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汐伸手护住身旁的裘大宝,猩红的双眼狠狠瞪着那名男子和那条鞭子。
可鞭子并没有向他们抽来,穿蓝色长衫背着长剑的一先生也来到了这山丘顶上,他怒喝道:“莫要胡闹!要是他们死了,我看你如何向神尊交代!”
朝汐一见到一先生,心头一凉,顿时面如死灰。他来了,那么也就是说,裘老头败了!如今怕是凶多吉少。
男子悻悻地将鞭子收回,重新缠在腰上。他有些撒娇似的对一先生说道:“一长老,我只是逗她玩,肖庭手下有谱儿。”
一先生瞪了他一眼说道:“神尊只说要将人带回去,谁让你将人伤成这样了,若真死了你担得起责任?”
肖庭撇撇嘴嘟囔道:“不灭冥王的转世,哪儿有那么容易死。”
一先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大概和手掌差不多大,那盒子四四方方看上去是檀木所制,盒子光溜溜的,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也没有开关铜锁,看上去就是个木头块,一个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木头块。
那莫名其妙的木头块一拿出来,朝汐身旁的裘大宝便开始莫名其妙地止住了哭声。
这戛然而止的哭声太让人疑惑不解,朝汐抬头看去,顿时瞳孔一缩,不由得垂下了那高高抬起护住裘大宝的手臂。
朝汐看向裘大宝的这一眼,比她十六年中所有的时候都要恐怖都要不知所措,甚至比十年前屠家那日更加害怕。
裘大宝的样子非常奇怪,他虽然紧皱着眉头可嘴角却是笑着的,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般单纯懵懂,反而让人心生恐惧。
一只眼睛大而空洞,仿佛蒙上了一层大雾,瞳孔的黑色渐渐淡去,只剩下眼白,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而另一只眼睛却狠厉深邃,瞳孔是红色的,缩得如针尖般大小,那如朱砂痣一样的小小瞳孔正在上下左右不停地快速跳动。
朝汐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这一双眼睛像是住着两个灵魂,一边渐渐沉睡,而另一边仿佛正在崛然苏醒!
一先生也有些错愕,他一直以为朝汐必然是他们寻找的人,可却没想到不灭冥王一世为霸,竟然转世成了个傻子,不过不管是不是傻子,那天宗三卷的秘密他也必然知道,不然也不会看见“住云盒”便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异样。
“有点儿意思。”一先生皱着眉头说道。
肖庭腰间的鞭子再次拿在手中,他看着一先生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个小姑娘留之无用,她既然杀了我左岭神域的人,那么今日我必须要杀了她。”
一先生摆摆手说道:“随你吧。”
朝汐受伤太重,流血太多,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反抗,她站在悬崖边上,脸色苍白,浑身是血,却依然紧紧攥着那把小小砍柴刀,准备迎下这当头一击。
可她根本就不可能挡住,鞭子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去挡,这一记鞭子狠狠抽在身上,仿佛要将她拦腰斩断似的,骨头已碎,脏腑已裂,她却已经感不到疼痛,就像一个穿着衣衫的稻草人,毫无生机,只能顺着力道向后仰去,随风而落。一身骨头尽碎,五脏六腑皆已破裂,精气已衰,回天乏力。
而朝汐坠下山崖之时下意识看向裘大宝,却发现裘大宝正冷冷看着她,如同一个冷漠的陌生人,这眼神让她觉得如坠地狱般绝望。
睁着眼,却仿佛已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感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如针般坚硬的风,仿佛要把耳膜穿破。
下坠感,失重感,让她明白,自己已从那高高的山崖之上掉落,
“死丫头!死丫头……给老子去打酒!”
“小汐,你说青川山脉那头儿是个什么样子的?”
“小汐,你要嫁给我,我天天让你吃包子,顿顿都有肉!”
“妹妹……嘿嘿……”
一滴泪从眼角飞起,向上飘荡,然后随她一同坠落下去。
山丘顶上冷风阵阵,竹林之内云烟氤氲,竹叶尖儿上挂着滴滴水珠,随着阵阵冷风抖动下来,空气很静,静得只能听见呼呼风声。
也不知是从哪儿而来的飓风,宛如破竹之势,从竹林而来,往这山丘顶上而去。
飓风吹倒了挂着水珠的竹子,吹散了竹林中的浓雾,吹开了山丘顶上魔宗之人的面具,吹飞了一先生长衫下摆的泥泞。
也不知这是不是幻觉,朝汐在山崖坠落,极速下坠之时,她望着山丘之顶,悬崖边上,一名老者身着白衣,须发皆白,身旁跟着一名年轻男子,穿蓝色长衫,持一把纸伞。
再之后,朝汐眼前一黑,濒死感将她彻底吞噬。
人在临死前的一瞬间,脑子里会飞快地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比如,长竹村外满山的翠竹,院落里那颗甜甜的杏树。比如,裘老头腰间旧旧的酒葫芦,还有小六子和岳天虎。比如,那个多年来梦中出现的布衣郎,和十年前破门而来的每一个人的长相。
她还没有追回来路,还没有寻得归途,还没有搞清楚裘老头和裘大宝究竟是谁,还没有杀死赵庆为首的二十一个人,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仿佛这一生都未能拨开眼前的大雾,儿时无用,十年无用,直到死了,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与用处。她突然想起九方钦天府里的爹和娘,想起他们温和的笑脸和慈祥的眉目。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想起他们的脸,似乎只有在每年的忌日那天她才逼迫自己回忆,回忆改变她一生的那个夜里,杀人的和被杀的每一个人的样貌,表情,冷漠嘲笑或是痛苦嚎叫。
世人谁真的想死,只不过是没有找到机会活罢了。
雨季多愁,长竹村外巨大的枯树在这时落时止的纷纷细雨中长出了百年来第一片绿叶,小小的叶子在枝桠上悄悄长着,仿佛在回馈这场春雨的滋养,又或者是在回馈那个终日拿着水瓢而来的老者。
璇霄丹阙,仙山琼阁,碧瓦朱檐,雕栏玉彻。
如此的雅致的住所,如避世仙居一般,世间少有。
可那华殿之外,却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尽是凄凉之景。
(https://www.tmetb.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