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剩多长时间？”卿聿仍旧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平静地看着竹节问道。



    听到他的话，竹节并没有任何意外，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的那棵树上，眼中一点光彩都没有:“还重要吗？”说完，就见鹿幽悠走上前伸出手，摊开掌心，竟是那条蛇骨项链。



    鹿幽悠红着眼睛冲他吼道：“这是当初你送给香附的项链，她让我还给你的！她的愿望就是让你好好活下去！你说还重要吗！”看到竹节这副样子她就来气，可是在知道所有真相之后，她又没有办法再责怪竹节，只能发泄似的强硬地把项链塞到竹节怀里。



    竹节原本还以为这是他送给尹香的那条项链，正要皱眉，却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意识到不对，连忙接住项链，双手颤抖地把它举到自己的眼前，眼中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悲伤，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阿香她……还说了什么？”



    鹿幽悠吸了吸鼻子，当初她曾因为让香附意识到喜欢上了竹节而后悔，所以香附才会在项链上留下这番话。



    “鹿幽悠，当初你曾因让我知道自己对竹节的心意而道歉，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根本不需要对此感到抱歉，若我死了，你更不需要因此而愧疚，反倒是我要谢谢你让我知道得不算太迟，至少是在我失去竹节之前，至少是在我还来得及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如果这一次阻止不了竹节入魔，那就由我来替他挡下这一劫，我已经想好了，若我死了，就请你把这条项链还给他吧，”说这些话时，香附一直都是笑着的，那是鹿幽悠从没在她的脸上见过的，真正从心底里展露的笑容，像是如释重负那般，接着她的脸上又染上一层羞涩的红，“若我侥幸没有死，我想我会告诉他，我从好久好久以前就已经爱上他了，我想和他一辈子都留在蛇冢里，如果他还想复活尹香也没有关系，我愿意陪着他一起去找别的办法，只要能陪着他！”



    听完鹿幽悠复述香附留下的话，竹节无力地靠在树边，整个人摇摇欲坠，却还是紧紧地握住那条项链，紧到手上的关节泛白，紧到他的手被坚硬的蛇骨割破，留下滴滴鲜血。



    “走吧。”鹿幽悠不忍心再看下去，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说道，答应香附的她都已经做完了，此时，她不想再留在这里。



    “就这么放着不管好吗？”希音说道，见前面两人都沉默着，长叹了一口气，“不过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是这毕竟是仙子姐姐用命换来的，结果也只是多换了三日，三日后魔气散尽，他还是要归入虚无。哎！天命如此，果然是不能强求。”



    卿聿走在前面的鹿幽悠停了下来，过去把她揽进怀里：“别难过了，这是他的决定。”



    鹿幽悠终是放声哭起来。



    在那条项链上她还看到了别的记忆，那是在竹节将那条项链送给香附之前，属于蛇族的过往。还有那一日年少的两人在打闹之前的记忆。



    那时香附不在，竹节手里拿着蛇骨项链打算送给她，他坐立不安的反复练习着对香附的表白，可是那时的他满脸通红，紧张得什么都想不出来，那些心中对香附的情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宣之于口，怎么都说不好。最后突发奇想，用幻术变了另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给香附猜，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他娘的那一条送给了香附，却又害羞的不肯承认那条是真的。



    所以他送给香附的，一直都是真的项链。



    在他们一起报了仇，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有一日竹节趁着香附不在，找到了被她放在房内的项链，这一次他想要真正的向香附表明心迹，再一次，正正式式的把这一条家族的项链送给她。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对香附的情从来没有改变过，或者说经历了这么多的磨炼，他更加清楚对他而言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就在准备好那一切之后，竹节突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接着就吐出了一口黑血，他避开香附去找了仙医，得知的却是因为报仇前吃了太多的丹药，虽然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仙力，但会于寿命有损，仙的寿命虽然长但也终究是有极限的，而他的命即使有仙医医治，也只剩下最后的五十年。



    知道结果时，竹节看着那条项链笑了。他的五十年，可香附却还有上百上千年。他们之间，注定是没有未来了。



    尹香只是个借口。



    竹节给尹香的是用法术幻化出来的那一条项链，他只是为了骗香附，让她相信他是真的爱上了尹香而已。所以鹿幽悠之前看到的记忆都是假项链上的，因为是幻术化成，所以才会整个人落入幻境之中看到那些记忆。



    这才是全部的真相。



    三人离开之后，竹节走到旁边三个石龛前拜了一拜，自己又另立了一个石龛，将属于香附的那条蛇骨项链放在上面。



    从知道自己只有五十年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香附，她知道之后应该会很伤心吧？他们只有彼此了，如果连自己都死了，那以后香附要怎么办呢？如果他表白，那她会不会就这样守着空无一人的蛇冢过一辈子？



    可是香附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他怎么忍心让她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



    最终，他的心意依旧没有办法告诉她。



    就在竹节一直考虑着怎样才能让香附在自己死去之后也能好好活下去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尹香，而尹香又恰好对他动了心，所以他思考了一整夜后还是决定接受尹香，人的生命很短，五十年已经足够了，他认为这样既可以用这五十年陪着尹香，试着用人族的方式不去辜负尹香，陪她一辈子，同时也让香附对自己死心离开，仙的生命那么漫长，他不舍得让她一直念着自己，他以为这样就能够做到两全。



    可是世事往往无法如愿，他没有料到自己的身份会害死尹香，所以他欠她一条命，反正不过五十年的命，无法度过天雷也无所谓，他只是想要把亏欠的都偿还清楚，要让香附在这一年就彻底对他失望离他而去，所以他所做的每一件违心的事，所说的每一句违心的话都是希望香附能离开他，离开蛇冢。



    就在香附被他赶出蛇冢之后，竹节以为她应该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不会再回来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面，看到的是香附死在自己的眼前的场景。



    “阿香，我好像很久没有和你好好说过话了，”竹节坐在石龛旁，轻轻地把头靠在石龛上，缓缓闭上眼睛，眼泪顺着他的眼睛落到石龛上，“阿香，是我错了吗？”



    那声音轻得像是一阵烟，风一吹就散了。



    ***



    第二日，卿聿和鹿幽悠准备回沧州，希音也打算回无形山。



    道别之时，希音看起来有些不舍。



    鹿幽悠不免有些意外，这人明明看起来洒脱的很，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会舍不得的人。



    结果希音撇撇嘴，摇头：“可惜这次时间太少，不然我还可以学学那个天权四阳术。”



    对面两人一笑，原来他是舍不得这个，这几日闲着无事，希音又一直好奇昆仑术法，所以提出让卿聿教他，卿聿也没有藏私，这几日也没少教他，希音的天分高，许多都是一讲就明白，只不过他只对自己感兴趣的学得快，若是不感兴趣就完全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他究竟算好学还是不好学。可是到底时间有限，他所学不多。



    “还有机会。”卿聿无所谓地笑笑。



    希音想了想，不能白占别人好处，于是取了捆仙索递给卿聿：“这个就给你吧，就当是多谢你教我这些昆仑术法，如何？”



    这捆仙索原本就是当初竹节用来捆他的，倒被他借花献佛了。卿聿也不客气，理所当然地收下了。



    希音又颇为惋惜地叹道:“只是可惜还是没找到碧霞上神的金丹。”蛇冢里的确有很多好东西，只是并没有金丹。



    经他提起，鹿幽悠才想起姜箬的事还没问，之前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忘了问，也根本没机会问，如今经他这么一提醒，连忙一把人给抓住:“你之前说碧霞上神叫姜箬？”



    希音意外地点头，似是没想到鹿幽悠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个。



    “那她是在一千年前就死了？”



    “也不是啊，只是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应该也活不了了吧。”



    鹿幽悠看向卿聿，没有在对方眼里看到任何惊讶的情绪，卿聿只是上前把鹿幽悠的手给拉回来握在自己的手里。



    “就此别过。”



    希音只道鹿幽悠好奇，也没放在心上，说以后有时间会去沧州城找他们，接着抱拳告辞，御剑离开。



    鹿幽悠看着卿聿，满腹疑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卿聿紧紧拉住鹿幽悠的手，有些犹豫地开口，“我知道姜箬就是碧霞上神。其实从十六岁之后，我就拥有一些不属于我自己的记忆。”



    卿聿自十六岁之后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些混乱的记忆，好像是他的前世，他记得姜箬，记得自己要找她，记得沅离。在那些记忆里，他与姜箬是十分亲近的朋友，也知道她因为妖魔之气入体最后可能会惨死，可是后来姜箬失踪了，而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找到她。



    这些记忆与他之前十六年的生活完全不同，而当时的他将这些说给爹娘兄长听时，反而只会他们担心，所以渐渐的他也就放弃把这些事告诉别人了，只是渐渐的自己与周围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不久之后，碎墨就出现在我面前，他告诉我只要时机一到我的所有疑惑都会解开，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学习各类术法，而他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帮我，那些昆仑术法就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卿聿学的很快，到后来甚至不需要碎墨教，许多东西本能地就能使用，好像他原本就会用一样。



    后来卿聿离开了自己的家，一边驱鬼除妖一边寻找姜箬。



    说完这些之后，卿聿低头看向鹿幽悠，这些话从离开卿家开始他就不曾再提起过，因为知道没人相信，同样也没有需要告诉的人。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希望鹿幽悠知道，也希望她能相信。



    鹿幽悠感觉到卿聿抓住自己的手有些用力，抬头认认真真地看他，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于是主动伸手捧住卿聿的脸，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也许那是你前世的记忆，也许你前世还是个神仙，犯了错被罚下界的呢，所以还是我厉害，能拐到个神仙。先说好，到时候你要是恢复记忆了，可不能忘了我啊！”



    虽是玩笑话，但眼神却十分认真，分明就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卿聿不说话，只有嘴角微微勾起，笑得满足，就这么看着她，脸上是她微凉柔软的手，眼前是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晶莹清澈，忽然心念一动，笑容逐渐消失，目光里透出温柔和专注，缓缓地低下头，两人鼻尖相碰，不过咫尺的距离。



    鹿幽悠的眼中透出一点迷茫，却并没有躲开，看着眼前人一点一点的靠近。



    “公子！”



    远远的碎墨的声音传过来，青鹭送信回去告诉了他鹿幽悠和卿聿在姑灌山后，他就带着乔红日夜兼程的赶过来。



    这一喊，倒是把鹿幽悠给惊到了，慌张地撤了手退开一步，连耳根都红了个彻底。刚刚是什么情况？他是要……亲她？耳旁传来一声轻叹，鹿幽悠也不敢再看卿聿，尴尬地咳了一声。



    “幽……”卿聿带笑的声音响起。



    不过鹿幽悠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拉起他的手，故作镇定地说道：“走吧，回家了。”



    回家。



    卿聿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忽然就觉得这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格外的缱绻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