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在大街上,大街就喀嚓喀嚓连拍下你叠加的身影。
你穿着浅灰色的风衣,流利的淡雅压住了有些不安分的眼神。这一年,你有二十三岁,如花的年龄。
碰巧这一天是你毕业一年零九个月,碰巧这一年零九个月里,你始终没在一份工作上浪费过一整个季节,这样,你就有足够的空间品尝春夏秋冬的不同滋味。
你走在大街上,喀喀喀的白色长靴像木偶娃娃的高翘,一声一声,精巧地踩进城市的心脏。你还在想第一份工作时碰巧遇上的那个顾客吗?那个丰满肥硕的女人。她离开时落下了她的钱袋,里面有一沓子的百元大钞。红色钱包外绣着一条泥鳅一般的鳄鱼,里面分两层,一层装满了钱,另一层装满了金卡、银卡、会员卡。这些卡是这个城市的入场券。你拎着别人的入场券追出门外。你再回来时,被迫脱下商场导购的制服。因为你寻找失主时的张慌,在商场录像中十分的“不雅”。
你向爸妈许过诺,你说,你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爸哭了。
当年你出生时,你爸他正风光无限。
你注定比别家的孩子要先享受好日子。小时候,堂姐堂妹最有营养的水果是黄瓜、西红柿,你的专用小背包里塞的是进口香蕉。一元一根哪!堂姐堂妹还在玩传来传去的布娃娃,你怀里捧着的是长不大的吉娃娃狗儿。小狗儿眼睛乌溜溜地黑亮,你的眼睛也乌溜溜地黑亮,两双不解人世乌溜溜的黑亮眼睛,像长在一对亲姐妹的脸上。
不知道你是怎么挺过来的,反正你妈在你爸逃债走后的某一天,一夕白头。你几乎不认得她了。
吉娃娃狗儿自己不见了,可能是因为饥饿,也可能是因为饥饿的人。
你从大街上穿堂风儿一样的滑过,滑过明净的天空,明净的树梢,明净的橱窗。走到某一橱窗前时,你留意了下自己的形象:时尚、青春、有活力。是的,这个城市需要活力。你不屑玩味伤感、怀旧。
你炒掉的下一位是一家酒店,你最看不惯服务员们在拼死挣活忙完一天后,还要时不时屁股上挨老板一拍,好象没有那一拍,就提醒不了她们人人都是“千里马”。老板拍到你第三次时,你一脚踹向老板的“兄弟”。
这时,你特别想念你的吉娃娃狗儿,那是个温柔的小妞儿,它的舌尖儿粉嘟嘟的可爱,挲挲地摩擦在脸上像是刚出绿绒的柳条儿。
你这么急匆匆的走,走在三月料峭的春风里,喀嚓喀嚓踏得大街直起颤栗。
你这么急匆匆的走,是要赶赴你的约会。那是你新交的男友。你和他约好公园后门的餐厅见面。
你早到了十分钟,他不能等,因为他目前还不是你一个人的。你用青春赌将来。
他来了,你就走了,和他一道。你坐在他奔驰前排的副驾上。车开动的那一刻,裙袂飞扬,你觉得自己是在五月的蓝天上,你是鸟儿,你是风,飞得很舒展,飞得很自由。
你扭头冲你微有谢顶的男友送去一个媚人的微笑。男友瞟过来,轻慢地抬手拂了把你的脸,像极当年老板在女服务员屁股上顺手一拍。这一刻,你觉得自己即精致,又粗糙。
车子融进红绿灯里,闪闪烁烁,你望向窗外,窗外没有吉娃娃,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地,除了“马”还是“马”,“马”背上驮着一个又一个晦暗未明的“机会”。你僵直地骑在“马”上,焦燥地辨别外面车水如龙的“机会”。你分明是一匹急于找到出路的“马”。
你坐在车里,脚和心在无底的地面上。你喀嚓喀嚓拼命向前飞奔。
二O一O年的初春,北京的街头走动着的全是你。你们眼里闪着光,心里掂着称,像大蚁军团前仆后继蜂涌过境。你们是这个城市马路沿子上刚长出来的新生代,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都是叫做——李小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