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那点儿午休的功夫,秋秋硬是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提前到了“三郎山”,那是她们这个旅游团明天要去的地方。
导游是个男孩,说不上年龄,明净的脸庞有着历练人情的圆滑。他领她到山脚下的一座小庙前,“进去拜拜吧,里面坐着的那个,会保佑你的。”
“你不进去么?”秋秋迷迷糊糊的发问,中午的阳光有些毒,晒得她的眼睛直打颤。
导游“吃吃”地笑着,“不进,我们常来,老天会常年保佑我们的。”
秋秋不相信地挑挑眉,扭头进了这间小庙。这是一间土地庙,和其他景点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建筑,一样的格局,如果非要说点儿什么,那就是别处的土地爷塑像是白须,慈眉善目老好先生的样子,而这里的土地神像净面长髯,尤其那双眼睛一副精明壮年人的模样,更象是人。
秋秋打个哈欠,敷衍地拜了下神像,嘴里不知所云地随口说了句“保佑安海永远别离开我”,她怔了下,这说的是什么啊,安海,她曾经“最好”的朋友!这时节怎么会想到他呢,大考将近,她应该求神保佑她能门门及格才对啊。算了,就这样吧,她实在是太困了。仿佛,在这一刹那,她耳朵极敏锐地捕捉到那个男导游轻细的“吃吃”笑声。
山路弯弯,不算是难走,开发后的线路一个个台阶以青石铺道,山道两旁有树成荫成林,葱葱郁郁满眼都是绿,鸟啼从山谷间“啾啾”传来。好地方,秋秋强睁着眼睛赞叹,如果能在这里睡一觉,多好啊。
很纳闷,即便是在梦里,她也感觉得到那股沉沉的困意。
导游并不催促,悠闲地在前方飘动。嗯,确实是飘动,秋秋的眼神越发的迷离,她的眼里,事物都不真切了。
她终于没有停下来,没有赖在当地听从睡意的指挥。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达山顶,又是一座庙,似乎中国老百姓的心目中,无庙不成山,有山的地方必有一座庙才能体现到此一游的意义。
导游又是一阵“吃吃”,做了个请的姿势。
秋秋强忍着困,呼呼喘着粗气走了进去。纳闷得很,梦里竟然有这么多的知觉。
进去才发现,这不是庙,而是一座地狱,仰门一口黑木棺材,遒劲红字当头上书“你也来了”。
“啊。”秋秋猛吓了一跳。
“吃吃吃”导游低笑声响起,“怕了么?”不知何时,他跟了进来。“怕什么”秋秋一瞪眼,“再说,不过是在梦里而已。”她在心里嘀咕。
秋秋的胆子不能说小,可逛地狱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即便是泥胎木塑,十八层地狱里行刑的鬼吏狱卒凶神恶煞般面目也够让人不敢正视的。似乎能听得到哗啦哗啦铁镣的巨响,受刑群鬼凄厉的惨嚎。秋秋受不了的堵上自己的耳朵,然后她发现没用,梦里人是没有耳朵的,听觉还是那么真切。
这些鬼都是在人世做了恶的人,种下前因,得此后果。那么,安海呢?秋秋不能自己,思想里又想到了他,阎王的帐簿里会怎么记载他的德行呢?等他走到生命的尽头会不会也到这里受刑?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憎恨地想象安海落进地狱时的惨景。
“吃吃吃”导游的笑声响起,打断了秋秋开始翻滚的思路。
快走到尽头了,她的目光落在一个鬼的脸上。咦?怎么这个鬼面目是完好的?洞中昏暗,瞧不清简介。这个鬼犯的又是什么罪呢?秋秋忘记害怕,她近前仔细端详,这个鬼……,好象在哪里见过,面目间,竟然有几分与山下土地爷的雕塑相象。
如果给这个鬼穿上华服,戴上字帽……,真的啊,真的象极了。秋秋迷惑了,她看到那个男导游来到了眼前,静静的,盯着她,一脸的平静,一脸的安祥,开初给人印象中的几分油滑消失不见了。
她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如果粘上胡须,或者,蓬头垢面地戴上脚镣,那么……
“是的,一念为善,一念为恶。”变戏法般,导游一转身成了山下土地爷的模样,又一转身成了旁边那个鬼的模样。
他悲悯地望着秋秋。
“你,你是神,还是鬼?”秋秋喘不过来气的发问。
“我不是神,也不是鬼,只是一个曾做过错事的人……”导游又还原他来时的装束,带她走出洞。
洞外的空气清新。
“原来这并不叫三郎山”他挥袖抚过层层秀峰,“为我,这里改叫三郎山,三郎,就是我,生于斯,长于斯,几百年前我做了一件大错事,乡亲们罚我,就给我盖了间地狱……”说到这儿,他又“吃吃”笑了起来,“并且把所有恶鬼的面目都画成我的模样。”
秋秋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打了个哆嗦,几百年前的人们承载了多大的愤恨才会下这么大的诅咒啊。
“后来,我通达了,为这里做了些好事,然后,人们又为我立了个庙……”他呆呆地望着山脚发楞。
“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和好事?”
“哈,你可以买本当地的人物志来看啊。”这个说不上来什么的人或者鬼或者神笑眯眯地说。
“那你现在到底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要知道,姑娘,一念为善,一念为恶,人生一世要学会善待自己,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导游“吃吃”笑着,渐乎淡去。
一阵强冷的风过,秋秋打个哆嗦,一下子醒了。四周散坐着假寐的旅游团员们,阳光毒辣辣地挂在头顶,身边还放着旅游团的那面小黄旗子,太阳帽已经从脑袋上掉到了地下,她伸手向上衣口袋掏去,摸了半天,手里空空什么也没有,那个装满安眠药片的小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