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胡言乱语的模样，莫易不知为何，胸腔里腾出一股怒其不争的火气。他拉着张坤，冲他脸上“噼里啪啦”拍了几个巴掌。

    张坤的眼睛再度睁开，眼神里透露出无限茫然。莫易盯着他的眼神，朗声喝道：“醒醒！”

    “干嘛？”张坤鼓了鼓自己的腮帮子，孩子似地打量着莫易：“你找谁？找我老婆吗？我老婆死了，不在了。没看见我正伤心着吗？你还找谁？难道找我闺女？”

    莫易真想敲破他的脑袋，好让他赶紧清醒过来。他盯着张坤烂醉如泥的姿态，对他的厌恶慢慢攀升到了极致。

    莫易的眼神愈来愈冷，冷得张坤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颤。好半天以后，他终于听到莫易说出两个字来：“懦夫！”

    “你是懦夫！你是被生活击败的懦夫！你不敢面对生活，却要拿你的妻子做借口。你的妻子何辜，要被你惦记这么久？宁宁说得没错，假如你妻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狠狠扇你几个巴掌！”

    张坤本来体形瘦削，被莫易搀着双肩，益发显得伶仃苦弱。他怔怔地望着莫易，有些不知道怎么还口。这时他神情怯弱，眼角竟隐隐有泪光闪烁。

    莫易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他放低声调，循循诱导张坤：“你真爱你的妻子，为什么不能替你的妻子爱惜自己？你现在这副模样，只能徒增家人亲友的苦痛。你敢说，你是真的缅怀她吗？你怕是连妻子做过的饭菜味道都忘了吧。”

    他本意是想引导张坤往蛋炒饭的记忆去的，没想到张坤却“哇”的一声大恸起来：“你胡说！我怎么能忘？我怎么敢忘？我不会忘的，我永远也不会忘的。她的蛋炒饭、她的猪骨粥，她做的包子、粽子、饺子，我一样也不会忘的。我怎么会忘？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忘？”

    莫易万没有料到张坤会像小孩子一样大哭大闹，他暗暗苦笑一阵，只得轻轻地答：“你不会忘的，我知道你不会忘。你不如尝尝看，这味道熟不熟悉？”

    打开饭盒的那一刻，张坤霎时呆住不动。等莫易把饭盒递到他的手上，他两眼放大，眼角却悄然滑落两行热泪：“是……蛋炒饭吗？是我老婆的蛋炒饭吗？”

    莫易不想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只是回过头去，从桌子上摸到一双筷子。张坤迟疑着接过以后，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点米饭。

    只尝过一口饭以后，张坤的眼泪又狂飙出来了：“是她！是我老婆做的饭？她在哪儿？我老婆在哪儿？”

    他急切地巡望屋子四周，搜寻无果以后，只得把最后的希冀寄托在眼前的莫易身上：“我老婆一定就在附近，一定就在你那里。你快告诉我，她在哪儿？”

    “我可以告诉你她在那里。”莫易尽量平复这个醉汉的情绪：“不过你应该先告诉我，宁宁她跑到哪里去了？”

    张坤的眼底又是一阵茫然：“宁宁呢？我不知道。这孩子太贪玩，大晚上的都跑到外面去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不知道……”说着说着，他的神情又像小孩子似的委屈起来了。

    事已至此，莫易实在没法再怪罪这个男人。他现在愁眉莫展：宁宁明明怕黑，她到底会跑到什么地方？上次陪她回家，她的胆子显得十分虚小；眼下她可别担惊受怕才好。

    该怎么办呢？有那么一瞬，莫易真想分身千万，好快点找到这个外表倔强、内心怯弱的女孩。但他实在没有办法，因为眼下的他，连女孩何时出走、会到哪儿去都没有摸清楚。

    最好的办法是向张坤问明情况，可是看他一脸怔忡失魂的表情，莫易实在没有把握问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他拍了拍紊乱的头脑，企图快速理清所有的思绪。但他的思绪千回百转，理不一会儿，他就明白自己的徒劳。他只得无奈放弃这样的挣扎。

    就在他拧眉锁目、敛气沉郁之际，却听得后窗传来一道惊疑的声响：“欸，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趴在墙边上哭啊？”

    莫易一时发愣，片刻以后，他蓦地朝屋外跑去。他很快反应过来，很有可能是宁宁躲在屋后哭泣。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在房子的背面，他一抬眼就望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在女孩宁宁的身边，一位青年男子满面疑惑。他穿着时尚，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少爷气势。眼见莫易出现，年轻男子不由得问道：“唉，你是她的家人是吧？怎么回事啊，怎么让女孩子家家在这里哭。”

    “不好意思，”莫易歉然一笑：“我是她的……朋友。她刚刚闹了点儿情绪，不知怎么就跑屋后面来了。实在麻烦你关照她了。”

    青年人上下审视过莫易一遍，又看看女孩，突然冒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是这样。看着挺年轻的，实在没有想到……”

    莫易无语地打断他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我懂，”青年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没事，我不会瞎说的。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美好品德嘛，也是我本人的人生信条。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龙，承蒙厚爱，大家都称呼我‘龙少’。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这么叫我。”

    这人说话如倒豆子一般麻利，而且逻辑飞快，一句话里可以包含几个转折。莫易初时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后面，不由得露出一脸勉强的笑。

    “龙少”走后，莫易走到宁宁的身后，轻轻拍动女孩的后背：“好了，不哭了。不是说好等我过来吗？怎么你自己先跑出来了。”

    “莫大哥。”女孩揩去汪汪的眼泪，说不出凄婉与痛苦的神色：“谢谢你！谢谢你，这么晚还过来帮我。可是我已经绝望了，我看不到一点的希望。我爸爸一直是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办呀？”

    “你这是不相信我。”莫易头疼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之前，我一定帮你想到办法。现在我已经想到了，不然我为什么会来？”

    “真的？”女孩快速止住抽咽，只是她的眼角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眼底里也透着几分不敢置信。

    “当然是真的。”莫易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猜我带来了什么？你一定会意想不到的。你想不想……再尝尝你妈妈的味道？”

    这句话仿佛带着特殊的引力，女孩听闻过后，所有的愁苦都化为莫大的惊诧。她随着莫易回到屋里，迎面即闻到一股令她难忘的味道。她就站在自家门口，望着对面窗下的父亲。她已有些惊呆住了，觉得自己恍恍惚惚，似乎进入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

    在她的眼前，父亲张坤正飞快扒拉着一份炒饭。他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喃喃地道：“真好吃，好久没有试过这么好吃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