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大批的人开始聚集,寻常的夜中,透出并不寻常的气息黑夜掩饰了太多的东西,而令藏在暗处的人以为,是出手的好时机
司马防在城外,眼皮直跳,心神不宁,今天晚上,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谁都不知道他的焦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的焦心。
而这种焦心,是对事件的直觉,同时也有一种愤怒,悲哀,悲怒于司马氏只想要于世无争,却终究是不得不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局面中去
难道就只能被动而卷入其中吗难道就不能拿捏主动吗而主动就只能让司马氏彻底的向吕氏低头,宣誓效忠可是,就算是他,又哪里甘心
苦涩的血味涌上舌头,他不自觉的咬破了点舌,想令自己清醒
他去了家庙,独身徘徊。幽暗的烛光下,让他神思清明。
他看着这些烈祖烈宗的牌位,不可以
活人为了迁徒,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尚且不论,只是连祖宗都不得不随着他们迁徙,司马防必须得想起这些事情,这些吃过的苦,只有永远的记着,才能不忘,才能真正的清醒,而不会做出糊涂的决断
司马防只有看着烈祖烈宗的牌位,这心里才能真正的清醒。否则,连他自己都要迷失了
这是骄傲,这是司马氏的尊严,绝对不可能曲折而改变
这也是司马防唯一的坚持,像是守着沉痛过去,绝不肯往外迈开一步的谨慎。
上古氏族的荣光,给了他这份矜持与笃定,但同样的,残酷的现实,也令他痛苦不堪,天人交战他的内心,未尝不是火与血之间的撕扯而进行着战争
外面风呼呼的吹着,吹的窗子有点响,令他心烦意乱
有司马氏子弟进来,道“族长,下小雪了听这风声雪声,恐怕明日会变大”
司马防心一紧,道“下雪了”
子弟似乎在等着他的吩咐。
“今晚”司马防道“无论多冷,绝不可大意要出事了”
他司马氏比较倒霉,谁叫他坚持不肯进城,偏偏在城外呢,万一城中有事,他这城外的一族就首当其冲的当了盾牌。
他总觉得鲁肃来者不善
子弟一听他这般说话,心便砰砰的狂跳起来
族老们也都过来了,带着族中妇孺老幼守到了家庙这里。一旦族中有难,族中的妇孺老幼与死人的牌位是一样重要的,是必须誓死捍卫的,是必须要保住的。这才是大家族长远盛兴而不衰的最重要的根基。一想到有难就抛弃妇孺祖宗的人,可获得一时的逃生,但这样的人,远远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达到司马氏这种家族的高度,这就是思想的差距
祖宗的牌位,是死都必须被司马氏族人抱着的东西
每一次遭难,基本都是这样过来的
族人们都习惯了。
火光燃烧着,听着风声呼呼的终于到了后半夜。
突然听到外面有跑动的声音,连大地都在震动,这在极度安静的夜里,声音就显得极大,令人惊惧不已,仿佛黑夜里藏着怪兽。
“火”一族老低声道。司马防与众人都是一惊。
古人一般称意外失火为走水,然而,一般提起火的时候,都说明这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信号
而信号一般都是用在特殊行动时期的,以军中用的最多,当用起火为号时,便不避讳火这个字眼了
而这么一个简单的字,就说明了太多的东西
司马防眼皮一跳,咬着牙道“江东这是想要声东击西了,烧我司马氏的地方,意在于吸引城内的注意力他们的目的,依旧是孙策来势汹汹啊”
族老们也是如此以为,这心里就十分郁闷,真是有苦都说不出
以前觉得在城外是一万个自在,只要闭门过日子就行,结果,这回成了莫名其妙的靶子
凭什么这次的事件就偏偏是他们司马氏这么倒霉
哪个不郁闷哪一个心里不恼火
这么料想到了,便也心里有数了
司马防命几个儿子带着族中子弟,带着府兵去抵御了,当然大部分的人力都布置在家庙与族中附近,东西烧了不要紧,人没事才是重中之重
况且司马防以为,这里必定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江东没必要将人力全布置在这边
而司马氏虽然妇孺老弱多,但是族人也不是个小数量,一直以来,根基深厚,族中子弟青年一代,个个都文武双全,上马能战,下马能执笔执刀杀人的那种,倒是真不怕
只是既使如此,老幼妇孺们还是流起了眼泪,虽然没有声声啜泣,可是也搅的司马防心烦意乱的。
没有人说话,可是这情势,还用说吗
如今这固守着这祖宗的一切在这儿,想要安生过日子也是难的。他们怪他不能为,连族中想过点轻松日子都难
既是搅入进去,不得不这么做,为何就不能掌握主动权
以后不管出什么事,事事都来这么一手,哪一个能受得了司马氏还能安生吗
司马防叹气,看着这一张张惶恐的脸,这心里,更是凄惶的难受
司马朗进来,一见这沉默的气氛,僵硬的气氛,便心里有数了,他知道司马防心里不自在,不好受,便也不提此事,只道“父亲,被动的是我族中村外部的房屋,无人受伤,然而火势很大,火光冲天,想必城中,必是能看到的此时城内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正说着,又有族中子弟道“徐州增派了二百兵来,助我司马氏灭火修建房屋。”
司马防冷笑了一声,道“来的倒快”
借口也找到了,意思是叫他承认是族中大意失火呗
司马防这心里的感觉就甭提了
司马朗也没多说,带着人与徐州兵一并将火给灭了,然后又有徐州兵押送着粮草被褥来了,只道这天极冷,怕是失了火,有人流离失所,怕会挨冻挨饿,相府放心不下,急令送来,又云若有损失,只管上报云云,却对城内动静,只字不提
火虽灭了,然而,烟还在,浓烈的有点呛人的气味与雪的寒意吸进人的呼吸里,特别难受
司马孚过来俯首帖耳道“城门紧闭,戒严了”
“救援来的如此之快,必然是早在那陈宫与贾诩的意料之中,城中之事,不必担忧。这两人要是叫人把老巢给端了,也就不是两只老狐狸了”司马朗道“这是引蛇出洞之计”
还未见鲁肃,就敲打了一通,这种机烈交锋,倒是令人叹为观止这样的手腕,司马朗是佩服的。毕竟是没有与鲁肃起争端,就是特别安静的交锋,游刃有余。
这就是高手过招了
司马孚点点头,道“我还是不放心,天微明时,我便赶去城门口再看看情景。只是父亲那里,犹自生气,恐怕还需兄长安抚”
司马朗敛下眉眼,道“族中不是躲就能避得开世事的。父亲其实也明白,只是眼下咽不下心里的气罢了”
司马孚道“也难怪父亲生气,此番之事,实与我司马氏无干,可到底还是牵累到了想必这也是那贾诩与陈宫没有明言,却是想告诉父亲的局面”
已至后半夜。
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黑衣人,已经血流成河
宋宪紧闭城门,冒着雪,与他们进行了巷战。
这一晚,不闻狗吠,不闻鸡鸣,全都吓歇了,而小老百姓家中也是不敢点灯,个个未闭眼,紧闭门户,听着外面的刀兵之声,连睡都不敢睡
宋宪眼中冒着寒气,按着巷子战而进行着包抄,却不能逼的太急,怕把他们逼入百姓家中,伤及无辜,所以一直在留有一个口子,有意无意的引导着他们往固定的方位遁走
纵是黑衣暗探无数,又怎么可能是训练有素,人多势众的正规军的对手
当下,是且战且退,但依旧保护着人拼命也往暗牢中潜入,这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孙策给救出来。
可是遗憾的是,这里,终究是个空牢
当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疯了
然后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反击
死了很多的人,到处都是血。
那些黑衣人眼看是遁不掉了,不知不觉中,已经被驱离了民宅附近,而渐渐靠近高门大宅,一般到这种地方,想要跑是极难的,因为一些高门大宅,人多眼杂,还有府兵,哪里能跑得掉
那些人心也狠,道“恐怕是寻不到人了”
他们看着这深深的夜,这里无所不在的徐州兵,深知这一次完全的暴露,想要再隐匿住,是不可能的了。他们也注定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一呼出来是血味和寒气,一时脸一寒,嘴唇冻的发紫的一抖,道“走去杀了陈珪老匹夫,为主公报仇”
这里正靠近陈珪府上。
本来也是可以去偷袭相府或是贾诩府上的,可是,这里不远不近的,舍近求远不现实。
他们必须在全部败掉之前,能杀一个是一个
当下,带着残余之人,往陈珪府上去了
而此时鲁肃,正在陈珪家的南门外,他是故意的歇在雪地里,哪怕再冷,也在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突的听到了脚步的跑动声。
鲁肃心中一突,然后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竟是徐州兵,也不知是不是早准备好了,这么快就出现
他们上前不由分说的就拉住了鲁肃,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是一拖抱走,连拖边走,道“使者见谅在贼人在城中作乱恐伤了使者,还请冒昧带使者离开这是非之地”
说罢将鲁肃往人后一推,连带着他带来的文士使臣也都一一如此作为直把鲁肃气了个七窍生烟。然而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给护在了中间,隐在了巷子中。
到处都是弓箭手,到处都是人,密集,无声,严阵以待
宋宪面若寒霜的到了,紧盯着陈珪府上的动静。
人渐渐的近了,更近了
黑衣人开始往陈珪的府门上冲,一面冲一面喊,“誓死效忠,为吾主报仇杀陈登贼父,报吾主公之恨”
说罢就要往里冲,这是打算鸡犬不留,要灭门的主意了
陈珪也在堂中静坐着呢,烛火摇曳,他的面色却是没有什么特别,既不慌张,也不惊乱,只是淡定的扫了一眼两个儿子。这是陈登的两个庶弟,此时跪坐在陈珪身边,面色惨白,眼神惶恐,然后战战兢兢的样子。
年纪也不小了,终究是未曾经历过大事啊,这个家还是得靠陈登。
这两个庶出子,终究是难以成事的。与元龙相比,差的远了
元龙若在此,必面不改色。
这个儿子,是连女公子都能面呛的人,特别的杠。
正因有胆色,也难怪他在广陵有此所为。
陈珪问他们道“此番我陈府有此祸,皆是因为你们兄长在广陵所为之事。汝等可怨”
二子跪伏于地,泣道“岂敢生怨唯怨自己不中用而已儿子心中虽怕,却知道,若是能成功业,便是死也不足惜,还望父亲知晓”
“好,这才是我陈家的好儿郎,既便自己不成事,一不可生怨,二不可拖后腿。今夜,若能守得住,自无恙安然,若不能,为父也不过是陪汝二人甘心赴死而已人生不虚此行了。”陈珪道。
二子皆啜泣应是。知道道理归知道道理,在死亡面前,哪一个不怕
幕宾进来了,低声道“准备好了。必无恙。”
陈珪点首。
幕宾竟下令府门大开
二子大惊失色,道“父,父亲”
却见陈珪只是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二门外的方向。
中门一大开,那外面的刀兵声,脚步声,几乎是挡不住的进来了,既便是后院也能听得到
黑衣人想也不想就冲了进来,道“杀陈珪老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