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依然一片漆黑。玩家们藏在黑暗里。



    巨大的电子屏却亮了起来。



    只是出现在屏幕上的并非是监控视频, 而是在场三个人的脸。正是那三个刚刚被喊出的名字。



    拿玫，颂蓝和罗阡。



    拿玫半倚在墙边，脚边倒着一具尸体，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颂蓝站在操作台前, 饶有兴致地望着屏幕上的自己。罗阡则站在高处, 隔着围栏伸出了弩/箭, 俨然一名姿势娴熟的弓箭手。



    三人明明站在黑暗里, 屏幕上的身形却很清晰。仿佛一部正在拍夜戏的电影，镜头照出他们锐利的眼神和挺直的脊背。并非猎物，而是捕猎者的状态。



    但他们的位置也已经暴露了。



    “砰——”



    有人对着颂蓝的方向开了一记冷枪。——为什么是颂蓝？显然从外表来看，他是这三个人里的软柿子。他的姿态最放松, 他的位置也最公开。



    但颂蓝很轻松地躲了过去, 又抬手按动了什么。



    黑暗中一丛血花盛开。随之而来的是腥臭的血气。碎开的血肉淅淅沥沥地落了满地。



    开枪之人的颈环爆炸了。



    颂蓝诧异地说：“都是我拿人头最多了，怎么还要来惹我？”



    几个原本半隐在黑暗中的、蠢蠢欲动的身影, 此时都投鼠忌器地往后退了回去。



    屏幕上的另两个人，倒并没有在意这边的小纷争。毕竟他们早已经知道颂蓝的武器是什么。



    罗阡对着镜头，微微挑眉, 露出了很微妙的神情。



    “原来你还没有死。”



    拿玫意识他在对自己说话，她反唇相讥道：“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其他人：“……”为什么这样还能聊起来。



    不知何时，屏幕上三个人头的下方，各自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半透明条柱。



    游戏广播里, 那个令人不悦的声音继续道：



    「奖励结果将由观众投票决定。投票通道将在一分钟后开启。」



    拿玫：“？”



    她转头对valis吐槽道：“救命啊, 以为自己选101呢？直接都在广播里喊观众投票了，这个游戏真是不要脸了。”



    valis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他们一定会选你的。”



    拿玫：///



    半张英俊的侧脸骤然出现在高高的屏幕上。



    无血色的薄唇，轻轻碰到女孩蓬松的发顶。仿佛是雕塑在亲吻阳光, 这一幕也美好得像偶像剧。



    其他选手&观众：“……”没想到会突然被秀一脸。



    一分钟后, 投票开启了。



    三根条柱在飞快地上升, 但上升的速度始终不一，如同一个跳跃的小波浪。有人短暂领先，就很快被另一个人超过。



    观看的玩家们，难以想象这背后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场未知的投票。



    但这一瞬间，坎梅斯所有的居民——都变成了同谋者。在这一刻，高斯公司终于成功地让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拿起了屠刀。



    「倒计时：十，九，八……」



    投票的情况始终很胶着。



    三个候选人里，另外两个人都表现得毫不在意，只有拿玫依然盯着屏幕。



    她非常不满地说：“不对啊，难道我不应该c位出道吗？是谁在给那两个辣鸡投票啊？！”



    她话音刚落。



    就看到罗阡和颂蓝下方的柱形飞速上升。



    拿玫：“……黑幕，这绝对是黑幕。”



    valis掀下眼帘，垂眸看着女孩笃定的脸。



    “你说得对。”他轻声道，“这里不存在偶然事件。一切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



    拿玫顿时有点暴躁：“那他们还给自己加戏是想干嘛？好好玩大逃杀啊，怎么突然又变饥饿游戏了？！”



    「三。二。一。」



    最后一秒钟，



    三个人面前的条柱停在了同一平面上。



    「平票！」广播里那个充满电流的声音，以一种异常夸张的腔调，非常哗众取宠地说，「戏剧性的，史无前例的局面，发生了！」



    拿玫也很夸张地说：“哇，快听听，电鳗成精了！”



    广播：“……”



    他安静了几秒钟。



    过了一会儿，对面似乎换了一个人。



    这个声音变得更加沉稳和平静。



    「请各位玩家注意：为了角逐出最终的获奖者，我们决定举报加时赛。」



    加时赛这三个字响起来，众人都是神情一凛。



    只有拿玫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在valis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果然是这样！狗游戏！就是要搞这么大新闻！我拳头硬了！”



    valis轻轻笑出来。



    “没关系的。”他垂眸道，“我们不是一定要得到奖品。我会陪着你的。”



    拿玫：“不行。”



    她笃定地看着valis。



    他的蓝眼睛里依然有某种孩童般的童真。



    于是拿玫抚摸着他的脸，轻轻沿着他的嘴角往上，在这张完美无暇的脸上划一个弧线。



    “笑一笑。”她小声道。



    电子屏幕上，valis的唇角也追着她的指尖慢慢往上翘，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两人相视而笑。



    游戏之外，无数个凝视着屏幕的观众，也在此刻停止了心跳。



    valis笑了，他们意识到。



    那个从来没有不会笑的人——对这个女孩露出了笑容。



    如火如荼的投票之后，游戏的收视率又在这一刻飙上了新高。



    所有人都为此而疯狂。



    他们如此狂热地仰望着屏幕：希望那受伤的、即将陨落的神明，能再一次对他们露出微笑；希望他和这个被神眷顾的女孩，能再度演一出缠绵悱恻的恋曲。



    但拿玫却转过头来。



    她直视着那分明看不见的镜头，平静地问：“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广播的电子声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拿玫：“就算是平票，我们都完成了支线任务，凭什么一点奖励都没有，还要白白多参加一个加时赛？”



    对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你说得对，你们的确应该获得奖励。」



    拿玫不耐烦道：“那你搞快点啊。”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游戏之外，无数张凝视着镜头的脸都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奖励！”



    “奖励！”



    “奖励！”



    人群完全被拿玫的话所点燃了。



    无数人高高地握紧了拳头，对着屏幕发出了疯狂的呐喊。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甘。



    这声音响彻云霄，仿佛要将城市掀翻。



    但玩家们却听不到这些声音，更不知道有这样多的人在为自己鸣不平。



    他们只是站在黑暗的隐蔽处，沉默地握紧了武器，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降临。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



    不止是it四人组，还有其他趁乱跑进来的玩家。没有死在剧院机关下的，也在这里死了一大半。



    “人快死光了。”蒋睫低声道。



    维拉德含笑道：“的确，活着的人，应该都在这里了。”



    他说话的口吻仿佛漫不经心，鹰隼一般的双眼，却穿透了黑暗，准确地锁定了拿玫和valis所在的方向。



    蒋睫：“你在看什么？”



    “在看……一个重要的人。”他说。



    “轰隆——”



    突然之间，众人都听到了某种巨大的、机械的轰鸣。螺旋桨搅动气流，发出了令人不安的、翻天覆地的噪音。



    而剧院的一整面墙……消失了。



    众人都愣住了。



    这是难以想象的夸张画面。



    仿佛是玩具盒子被拆封了，他们都是站在盒子里的小兵人，一只巨大的手粗暴地撕开了假面，令他们陡然间被暴露在室外的空气里。流动的、潮湿的风，和流光溢彩的夜。



    还有……



    一架巨大的飞机。



    剧院外就是停机坪。



    停机坪上停着一架豪华客机，舱门也悄然无声地打开。



    「请所有玩家登上飞机。」



    广播再一次响了起来，依然是那个沉稳的声音：「这就是我为各位准备的奖励。飞机上有食物、水和私人休息区，各位可以尽情享用。在即将到来的两个小时内，游戏进行休战模式。玩家不必进行厮杀。」



    拿玫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措辞：“两小时？”



    「两小时后，飞机将停在d区斗兽场。三位玩家会进行加时赛，角逐出最后的胜者，并得到支线任务的奖品。」



    拿玫嗤之以鼻地拖长了嗓音：“哦……搞了半天，还是要比啊。辣鸡。”



    另两人的神情也一凝。



    d区。斗兽场。



    这听上去就很来者不善。



    他们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的敌人不仅仅会是其他99名玩家，还会是这背后的游戏组织者。但他们显然没有猜到，在游戏进程过半时……



    游戏会将自己的人为干预表现得如此赤/裸。



    他们在加快游戏进程。



    他们在以各种方式，逼迫玩家去自相残杀。



    而用拿玫的话来说，那当然就是“呸，脸都不要了”。



    「当然，游戏规则不可更改。」电流广播里的声音含着笑，「不过，我们一向致力于……为各位选手提供更舒适的竞技体验。」



    拿玫：“呕。吐了。”



    「请玩家登上飞机。」广播再次重复道。



    其他人还迟疑着。拿玫倒是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和valis手牵手，径直往停机坪走。



    黑暗处，一把枪瞄准了拿玫的头。



    他的手指放在了扳机上，食指微颤——



    下一秒钟，他的鼻尖嗅到某种难闻的腥臭。



    鲜血淋漓的獠牙凑近到他的脖颈，狠狠一口咬下去。



    “啊！！”



    那个人在惊愕之中发出痛叫。



    但一双灰绿色皮肤、沾满可疑粘液的手，已经将他拖进了黑暗里。



    「警告：休战模式下，玩家擅自互相攻击，会被视为违规行为。」



    「惩罚模式已启动。」



    伴随着游戏广播的提示，玩家们都听到黑暗里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以及隐约的嚎叫。



    趴在地上的尸体们慢慢爬了起来……



    变成了嗜血的活死人。



    拿玫站在登机梯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玩家们一边狼狈地与活死人搏斗着，一边朝着停机坪这边跑。



    行尸走肉里赫然站着她熟悉的面孔。



    盆栽跌跌撞撞地拖着断了的脖子往前走。



    他的眼睛变成灰绿的、无神的玻璃珠子，张着血盆大口，一边嚎叫一边往前冲。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一个踉跄。他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发出了困惑的嚎叫。



    拿玫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看他。”她对valis说，“死了还是这么笨。”



    valis：“嗯。”



    但笑着笑着，拿玫的心又微微收紧。她的耳边再次回响盆栽死前的那句话：



    “真不甘心啊，明明只差一点点了……”



    没有人改变了任何事。拿玫意识到。



    此时的他们依然都是完美的棋子，在照着既定的轨迹走下去。他们如同一群被高斯公司盛装打扮的洋娃娃，握着被他们递进手心的餐刀，进行一场血腥的、华丽的、盛宴般的厮杀。



    连死了都不得安宁。



    尸体都要变成丑陋的丧尸……继续战斗下去。再死一次，直到被撕成碎片。



    她顿时又感到索然无味。



    “算了，不看了，我们进去吧。”她说。



    valis：“好。”



    *



    这是一座豪华的私人飞机。



    非常先锋的设计，将日本禅室与未来游艇融合起来。榻榻米、插花和枯山水掩映着真皮沙发，奢华的羔羊皮地毯，完美映照出天际线的落地窗。



    两个人背对着她们坐在宽大的私人沙发上。他们听到这边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



    那是万祺和maxi。



    “你们终于来了！！”万祺松了一口气，朝着拿玫迎上来，一边捂着胸口一边说，“吓死我了，刚才我们本来还在maxi那里，外面突然来了一架大飞机，什么都没说，就让我们进去——还以为是又要玩什么花样！飞机起飞之后，才听到游戏广播说什么休战奖励。”



    “可是……”她又迟疑地说，“你真的要参加加时赛吗？”



    拿玫干巴巴地说：“我也没有选择了。再说，我一定要拿到奖品。”



    万祺的神情变得更忧虑：“你去过d区吗？斗兽场到底是什么地方？”



    拿玫：“其实我也没去过，只是隐隐约约听人提起过。”



    万祺迫不及待地问：“那地方怎么样？”



    拿玫想要说：那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但话到嘴边，她看到了万祺睁大的眼睛和微颤的身体。她意识到此时多说无益，更没必要再让这傻姑娘变成一只惊弓之鸟。



    于是她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万祺：“没事的，你不看爸爸是谁啊。对了，你不饿吗？吃点东西啊？”



    万祺神情一变：“饿死了！！”



    她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奔向了旁边的自助餐区，一边挑挑拣拣地捏起一只精致的金锷饼，一边兴冲冲地对拿玫说：“这上面还有个水疗中心，我们待会儿去做个spa啊！”



    拿玫欣慰地看着她：很好，不愧是地主家的傻女儿。



    剩下的玩家慢慢也上了飞机。



    与丧尸搏斗一番之后，他们看起来更加狼狈，身上多半都带着血。



    先来的是制片人。



    maxi看到他的脸，突然一愣。



    “罗阡……真是你。”她说，“你居然还没死。”



    拿玫嗅到了瓜的味道：“你俩认识啊？他也坑过你？”



    maxi：“当然认识了。不是，没有，他是我同事。”



    拿玫震惊了：“你……他……同事？？那他？？”



    罗阡难得看起来有些尴尬，他正色道：“别误会。我之前是个保镖。”



    拿玫：难怪身手还可以。



    但是她很不客气地说：“呵呵，我知道，龟公嘛。”



    罗阡无所谓地笑：“随你怎么说吧。”



    他依然是那副精英打扮，走到吧台前，轻车熟路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槟。衬衫扣子没有系好，前额的碎发垂下来，倒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意思。



    接着是颂蓝。



    然后是三个陌生玩家。



    又过了一会儿，久到他们以为已经没有人的时候……



    维拉德搀扶着蒋睫，登上了飞机。



    在他们身后，舱门缓缓关上。



    在看到蒋睫的一瞬间，拿玫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但接着她看到了维拉德。她的笑僵住了。



    她还记得他们上一次分别时的情形。



    维拉德给了路显扬一枪。这个身份立场不明的男人，一直令她有种难以形容的危机感。



    无论如何，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某种奇特的荒谬。



    她在这个游戏里仅剩的朋友和敌人……都出现在了这里。



    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小。



    新仇旧恨，都要一起清算。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头顶的广播。



    「死亡名单：盆栽，拉马尔，drake，马龙……」



    「死亡人数：89人；幸存者：11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