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夫人让与泽马座,淡云奉茶后退下。屋子里仅剩下叔嫂二人。泽马久久思量不能开口,所有的勇气好像只在刚才进门的一霎用完了。他当然晓得眼前的嫂子出身将门,或者说,是比他们哥俩更早一辈的绿林,不过依顺天子,也算招安,方能割据一方。他们哥俩能够有今天,多一半是仗了人家娘家的兵力。青州一事,嫂子定是恨毒了他,骨肉相连,谁能不懂?亲哥哥毕竟是亲哥哥。人家的亲哥哥是因为自己按兵不动,关键时刻未能及时增援才落得个身首异处!此仇弥天!可是,让自己按兵不动作壁上观的不也是自己的亲哥哥吗?宁国夫人抱定主意为哥哥报仇雪恨,这是一定的了,可是今日一事,若非她出手相救,自己又如何收场呢?这女人素来性情偏执,稍有不妥就是大将军也难逃其发疯撒泼,难道是转了性?不可能啊!可是她明明示好,自己又怎能不抓住这个时机与她弥合关系?毕竟,军中将领近一半是人家爹爹和哥哥的老人儿啊!说什么?怎么说?泽马竟有些不敢看她。
宁国夫人道:“二弟前来,不知有什么事?”泽马忙站起身,向其作揖道:“泽马多谢嫂嫂!”宁国夫人一抬眼:“哦?原是为了这区区小事。”泽马瞧他阴阳怪气,只得硬着头皮接茬:“嫂嫂大人大量,泽马心中羞愧万分,还请嫂嫂千刀万斩,泽马定当受罚!”说着,单腿冲其下跪,别过头,向其作揖。
宁国夫人却道:“二弟请起。你我虽是一家子,毕竟还都年轻,单独在一起呆久了终不像话,有话好好说,说完,也就完了。”泽马没想到这妇人竟能说出这样不温不火又让人无法不服帖的话来,忙依言站起来,乖乖站到旁边。宁国夫人道:“你为何事而来,你我心里都清楚。今日事你也见到,你想借花献佛,偏偏拿你个人赃俱获。不说大将军没法做人,留人口实,就是你泽马素来的行径,也不由人不想,这二女,到底是你想献给大将军,还是想自己浑水摸鱼,落得个渔翁得利呢?”泽马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咄咄逼人,两头都给自己堵死,让自己无可辩驳。宁国夫人瞧了他一眼,又道:“这一路说是护送二女假意献与你兄,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天知地知,就能逃过众人眼睛了?你晓得我在军中有老家人,我也不用跟你打哑谜,我且问你,花蕊、雪溪二人你碰过她们没有?你到底是想把你的女人安插在大将军身边当细作,还是想把你的种子瞒天过海在大将军府生根发芽,以图将来?”登时,泽马额头上的汗珠冒出一串。宁国夫人看时候已到,便站起身来:“今日大家都乏了,二弟且回去歇歇,再有什么主意,他日再使不迟。淡云,送客!”淡云刚一进来,只瞧泽马一下子仆倒在地,抱住宁国夫人的腿,道:“嫂嫂救我!”
泽群与花蕊在房中对坐。泽群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美人,病容难掩玲珑态,恰是诗评人所言--虽粗服乱头不掩颜色,诗情画意,见之忘俗。听闻蜀主素来精于房中术,想必他最宠爱的妃子深得其中精髓,这样想来不禁心痒难忍,可是碍于自己的雄图伟略,暂时还不能收用了这个美人,简直暴殄天物!泽群道:“夫人刚刚咏的那几句可是孟王的题句?”花蕊点头。泽群又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记得可对?”花蕊含笑不语。泽群笑道:“夫人抱定主意不语,是心里信不过泽群,害怕泽群,还是恨着泽群呢?”花蕊慢慢抬眼一望,此人并非想象中那样粗鄙不堪,倒有些儒雅气质。只是看他那双眼睛,欲望深不见底,即是好胜好斗之徒!再想想孟郎那帝王尊贵之外几分闲云野鹤的气质,不由一阵心酸,便又低下头来。她柔声说道:“大将军不要笑话贱妾!我本是女流之辈,根本不晓得天下大事;又是亡国的妃子,沦落天涯,身似飘萍,哪有资格与大将军对话?”说着,抬眼望着泽群,眼神竟是笃定的。泽群感觉身上恰似燃起熊熊烈火,这低头的女子,偶一抬眼,投射出来的光芒简直撩拨起自己深压在灵魂深处那堆火,自己简直要被这个小女子点着了!若非肩上扛着多年来苦心经营的社稷江山,恨不能现在就把她生吞活剥,彻底看看这尤物到底是什么做的?泽群僵硬的笑着,说:“夫人自谦,只是因为信不过泽群。一路上想必是让夫人受委屈了。所以,我今日就是说上三斗五车的好话,夫人也料定我是假的。是不是?”花蕊不语。泽群站起来,说道:“我让你见一个人,见了他,你便信我。”花蕊一惊,看着他。
花蕊随泽群走出房间,泽群大步流星,昂然阔背,从背后看来竟还有几分正气凛然似的。一路穿过后苑,经三道门,来到一处偏苑,此苑郁木葱葱,掩映一处小小古刹,天色将暗,内有烛火微亮,门口两位铠甲侍卫把守。泽群在门口与侍卫示意了一下,抬脚迈进。花蕊冥冥之中觉得,她要见到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会是孟郎吗?会吗?她觉得自己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