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休总是不清楚医生诊断出来的母亲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
但这不妨碍她瞧见她虚弱的脸色。
母亲总是会带她出门去很多地方,去旅行、去看更多的景色,但最终都会回到撒丁岛来。
就好像在等从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的父亲。
但是他真的会回来吗
特里休有时候会因母亲的固执而感到气愤。
但是她又总觉得,她知道自己是等不到的。
她只是在想念那个人而已。
但是
是那天。
六岁生日的那一天。
特里休帮母亲从镇上买了菜回来,进屋前正在邮箱里取出新的信件,准备拿去给母亲拿去的那一天。
家门的地毯上多了两双鞋。
一双男士皮鞋,一双像是西部牛仔的鞋,后跟还有个小齿轮。
有客人吗
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把自己的小皮鞋放进鞋柜里,从走廊探头探脑看向客厅。
嗯没人呀。
上楼了吗
她觉得可能是最近家里没给黑帮交保护费,又或者是母亲的什么老朋友。
但不管怎么说,不打招呼就来还是太没礼貌了。
嗯,虽然也有可能是提前就和母亲说了但是为什么母亲不告诉自己呢
特里休有些困惑,但还是先去把菜放进了厨房,才踩上楼梯往楼上去准备看看是什么人来了家里。
结果走到二楼的时候,就瞧见一个浑身土黄衣服的牛仔双手抱臂靠在母亲的屋门口,嘴里还叼着根草。
像是有烟瘾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是咬着草。
小姑娘皱眉噘嘴看着牛仔,牛仔停下了嘴里草的上下晃动,呆了一下才看向她。
啊。
草掉了。
随后他立刻反应过来,朝着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紧闭的、母亲房间的门。
特里休愣了下,还是听话地放慢脚步,轻轻走到了他旁边。
男人对女孩来说实在太高大了她得极力仰头才看的见他的脸。
男人有一头金色的长发,衬着蓝色的瞳色让他看上去像个王子,可牛仔的装束和表情却让他显得很痞。
他压了下帽子,又朝着屋子指了指,对着她摆摆手
。
特里休两手叉腰,皱眉看着他。
“嘘旦那在说事呢。”男人不得不蹲下身双手合十,“等会再进去好不好”
旦那
嗯奇怪的叫法。
但是这种态度的话就肯定不是收保护费的混混了。
所以是母亲以前的朋友吗
总之先吓一吓。
在自己家得有地位才行,更何况这人一看就不经吓。
“你是谁”女孩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可娇小的模样只让人觉得她很可爱,“来我家做什么”
“呃、我只是陪我家旦那来啦旦那和你妈妈有事要说。”男人压低声音,“你先下楼好不好”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要下楼。”
牛仔哽了一下。
随后似乎是觉得非常无奈,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说不要现在进去。
特里休当然知道不能现在进去。
虽然很担心母亲的安全问题,但要是真是什么危险角色的话,对一个女人犯不着这样,还把她拦在屋外。更何况,眼前这个牛仔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人。
但是有些好奇。
是在说什么呢
特里休想了想,丢下牛仔往自己房间去了。
母亲和自己的房间是相邻的,而且床就靠着墙面。她现在回屋只要摘掉那面墙上的相片,从挂相框的钉孔说不定就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了。
就算听不见,至少能从那个小洞看见来看母亲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
从进屋开始,她就有一种其妙的感觉。
一种难以描述的、直击灵魂的联系。
这让她非常在意。
并不是与那个牛仔产生的,所以一定是屋里的那个人。
这种感觉让特里休心脏狂跳。
她有种直觉,这个人一定非常重要,对母亲,甚至对自己。就算听不见对话,她也一定能从这里知道什么重要的事
小姑娘碧色的眼睛对着细小的孔洞,终于看见了墙对面的景色。
母亲似乎是坐在床上,所以她看不见她,但却能瞧见端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的男人。
特里休的心跳停止了。
那一刻,屋外的鸟鸣停止了,连呼吸声都震动不了耳膜。
男人有着一头粉色的、带着波点长发。他来的时候似乎戴着帽子,黑色的、能遮住面孔的
帽子,现在就拿在手上。
额前有些碎发,但这并不妨碍女孩看见他的眼睛。和自己一样颜色的、却像是有某种魔力的、形状特别的双瞳。
他五官挺立,眼角细微上翘,嘴唇上还涂着黑色的唇彩。
他看上去不太高兴,至少略微皱眉,嘴抿成一条直线的模样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好心情。
但那种情绪却不像是对母亲的。
特里休想,他是对什么不高兴呢
他们坐在屋里,似乎安静了很长时间。
“你来啦。”母亲率先开口了。
“啊。”男人愣了下,随后看着她,“我以为你早该把我忘了。”
“怎么会呢。”她笑了声,但声音很快平静下来,“我很想念你。”
“”
“别露出那种表情啊,真是的,你啊,从以前就不喜欢露出笑容呢。”
“抱歉。”
男人低低地说了声。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将眼中的神色都掩去。
“你这个人啊”多娜泰拉叹息了声,“但是是过来看我吗今天。”
“嗯。”
“但是你不是他吧”
“”
从刚刚开始观察以来,男人头一次露出惊讶的神色
“嗯,这个表情比较适合你。”女人笑道,“除了愁眉苦脸,所有表情都很适合你。”
母亲却这样说了。
他是谁呢
年幼的特里休觉得自己隐约得出了答案,可又朦胧得看不清答案的面孔。
他们聊了许多但更多的还是母亲讲的。
平时随性但话并不那么多的母亲在今天的话格外的多,像是对着眼前这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有说不完的故事。
男人就静静地坐在那,时不时地回答一句,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
真是奇怪。
特里休透过孔看着他。
他明明一句完整的话也不回答
明明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回答,可她就是觉得,他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
明明这个男人看上去不是这种人。
而且从「你不是他」开始,他看着母亲的神色就更专注了。
以及
“”
“不问吗为什么能看出来”多娜泰拉说。
“是没必要的事。”他低声说,“我从来不做没必要的事。”
“包括来
看我和特里休吗”
“”
像是被反问给难住,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并不是没必要的事。”过了好一会,他这么说道,“即便”
“即便我不是「我」,那孩子也不是「她」吗”女人叹息了声,又像是想起什么,“但是你也有吧”
她忽然提问。
男人瞳孔收缩。
“那个我和你之间也有吗”她又问了一遍。
她问得暧昧,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某种关系,或者更像是某个东西。
又也许这个「也有」指的是某个人。
年幼的特里休不知道母亲在问什么。
她看见男人只是略微垂头,粉色的发丝顺着肩膀垂下些许。
他没有看向多娜泰拉,放在帽子上的那只手的手指略微抽动,又像是被强行抑制住了动作,手背上的筋有些紧绷。
没有哽咽,没有眼泪,甚至他的表情看上去也并不悲伤。
可特里休就是觉得,他看上去有些难过。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抬头看向坐在床上的女人,张开嘴,喉结动了动,又皱眉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他嘴唇嗡动,终于恢复了之前静坐在椅上的神色。
“曾经有过。”
用平静的语调,这样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