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起身，未打招呼便施施然的离去，留给霍凌寒一个纤瘦的背影。

    清平漫无目的走在院子里，身后跟着碧涵，却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不紧不慢朝这边走来，英姿勃勃的身姿，赫然是霍槿莞。

    清平站着不动，目光不动声色的一敛，霍槿莞已然走到她面前，展开笑容欲想开口，只是见了清平疏离的表情，才生生收住笑俯身请安，“槿菀叩请清平公主金安！”

    “起来吧，”清平慢慢的摇着缯扇，笑意深浓的望着霍槿莞，“菀菀去而复返，不知所谓何事？”

    她唤她菀菀一如从前，可那客气的笑已经隔山隔水，霍槿莞身体一僵，牵强的笑了一下，摊开掌心，将手里的麒麟白玉雕示意给清平看，“我不小心落下了此物，回来找，不想惊扰了公主玉驾。”

    清平意味深长的笑道：“我还以为你我姐妹情深，如今又是姑嫂，菀菀是特意转回，同我说几句贴心话，看来是我误会了。”

    见清平故意这般说，字字嘲讽，霍槿莞不禁悲痛的失声喊：“清平！”

    清平霍然收了扇子，目光冰冷得让人心悸，她微微扬着头，凉凉的道：“你可以喊我公主，或者殿下，或者嫂嫂，都无妨，但不要喊我清平。菀菀，我受不起！”

    霍槿莞俏脸猛然失去血色，像是突然被抽干了，苍白得可怕。霍槿莞咬着嘴唇半晌，才缓过来，“我知道你恨我……”

    清平冷漠的打断，“我为什么不能恨你？难道你觉得，我应该祝福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吗？莞莞，你不觉得你对我太残忍了吗？”

    霍槿莞嘴张合了几次，终究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清平伸手拂过灌木丛，尖细的枝头刺扎着她的掌心，“我救你性命，让你入住文清宫，而你故意将苏颜离推到我身边，你看着我一点点与他亲近，像个傻子一样自作多情，却不告诉我他是你未婚夫。”

    霍槿莞目光落在清平身上，她比从前清减，霍槿莞知道，她从来都不易，“我以为欺君之罪，必死无疑。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子，我想如果他能娶你就好了，你能嫁给他就好了，我看着你们一日日变亲厚，我真的是衷心希望你们幸福的。”

    清平抬头，目光咄咄逼人的盯着霍槿莞，“你为救他不惜罪犯欺君，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期盼，他还是爱你，还是会被你感动，而我终究是成全你们吗？”

    霍槿莞停顿半天，终是无力苦笑一下，“是，我想过。”

    清平手突然木然下垂，衣袖扫落一地碧翠的树叶，展颜浅笑，“莞莞，你让我这样痛苦，既然非要与你有关，那我就嫁给你哥哥吧，让我来看看你们是如何当着我的面幸福的。”

    霍槿莞一把拉住清平的袖子，急切的道：“但是，我只是想过一下下，我真的从来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

    “没想到什么呢？”清平凉凉的一笑，“是没想到你哥哥正好凯旋归来，御前求情救了你一命？还是没想到苏颜离对你矢志不渝，非你不娶？还是没想到，我会落到不得不逼你哥哥娶我来保命的下场？”

    霍槿莞英气眉宇紧紧皱在一起，“千错万错，总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不要同我哥哥置气，哥哥只是重情义，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清平“扑哧”一声笑了，凤眸含笑细细的端详着手里的缯扇，瓷青湖色很是舒清怡人，气定神闲的徐徐道：“菀菀说得很对，令兄是重情义之人，我清平能嫁给这般情深义重的男人，真是好福气。只是，菀菀你说，要等几年，令兄才会回心转意垂青于我，而不是宫里的那位呢？”

    霍凌寒是重情重义，只是那情不是重的清平，那义重的也不是清平。

    霍槿莞比谁都清楚，霍凌寒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绝不会轻易回头，霍槿莞挺直了背，“宫里的那位，绝非善类，哥哥总会明白的。而我欠你的，总也会还你的。”

    清平笑吟吟的，挑了一下秀眉，浅浅的柔声道：“莞莞，你记得，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霍槿莞无力的笑了，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恭敬的行告退礼，“是槿菀无礼了，唐突了公主殿下，槿菀告退。”

    不等清平启唇，霍槿莞逃也似的脚步踉跄的小跑着离去，身形萧索。

    其实清平并不恨，也不是无法原谅，但只是回不去了而已。这就好比碎成两半的镜子，怎么照镜子里都是狰狞的脸，你无法装作那道疤不存在，破镜哪里真的能重圆？

    清平带着碧涵有些百无聊赖漫无目的的继续走着，等她定目一看，已经到了且留阁上，且留阁是清平公主府最高的阁楼，与皇宫等高。得名于当初公主府建成时，皇帝陛下御驾亲临登此阁楼，见此处天高云淡，帝都万千波澜壮阔尽收眼底，忍不住叹声“风光且留下”，就此得名。

    在高高的阁楼上，抬头能清楚的看到皇宫，低头俯瞰能将整个公主府尽收眼底。

    清平望着皇宫许久，再低头看一眼公主府，眼里有了一丝倦色。

    “他同她，一起背叛了我……碧涵，她为何要背叛我？”清平声音里带了凉意，透露出丝丝冰冷、苍茫，像是深秋覆盖在萧瑟枯萎的草地上的白霜。

    碧涵静静的待在清平身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十年相处，她最是清楚有时候她那冰雪聪明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公主，并不需要她的答案，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听她说话。

    碧涵看到早春的风，突然咧咧的吹来，因且留阁有凌云之势，风来得格外的强劲，吹得清平原本安安静静悬垂暗色纹样的阔袖和衣摆，瞬时突然高高扬起，如同一只栖息在花蕊上的蝴蝶猛然展翅，不断的张合像一支翩跹的舞，唯美得顷刻便要羽化登仙。也吹得垂在她腰际的环佩嘭嘭撞击，发出清越的叮当声。

    若是搁在往日，一起飞扬的还应该有她垂到腰际乌黑的发梢，只隔了一日，她的发被自己亲手绾起，已嫁做人妇，强行嫁给一个她自己都不爱的男人。碧涵不知道为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她不告诉她的事，她从不问，也从不多想。

    只她眉梢一抹如月的孤意，让人好生心疼。

    碧涵知道，公主她不快乐。她殚精竭虑图谋十年，欲要带着她们离开皇宫那座牢笼，却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为了霍槿莞，为了苏颜离，为了她此生已无望的魂萦梦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