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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跳吧 (6)
    电梯三人组神经质地后退了一步。



    路显扬也快要崩溃了。



    他抓狂地看着拿玫:“你在说什么啊?里面没有人啊!!!”



    拿玫:“是没有人啊。”



    路显扬:“???那你说什么狗话呢??”



    拿玫幽幽地说:“你看看电梯广告。”



    路显扬:=皿=



    他的嘴巴张大了。



    他们正对着一个巨大的整形广告。广告上是个很标准的整容脸美女,平整饱满的额头,欧式打双眼皮,皮肤像被玻尿酸撑开了,整张脸都泛出不自然的光感。



    这倒没什么,问题是……



    广告左下角有一张小小的整容前后对比图。



    黑白照上赫然是之前他们在会议室遇到的黑西装女人。青白的一张死人脸,瘦得像个骷髅,冷冷地盯着镜头。



    电梯的内壁两侧是巨大的招聘广告。



    一个金发女人满脸嚣张地指着镜头,下面是一行大字:“找工作,我要跟老板谈。”



    她后面站了无数个面目模糊的黑西装上班族。



    拿玫像玩连连看一样,十分新奇地说:“哇,她在这里。”



    熟悉的面孔确实一脸怨毒地藏在人群之中。其他人都昂首挺胸,唯有她微微弓着背,脸色比纸还要白。古怪而阴森。



    她藏在电梯里的每一个广告里。甚至于天花板的人流广告上,都能找到她半张浮肿的脸。



    路显扬仰头望着那黑西装女人的半张脸。



    突然,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好像被看到了。



    那女人在盯着他看。她的眼珠红得要渗出血来。



    诡异的直觉顺着脊背一直往上爬,他恨不得立刻就从电梯里跑出去。



    却听到身后的拿玫又喃喃自语道:“原来她还兼职模特啊。”



    路显扬:“?”



    他决定不跑了。



    万祺说:“小仪是割喉死的。那女人的脖子也断了,我之前看到了。”



    路显扬:“你的意思是,她们的死法是有联系的……这是很有可能的。从你的描述来看,也许小仪一进电梯就被附身了,所以她才一直没有说话。”



    接着他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所以我们进游戏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个死人。”



    *



    valis陪着他们来到四楼。



    然后又独自坐电梯下去,把电梯三人组接上来。



    一直到门关上之前的最后一秒,他还在对拿玫微笑。



    那是个完美的笑容,完美到……仿佛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经过了精密计算。



    但他的眼睛却并没有在笑。



    电梯门阖上时,他的眼底如同金属镜面,也折射出某种冰冷的光。



    拿玫:“……”



    好想打他但是又觉得他好帅啊。



    他们经过了一条长长的、空荡荡的走廊。



    日光灯管将这里照得明亮如白昼,但这并不能消解每个人心里的不安。办公室的百叶窗上的阴影投射到墙上,将每个人的影子都切割成无数个碎片。



    透过折叠的百叶窗,他们看到——



    每间办公室都是一样的。这里简洁、拥挤而凌乱。无数个格子间,无数个黑洞洞的电脑屏幕,如同欲言又止的眼睛,无神地凝望着他们。



    身在其中,就像掉进了无尽的时间循环。



    那是一种无法逃脱的压抑和窒息感。



    而陈佳良的办公桌……



    画风又陡然一变。



    并不大的桌面上乱得惨不忍睹。除了两个电脑之外,其他各种东西,吃的、用的都乱糟糟地堆在一起。桌子下堆满了空的鞋盒;椅背上甚至还搭了一件格子衬衣。



    简直像是个垃圾堆。



    “不愧是码农。”拿玫感慨道。



    路显扬走上去,尝试性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一秒钟之后,他飞快地将它关上了。



    一滴汗从鼻尖沁了出来。



    万祺:“怎么了?”



    路显扬干巴巴地说:“电脑打不开。”



    万祺白了他一眼:“打不开你吓成这样?”



    路显扬:“你行你上啊。”



    万祺:“好啊,我……”她推了一把身边的迈克,“迈克,你去试试。”



    路显扬:“……”这女的也是个人物。



    “哦。”迈克呆滞地说。



    他缓慢地走上前,再次将笔记本电脑打开了。



    开机键按了半天都没有反应,屏幕依然是一片漆黑。



    万祺不满地说:“怎么又是坏的啊。”



    拿玫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没发现吗?”



    万祺:“发现什么?”



    拿玫:“如果你发现有什么东西是坏的,意思就是,要开始闹鬼了。”



    万祺:“……”



    她不可控制地望着黑暗的电脑屏幕。



    那上面影影绰绰地反射出办公室里的景象。



    他们背后黑压压地站满了……



    人。



    她头皮发麻,紧紧地捂住了嘴,不敢回头。



    但那些黑糊糊的人影却分明在一点点地……变大。



    他们在慢吞吞地向前挪动着。



    在向玩家们逼近。



    “啪!”



    她一步冲上前,用力地关上了笔记本电脑。



    但就在此时,办公室整个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惨叫。



    但这短促的尖叫,又立刻被黑洞所吞噬。



    *



    拿玫坐在工位上。



    她面对着一只巨大的机械键盘。



    键盘旁边是一堆吃的,泡面、喉糖、枇杷膏、护肝片、巧克力……养生和垃圾食品乱糟糟地堆在一起。甚至手肘边还碰到了一小瓶海天酱油。



    拿玫:“?”竟有点心动。



    但她的第一反应是……



    她很困。



    她好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左眼皮一直在跳动,像有一根针在撑着上下眼睑。



    突然有一只大手重重拍在她的肩膀上。



    拿玫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僵硬地转过头去。



    在看清来人的脸时,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殷勤而笨拙地点头问好:“黄哥。”



    那并不是她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黄哥看起来三十多岁,不修边幅,戴着一副油兮兮的眼镜,镜片反射出背后浑浊的眼神;胸牌上写着两个大字,黄卓。



    但他并没有什么架子。随意从旁边拉了一把电脑椅过来,很亲热地坐在自己身边。



    “佳良啊,你的解决方案我看了。”他说。



    原来我变成陈佳良了。



    拿玫心想。



    黄卓听起来很语重心长:“和上一版比,确实是有进步,但是呢……”



    但是呢?



    心跳慢了一拍。刚刚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了起来。



    “还是不够好。”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就这么一份方案,怎么就老是处理不好呢?我一直是很信任你,也很相信你的能力的。佳良,这不是你应该有的水平啊。”



    这句话简直是当头棒喝。拿玫感觉自己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哀求地看着对面的上司,过了半晌才嚅嚅道:“我已经……三天晚上没有睡了。黄哥,我真的尽力了。”



    黄卓又笑了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了,我就是看重你身上这股韧劲。年轻人嘛,肯吃苦是好事。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我的接班人培养的。对你严一点,都是为你好。”



    “接班人”——这三个字如同一剂强心剂,让这颗迟缓的、垂死的心脏,又开始砰砰地跳了起来。



    她抬起头,充满希望地望向黄卓。



    而被禁锢在这具身体里的拿玫,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打一巴掌再给颗糖,这不是职场pua的经典套路吗?!这个陈佳良到底几岁啊,都做工程师了,还这么傻白甜,天天陪人演职场苦情大戏?



    但她只能绝望地听着自己用沙哑的嗓音说:“谢谢黄哥,我知道了,我再改一改,我再改一改。”



    “这就对了。”黄卓满意地说。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作势又离开,突然又回过头,露出一个十分宽厚体贴的笑容。



    但这逆光的笑容在黑暗里若隐若现。黄卓像一只流着口涎的、丑陋的凶兽,深深勾起的嘴角里也藏着许多恶意。



    “佳良,我看你黑眼圈有点重,还是注意身体啊。我们公司从来不提倡加班的,你自己好好调整一下。方案不用急,后天……不,明天再给我看看吧。”



    明天。



    那今晚又不用睡觉了。



    拿玫干巴巴地说:“好的哥。”



    不,拿玫什么都没有说,拿玫只希望这张嘴永远闭上。



    上司满意地离开了。



    拿玫独自坐在格子间里,对着硕大的显示器屏幕。



    周围一片死寂。



    突然间,显示屏亮了起来。



    前置摄像头的绿灯幽幽地闪着,屏幕上陈佳良的脸被放大了数倍,简直是纤毫毕现。



    这感觉很神奇。



    你在照镜子,镜子里的人却不是自己。



    和所有程序员一样,陈佳良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前额头发稀疏。



    他呆呆地望着电脑,双目无神,眼睛下面挂着两只大大的、青黑的眼袋,像一只青面獠牙的鬼。



    接着他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痛苦地抱住头,开始薅起头发来。



    “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好?”



    “黄哥明明那么相信我,为什么我连一个方案都拿不出来?!”



    “我是不是马上要被辞退了……”



    “我好困,我好想睡觉……”



    他绝望地发出了小兽一样呜咽的声音。



    情绪犹如被撕破了一个黑洞,汹涌的恶意从中张牙舞爪地爬了出来,又变成一团又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在这座拥挤的办公室里弥漫开。



    很快他的背后就是一片模糊。



    他坐在一团混沌里,继续发出了枯萎的哭嚎。



    拿玫也感到很绝望。



    看着陈佳良这么薅头发,她感觉自己的头发也快没有了。



    突然,陈佳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怔怔地抬起了头,望着面前硕大的显示屏。



    在他身后,灰雾里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人影。



    是黄卓。



    他阴恻恻地笑着,身影渐渐朝着他们逼近。



    显示屏上,他的身影被不断放大,越来越大,越来越逼近——



    直到他犹如一颗悬空的头颅,停留在拿玫的肩头。



    这张扁平的脸仿佛是一张呼之欲出的大特写,视角在不断地倾斜和摇晃;一张一合的嘴,则是腐朽溃烂的黑洞,向外喷射出毒液。



    “你要知道我都是为你好。”



    “格局要大一点。”



    “这点小事你为什么就是做不好?”



    “……”



    推心置腹的话语反反复复地冲击着拿玫的耳膜,比针还要刺耳,又比硫酸还要具有腐蚀性。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吸饱了黑色的水,变得臃肿而麻木。而在她身后,灰雾里缓慢地走出无数个人。



    全都是黄卓。



    他们都在说着同样的话。



    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是如此拥挤,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一样。



    无数个黄哥的叠影站在身后,透着硕大的电脑显示屏,凝视着拿玫。



    他们齐刷刷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在此时——



    “嘎吱”一声。



    办公室的门开了,呼啸的风在一瞬间灌满了这间办公室。



    原来门外就是天台。



    拿玫如同一只提线木偶。



    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僵硬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开始跳广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