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万语涌上万祺的心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心里有一百个问题。
他们的生离。
路显扬的死别。
还有他的……妹妹。
但最终她只是望着路显扬的眼睛，十分艰难地说：“……你醒了。”
路显扬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看起来依然非常虚弱。
万祺：“你还好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路显扬气若游丝地说：“我只觉得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拿玫：“睡美人！”
路显扬：“？”
拿玫：“你简直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路显扬：“做了什么？”
拿玫：“一般人会对睡美人做什么呢？”
路显扬：“……”思考了一下拿玫的言外之意，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眼神。
万祺：“！！不要乱开玩笑了！”
她推了推拿玫, 并且很隐晦地看了路显扬一眼。
在路显扬的认知里，他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而受了这样重的伤。
但他并没有“妹妹”。
以“湖蓝”的名义进入游戏的人是颜丹露，而她却早在他们第一次在游戏里出现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或者那个人甚至不是颜丹露。
那她又是谁呢？
但就在此时, 仿佛是心有灵犀, 她们听到路显扬轻声念叨了一句“湖蓝”。
他看向万祺，边咳嗽边说：“我、我在那个游戏里看到了湖蓝, 你……看到了吗？”
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线光。他是真心在为那个幻影一般的“湖蓝”而感到担忧。
——他混乱的记忆里, 依然坚信自己有个妹妹。
万祺：“我……”
气氛在此时僵住。
路显扬依然眼含最后的希冀，但这反而让万祺更不忍心说出接下来的话。
万祺的嘴唇碰了碰。
某个剧烈的爆裂声替她做出回答。
“砰！！”
那仿佛是一声尖锐的枪响。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疯狂的呐喊与狂呼。
模糊的毛玻璃外出现一团炸裂的橙花。窗户和外墙也随之而剧烈地颤动。
拿玫：“他们来了。”
暴动蔓延到了医院的这片街区。
就像病毒一样, 狂热的人群在彻底侵蚀这座城市。
颜丹露就像一个不存在的病原体。
而唯一与这病原体存在关系的人……
此时就躺在他们面前。
路显扬虚弱地转过头。
“外面怎么了？”
拿玫十分深沉地说：“说来话长。也许你比我们更清楚。”
路显扬：“？”
万祺一听这话, 又变得很紧张。
她极不自然地推了推拿玫，两人进行了一段沉默的对话。
万祺：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他会崩溃的！
拿玫：好吧，我只是表示一下膜拜。
站在风暴中心的男人！
事件女主的假哥哥！
万祺：呸！闭嘴！
拿玫：嘻嘻。
外面更吵了。
窗外人潮汹涌的呐喊，仿佛一阵沉闷的暴雷。
又像是疯狂的雨点，不断地往玻璃上砸。
路显扬费力地转头看向窗外，但他看不到下面的情形，而只看到了毛玻璃上映出的——山雨欲来的天空。一场暴雨即将席卷这座城市。
他重复道：“到底怎么了？”
拿玫：“医院快没了。”
她站在窗边。
楼下的街区也被占领了。
她看到了一张张狂热的面孔，他们手中举着坚硬的物体, 拼命地往高楼的窗户上投掷。仿佛一座座攻城的庞大投石器, 又虔诚得如同举着火把的普罗米修斯。
并不存在的火光, 照亮了这些几尽疯狂的、年轻的脸庞。
“砰！！”
又一声爆响。
拿玫身边的玻璃碎了。
蜘蛛网一般的痕迹从中间裂开。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接着她听到了医院的广播。
【通知：紧急疏散】
【由于突发情况, 请市民立刻采取行动, 有序撤离医院。如有需要, 请向身边的医护人员求助。他们会协助你们离开。】
拿玫：“？”
她四周望了一圈。
空荡荡的、纯白的病房里，甚至连个辅助机器人都没有。
拿玫：“哪来的医护人员？”
万祺嗤笑一声，抱臂道：“就是嘴上说说，免得担责任吧。其实在发广播之前，医院里的人早就已经跑了。老套路了。”
拿玫敬畏地看了她一眼：“……社会社会。”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万祺四下看了一眼，“躲出去的话，那辆车太显眼，回酒店也未必安全。”
拿玫看了路显扬一眼：“拖着一个病人跑也不是很现实。”
路显扬：“……”
被cue到的病人依然一脸状态外。
他浑身还插着管子，仿佛某个被仔细观测的实验体。
这一幕顿时也显得有些微妙。
保镖突然提议道：“你们不如躲在游戏舱里去。”
万祺：“什么意思？”
拿玫：“做个瓮中捉鳖的鳖？”
万祺：“……成语用得不错。”
保镖十分严肃地说：“不是的，医院的游戏舱有特殊设定，不能从外部切断。你们躲在里面是安全的。”
“暴/乱在扩散，政府不可能再坐以待毙。等你们从游戏里出来，大概一切都会结束了。”
拿玫震惊了：“……所以我们又要玩游戏了吗。”
万祺：“好像是的。”
他们面前的彪形大汉保镖已经露出了那种“妈妈真的是为了你好”的眼神。
但拿玫简直感到神经错乱——
“等等，为什么所有事情发展到最后，都会变成让我们玩游戏？？？”
——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支配着她。
驱使着她们不断从现实进入到游戏舱里。
但形势不允许他们再说更多。
在保镖的护送下，他们乘坐电梯，走向医院的休息室。
一路上他们碰到了诸多惊慌失措的病人，不少人身上还拖着长长的管子，像是被支配的机械人，或是将肠子和内脏都掏了出来。
场面极其混乱。
但和万祺的猜测不同，医护人员并没有离开。有不少医护人员在安排其他人撤退，他们简直像这座医院的定海神针。
拿玫很感动：“人间有真爱，果然是白衣天使。”
万祺也很感动，她转头吩咐保镖：“这家医院叫什么？你记下来，回头让爸爸捐款。”
保镖严肃脸：“好的。”
拿玫：“……”
*
他们来到休息室里。
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墙面与地板都被漆成雪白，仿佛一个没有边际与棱角的空间。
红色多边形游戏舱是崭新的，也充满了太空感。
但这里却空无一人。
踏进休息室的一瞬间，房间如同接受到感应，突然之间亮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接着他们看到了巨大的投影。
valis的投影。
他仿佛站在一望无垠的宇宙之中，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象。
保镖在他们身后介绍道：“这家医院是由高斯公司控股，这些游戏舱也由他们提供。目的是为了让病人娱乐身心。”
另一个人则说：“平时这里都很满的，要提前好几天预约。据说因为太受欢迎，其他医院也在考虑将游戏舱引起休息区。”
拿玫露出惊恐的神情。
那岂不是连病人都被坑了？！
她幽幽地说：“那停尸房很快就要装不下去了。”
万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简直就像是吗啡，或者……海/洛因。”
拿玫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万祺的反应有些奇怪——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沉迷游戏的人该说出的话。
但她的思绪被valis打断了。
那双湖蓝的眼睛，依然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她。
拿玫也情不自禁地回望着他。
某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错觉：valis要从荧幕上跳下来，如同一朵开罗的紫玫瑰。
接着她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valis对自己摇了摇头。
拿玫的心猛地一跳——某种过电般的感觉席卷了她的身体。她感受到某种危险。
但当她再转头去看时，valis又变回广告牌上的模样。
他依然神情平静，带着一种近乎于漠然的好奇，审视着面前的俗世之人。
拿玫眼巴巴地望着他：爸爸，有话说完啊！！！
但那神谕般的时刻不再出现。
“砰！！”
他们又听到某种爆裂的声音。
房间里的灯熄灭了；片刻后才奄奄一息地、颤抖着亮起来。像是老年人的吐息。
“他们快来了。”保镖很紧张地说，“你们快进去。”
“我们会守在这里，将门锁起来。万一有人冲进来，至少可以先挡一段时间。”
这壮汉的脸上甚至显出一丝悲壮。
万祺很感动：“回头给你们加工资。”
壮汉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拿玫：“……”资本家真可怕。
她转头打开了一个游戏舱门。
一股刺鼻消毒水的气味扑鼻而来，这让她本能地感到眩晕。
但就在此时，万祺却喊住了她。
“喂！等等。”她的声音听起来犹犹豫豫。
拿玫：“干嘛？”
她转过头来。
一个柔软的、馨香的身体，紧紧地朝她靠拢过来。
万祺像个闪电鼬一样，扑进了拿玫的怀里。
“你……注意安全。”万祺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既很傲娇，又有几分隐藏的温柔，“活着回来。”
拿玫：“？”
她懂了。
刚才在对话之间出现的诸多违和感，此时终于得到了答案。
“你全部想起来了？！”她说。
万祺点了点头。
拿玫：“什么时候？”
万祺：“路显扬醒来的时候。”
拿玫：“……”
这听起来很玄学。
“唔唔唔……”她试着说更多的话，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消音的禁锢依然束缚着她。
狗游戏！
于是最终拿玫只能神神秘秘地回头看路显扬一眼：“这个男人果然不简单！”
路显扬：“……”一脸懵逼。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
与万祺不同，突然塞满大脑的陌生记忆和依然未愈合的身体，对他几乎是二次伤害。
无数个直升机在他的脑中互相冲撞，轰鸣的声音令他几乎无法思考。
近乎于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那两个女人都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他的视线被填满了。
她们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纯白的房间里。
明晃晃的灯光近乎于阳光的直射，让他们的脸上多了几分暖意。
虚焦的脸。
紧握的手。
温暖和冰冷的掌心触碰在一起。
他们像一个密不可分的三角形。
穿着白色病服的男人，和两个打扮随意的女人。
他们的眼神也是如此明亮。
这是第一次他们如此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着什么。
却依然一往无前地踏入深渊之中。
*
【游戏载入中……】
【加载成功。】
拿玫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四张脸。
拿玫：“？？？？”
她还沉浸在那种近乎于悲壮的情绪里。
正准备和朋友们一起大显身手，干翻这个垃圾游戏！
万万没有想到。
面前出现了四张陌生的面孔。
四张惨白的脸，直勾勾地望着她。
“你醒了。”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但他们的声音也极其不和谐，有人尖利，有人粗哑，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拿玫幽幽地说：“你们让我想起了一个表情包。”
“什么表情包？”一个人问。
拿玫：“唐僧师徒四人围成一圈配文，你醒辣：）”
“……”对方一脸困惑。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另外三个人也与他动作一致。
巨大的遮挡物离开了。
拿玫终于有机会能够看清四处的情况。
——这是一间病房。
但不同于现实里明亮而干净的医院，这里看起来无比阴森。
狭窄的房间。
破旧的、渗水的墙壁。
硬邦邦的铁板床，随着她身体的移动，而发出了嘎吱嘎吱的、乌鸦叫一般的声音。
头顶是监狱一般的小小天窗，一点幽光渗透出来，照出那四个人的脸。
他们穿着宽大的白色病服，手牵着手，坐在地上，恰好围成一个圈。
这画面看起来也很诡异。
“快来吧。”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拿玫不由地感受到这背后的讽刺——
她从一个医院来到了另一个医院，眼前这几个病友显然都不太正常。
糟糕的是，她的同伴们却都不知所终。
她转过头。
床头面对的那面墙上写满了字。
密密麻麻。
充满了窒息感。
但光线太过昏暗。
她忍不住凑近去看。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墙上写满了“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