心不烦，由得她们吵去吧。仲水曼他们今儿也已经恼了两位姑姐，更没了要劝架的意思，见荆老爷和黎氏离开了，他们也跟着出了店门，外面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正在指指点点。



    “活该，老天爷有眼，活该她们生意不顺。”柳佩蓉走出仙客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转身颇为幸灾乐祸地道了一句。



    在这里似乎有这样一种习俗，开业第一天凡是都要做到顺顺当当，尤其不可以发生口角，若是这一天都能在顺利中度过便预示着未来的生意一定会红红火火，若是像荆桂清姊妹俩似的闹成这样，无疑是一个很不吉利的开端。



    听到柳佩蓉讥讽的话，虽然很清楚幸灾乐祸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但仲水曼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