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乐望着陆行墨的双眼, 里头似乎有水光闪现。
她按着袖袋里的镯子,喉头酸涩地开口“你娘一定很爱你。”
陆行墨点了点头,扬起一个黯然的微笑。“我也这么相信。”
赵永乐见他神情悲伤, 心中不忍, 便故意提起“可那柳贞儿却没有嫁给你父亲为正室, 想来是空忙一场”
陆行墨听她说起柳贞儿, 表情果然变得冷淡起来,平静道“柳贞儿出身寿安侯府, 但她母亲不过是个丫鬟,仗着夫主宠爱,也是在寿安侯府作天作地,众人知柳贞儿与我父亲暗通款曲, 早觉蒙羞家门, 我父亲兴冲冲地请媒人上门,寿安侯老夫人只说哪天一个小轿抬过去便罢, 我父亲一心只想与柳贞儿在一处,哪里在意名分, 便也一口答应,我祖父才另外替我父亲又聘了我后母姚氏。”
赵永乐听着,看来这柳贞儿偷鸡不着蚀把米,算计半天,也没能嫁作正妻。
她又想到,平阳侯如今只两个儿子, 嫡长子便是陆行墨, 嫡次子则是陆姚氏所生,那么柳贞儿进门十几年,竟也没生下一儿半女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 却一时没抓住,正在沉思间,又听陆行墨说“祖父从来不曾对我说过这些事,也以为我不知道,我眼瞧着祖父这么多年对我,也没有惭愧的态度,表示他肯定没有与我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干系,倒是我父亲,像是恨不得戴的是顶真绿帽子,可能也疑心我非他的种,对我从没有好脸色,祖父毕竟会老去,无法一辈子护着我,我十四岁时,因不想日后也看着我父亲脸色过活,便投军去了。”
上辈子他投军后就再没回过平阳侯府,心里对陆铭忠也是抱持一种不能谅解的想法。
这辈子却是多亏了赵永乐,他为了在京中布置人手好能多了解她,才与祖父亲近起来,因着祖父坦然的态度,他才渐渐释怀曾经的疑虑。
赵永乐闻言,这才明白他为何年纪轻轻就选择了从武之路,想着那柳贞儿还不要脸面地自居侯夫人跟在平阳侯身边,赵永乐忍不住说“你就不想报复那柳贞儿”
陆行墨眼神忽然沉下来,低声道“当年有关的人都死的干净了,没有证据,祖父没有直接对付柳贞儿,或许也是认为她与这些事没有干系,我还是听说养娘死在外面后,才起了疑心,只是祖父都没能发现与柳贞儿的连结,如今我也难查,我更不想去叨扰南方的廉家,徒惹长辈们伤心。且我现在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我父亲与柳贞儿,实话说也不放在我眼底,为他们分去心神,浪费时间。”
赵永乐听他这么说,也觉有理,现在陆行墨关心的是边疆人民安全,那些后宅倾轧,目前还不在急切处理的范围内,何必为了那些小人分心
只是赵永乐性格中总有些戾气,想着这柳贞儿肯定不是好人,陆行墨忙着营救庞仰威,她在京里,或许可以寻些眉目去查查这柳贞儿。
只是想到这里,又惊觉自己与陆行墨又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平白无故,去查他父亲小妾,似乎不太好
她连忙甩开心中思绪,看着陆行墨,认真道“你说的对,大丈夫志在四方,此时也不是纠结那些小人的时候,待破了北夷的阴谋,救回庞将军,再说那些不迟。”
陆行墨微笑看着她,忽然对她作了个揖。
“郡主愿意听这么一个无聊的故事,难为您了。”
赵永乐先是困窘了下,随即正了脸色,低声道“别说这是一个无聊的故事,你娘很爱你,你得记着这点。”
她现在才觉得奇怪,陆行墨怎么对她说起这么私人的过去这辈子,他们俩算上今天,也才见第二次面呀
难道陆行墨是那种见了两次面就能对个女人说起身世的人
赵永乐还在狐疑,陆行墨问她“郡主,我祖父拿镯子给你时,可是说了些奇怪的话”
“啊”赵永乐一愣,面上带出些尴尬来,口里却道“没有,老侯爷没说什么”
陆行墨淡淡一笑。“祖父没说,那我便说了。我觉得郡主很好,我今夜只怕就要离开回去临城,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那时我能否配得上郡主,不敢叫郡主等我,只是,若郡主将要说亲,且记着陆行墨这个名字,可好”
赵永乐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她愣愣看着陆行墨脸上的微笑,那双眸子里倒映出她莹白的脸,一阵风吹过来,撩起她长长发丝,勾在了陆行墨袖扣上。
陆行墨轻笑出声,抬手仔细地解开发丝,指腹捏着那柔顺的黑发,用低沉的嗓音说“若郡主记不住我的名字,便忘了我今天说的故事吧。”
随即放开了那缕发丝,任之飘荡在空中。
赵永乐只觉晕呼呼地。
她都不记得陆行墨怎么送她回庄子门口,两个宫女怎么扶她上了车,车帘落下前,陆行墨背着手,脊背挺直站在那儿,静静望着她,勾起嘴角说了一句“郡主,后会有期。”
赵永乐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脑海里满是他在田边小径说的那番话,心便乱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金川观察着自家主子的反应,见她没有话说,松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马车慢慢地往城里的方向走,宝沙悄悄掀起车窗帘子一角,见陆行墨仍站在庄子门口目送马车,撇了撇嘴。
宝沙回头去看赵永乐,只见自家主子还在出神,不知发什么呆,宝沙便好奇地问“郡主,您跟陆公子究竟说了什么”
赵永乐让她这么一问,终于回过神来。
“说了些军务上的事。”
她语气淡淡,金川与宝沙便放下心。
赵永乐却是一再回想陆行墨说的话,脸上越来越热。
他说那些话,那个神态,跟上辈子的他又有些不同。
难道真是天注定的缘分上辈子她那样丑,他也愿意跟她在一起;这辈子不过见了两面,他又说觉得她很好
心头忍不住甜意蔓延,赵永乐再想冷静,也不能够。
他让她说亲时记着他,他可知道,作她的驸马,他就再不能领兵出征
赵永乐心中失落,若是没有公主驸马不得参政这条破规矩,或许她就没那么多顾虑,只管她内心真实想法就好
她闭眼沉思着,耳边却听两个宫女说起在博香楼后院发生的事。
“那平阳侯可真大胆,竟将小妾当作夫人,那真的平阳侯夫人岂不是太可怜了”
“也不知那小妾什么来头若是贱籍,当家夫人发卖出去就行了,或许是良妾,只能由得平阳侯做主”
赵永乐忽然睁开眼睛。
陆行墨是怎么说的
柳贞儿出身寿安侯府
寿安侯府不就是端康王妃的娘家吗
***
陆行墨见那八个太子侍卫护着马车走远了,才进去庄子里。
管事本躲在门后偷看,见陆行墨进来,忙装没事一般,要往另一边走去。
“你是祖父派来的别忙,我亲自对他说。”
那管事停住了脚步,尴尬一笑。
陆行墨便走到正厅,陆铭忠只顾往外看那管事的身影,不料陆行墨说“祖父,太子妃娘娘送给我娘的镯子,怎么在你那里”
陆铭忠愣住,心下直呼可惜,只以为梅姑娘当真将那镯子交还给陆行墨了。
那么这两人肯定没戏了
他自知理亏,也没有深思陆行墨话中之意,便说“不然还能放在哪里原也是你亲娘自己收着,你亲娘过世,我信不过你父亲,便暂且代为保管她嫁妆匣子,后来你母亲姚氏嫁过来,我瞧着她几年,行事妥当,便把你娘的东西让她收着,只等你将来成亲给你。我看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是太子妃娘娘恩赐的礼物,这皇家御赐之物若是弄丢了,平阳侯府上下都得遭殃,我便挑出来自己收着。唉是不是你笨嘴拙舌,人家姑娘没看上”
陆行墨听到陆铭忠的解释,安下心来。
他因着知道祖父与亲娘之前的丑闻,方才听赵永乐说镯子是祖父给她的,还曾有疑心,现在听到祖父态度自然的说明,便在心内自嘲,是他想太多了。
“我的事您不用费心,我自有成算。”
陆行墨淡淡说完,一脸风轻云淡模样。
陆铭忠气得倒仰,吹胡子瞪眼道“你有什么成算人家镯子还给你就是瞧不上你了我就等着,等我躺进棺材那天,还能不能看见你成亲”
陆行墨却不答他这个,只顾道“今日我看见跟踪马车的那小厮,细眼槽鼻,五短身材,头发稀疏,脖子有两颗痣,您且让人回侯府查一查,如今的侯府已不是您在的时候,我疑心这小厮认了柳贞儿作主人,私下听她使唤,待抓到这小厮,让他招认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陆铭忠一愣。“你以前不是说过懒待管那府里的事有小厮被柳贞儿收买,也不是奇事,毕竟你父亲把他当眼珠子似的。”
陆行墨却不能说,他今日对赵永乐说了那些话,日后说不得要进那驸马的名单,难道拿一个乱七八糟的平阳侯府去跟别人竞争少不得他花点心思整顿起来。
他不说这些,只拿其他借口敷衍陆铭忠“我近来做的事危险,只怕打草惊蛇,不能让柳贞儿有任何机会藉此生事,且先将她左膀右臂都拔了,教她安分些时日,待我腾出手,便来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