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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林良善醒来时, 有些发懵地环顾四周,鼻息间萦绕着香火气,似乎在某处庙宇。

    可看屋内布置, 又不是影梅庵。

    她只感觉自己睡了好长一觉, 安睡无梦,舒适至极。

    转眼见,她见着旁侧的红萧, 不禁问道“红萧,这是在哪里”

    可另她疑惑的是,红萧急忙奔到门口, 打开门,出去了。

    “红萧,你去哪里”

    尽管身子还有些无力, 林良善还是挣扎着起身,身上灰蓝色的被褥滑落下来。她正要穿鞋,却被进门的人惊住。

    那抹欣长的身姿, 逆着秋光, 跨过门槛。柔和的灿阳撒落在他荼白的锦袍上, 晕开一层暖融。

    他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眉眼温柔,薄唇微翘,似带着笑。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林良善呆了呆,唤道“咏思哥哥。”

    那人似乎被这声轻唤怔住一瞬, 然后走过来, 道“善善,你还是先躺着休息片刻,别慌着起身。”

    绯红的裙裾没完全遮住素白的袜, 林良善注意到他的眼神,眨巴了下杏眸,扯了下裙面,缩着脚。

    “这是哪里啊”她没躺回去,问道。

    “这里是红叶寺。”清润的回答。

    她的腮帮子鼓着,纳闷道“红叶寺”

    “是。”

    林良善还未来得及抬头,头顶就罩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没有任何压力,似乎在安抚她。

    江咏思轻抚着她毛茸茸的发顶,担忧道“善善,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和动作是那样的陌生,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但林良善没有躲开那只手,嘟囔道“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她继而望着他的俊朗面容,呐呐道。

    从前,她总是期盼着能与他多亲近,但他从来不搭理她。

    可在这话出口后,他就松开手,转身欲走。

    林良善慌地抓住他的手,急道“咏思哥哥,你去哪里”

    江咏思回身道“你不久前晕倒,一直到此时才醒来,我让清远主持再与你看看。”

    “你能不能不走”

    她可怜巴巴地望过来,江咏思再难动一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直看得她通红了脸,低下头去。

    这般模样,与多年前一般无二。

    心口涌起复杂的情绪。他回握住她的手,道“我不走。”

    他朝外喊了一声“学素,去把清远主持请来。”

    林良善本就不期盼他能留下来。这样的话,她说过许多,但他从没有哪次应下的,都是恨不得立即跑了。

    “怎么这般看我”

    他的笑容是那样好看,林良善看得痴了,又觉被他紧握的手发烫,想要收回,却终究没动。

    “咏思哥哥,为什么你好似与之前不一样了”

    不仅是相貌更成熟了,而且对她好了许多。好温柔,若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江咏思眸光微闪,俯身,临近她的面,笑道“若以后,我们之间都一直这般,你喜欢吗”

    林良善愣住。

    窗外的光斜射进来,在他的左侧脸颊落下。一半明,一半暗,但都好看极了。

    她忽视掉那点不对劲,点点头,眼睛弯弯,高兴道“嗯,我喜欢。”

    须臾,就有一个着蓝衫的和尚进屋。

    在诊断脉象后,和尚和蔼道“这位施主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了。”

    江咏思道“可她好似忘了一些事还要麻烦主持再看看”

    红萧急道“小姐怎么了”

    林良善疑惑地看着他们,她确实感觉自己的脑中空了一些,不记得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是江咏思的模样变了,对她的态度也变了就连红萧也是,为何会奇怪地看着她

    在一番查探病情和问答后,和尚皱眉道“这样的情况倒是少见,该是失忆,十几年前,我见过与之类似的症状。”

    是怎么回到林府的,林良善仍觉恍惚。

    许多事物分明熟悉,却有几分陌生。红萧说如今是庆历二十五年,可她只记得庆历二十二年之前的事情。

    林原得知消息后,匆忙回府,又急找了许多大夫看过,都说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病症。

    终于有一人,说是这样的状况与他见过的一例症状相似。

    那个病人,意外被嬉闹孩童投掷而来的石块砸中脑袋。再醒来,竟然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林小姐的状况,比之那人,要好得多。”

    红萧道“红叶寺的清远主持也这般说。”

    林原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横眉怒道“可她也没摔伤脑袋,又怎会失忆”

    再问,大夫也不知了。

    林良善捏着裙面,望着他们,开始拼命回想那些遗忘的记忆。她想知道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任她再如何努力地想,还是都想不出来。

    林原在将大夫送出去时,对红萧道“你照顾好她。”

    “是。”

    屋内只剩下两人,以及一只猫。

    不知从某个角落窜出来的白猫,跳到她的膝盖上,林良善瞪大了眼,感受着沉甸甸的肥胖猫身,犹豫了下,上手抚摸着光亮的猫毛。

    “我养猫了吗”

    她记得自己小时在路边遇见一只小猫,很瘦小,被一只狗追得四处逃窜。小猫惨叫着,扑到她脚边。

    她把它捡回家,日夜悉心照料,还亲自替它包扎被狗撕咬的后腿伤口。

    可是后来,它还是死了,因伤口太严重。

    她哭了许久,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救治任何在路边遇到的活物。

    红萧道“小姐,这猫是江大公子送的。”

    林良善撸猫的手一顿。她再次想起片刻前,他的温和言语。她不好意思地问道“红萧,这些年,我是不是与他很好呀”

    “也不算。”

    红萧想了想,道。她将四年之间的事,慢慢叙说,却刻意避开了一些事。

    可此时,林良善却瞥眼瞧见挂在墙壁上的凤凰风筝,火红色的尾羽随风摇曳,与那满山的枫叶一样惹眼。

    她情不自禁将猫放下,走过去,细看那风筝。

    “这是买的吗”她问。

    红萧颇有些不知所措道“不是买的。”

    “那是哪里来的”

    林良善觉得不对劲,她盯着红萧,看了好一会儿,道“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一些事”

    红萧本不欲说关于真宁,也即是闵危的事,因他已死在金州。她害怕说出那些事后,会令小姐伤心。

    可到底还是说了。

    “真宁”林良善困惑道。

    这个名字,她毫无印象。她救了这人还将他带回府上,让他练字习武甚至还因冒雨出去找他,生了病

    这些事,真的是她做的吗可是,能让她在乎的人极少,为何她会那般对一个陌生人好呢

    “后来,镇北王回京,他认祖归宗,回了王府,换了名姓,改叫闵危。”

    “闵危”林良善喃喃道,却仍是想不起。

    “小姐都不记得了吗”

    林良善摇摇头,道“嗯。”

    她又问道“他现今还在王府吗”毕竟随便在路上捡到的人,竟然是镇北王在外的遗子,还是颇让她好奇的。

    红萧张了张口,终究道“在两年前,他与镇北王去往金州南地抗敌。前不久,镇北王被敌军砍断半截身体,逝世后。他为父报仇,也遭遇不测了。”

    到底曾在一处府上做过事,这话有些伤感。

    林良善只皱了皱眉,望着蹭过来的猫,然后笑道“你与我说些江咏思的事吧。”

    江府,花厅中。

    江咏思让婢女沏了上好的茶水招待,这才歉意道“是我的过错,让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林原锐利地将面前这装模作样的人打量,厉声道“你敢说这件事,与你毫无干系”

    一阵沉默后,江咏思平静道“确实与我有关,是我与她约见红叶寺,才发生这样的事。可如今善善忘记了有关闵危的所有事情,不是很好吗”

    他知晓林原的愤怒只是因为这件事的突然,担心他会伤害到林良善,并不是因为林良善忘记了那些事。

    江咏思抬眼看向对面,缓慢道“善善除去失去记忆,也并无其他伤处。还是说你想让她记起那些事”

    他明白林原的想法,反问道。

    得到的是默认,他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曾经因查闵危时,他偶然从要逃出府,叫灵鹊的婢女口中得知,那丞相府淹死的真千金小姐对闵危的重视。从而得到了那味令人失去记忆的消愁散。当时不过是对这类神奇“毒物”的新奇,却未料到有用上它的时候。

    给林良善那杯茶水中的用量,是经过试验的,为了让她彻底忘记那些事。

    这是最省力的方式,他们会回到从前,不用再因一个叫闵危的死人而纠结痛苦。

    在林原走后,江咏思收敛笑容,思考几瞬,踱步出屋,向另一处院子而去。

    只间隔两日,林良善还对着桌上那张写满闵危的白纸发呆时,就听到门外传来的疾步声。

    她回头去,就见红萧兴高采烈的样子。

    “怎么那么高兴”

    红萧道“小姐,你快到厅堂去,江家派人来提亲了”

    “什么”

    林良善震惊不已,却很快掩不住笑,提着裙子,跑出去。

    这是期待了许多年的事,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昏她的头脑,甚至让她差点摔了一跤。

    此刻,她想起那日从红叶寺回来,在路口分别时,他笑说“善善,两日后,我让人去林府提亲。”

    原来都是真的,就像美梦一般。

    林良善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醒来后,被周围的人告知自己失去了四年的记忆,但现今,那些记忆又有什么重要呢曾经企及不到的人,将要娶她了。

    三书六礼,除去最后的迎亲,一切都定地很快,似是早就准备好的。

    对此,林良善在喜悦之余,还感到羞赫和无措。

    两家约定婚期定在明年开春,红情绿意时。

    阖府上下都在谈论这件事。不过几日,就连梁京城都传开了。

    “你知晓吗江家送去的聘礼足有六十六担,礼金、名贵物件都装了好大的箱子,可真是羡慕死了我。”

    “这还不算,今个我还从别处得知,流仙坊中最好的绣娘正在赶制各种婚亲绣品,哪一样不是百两银子起步的”

    “嚯,这江府可真有银子。”

    “银子怕是金子,我做一辈子的活儿,怕都赚不到一个金元宝。”

    “哈哈哈,谁不是呢。也只有看着眼红的份了。”

    嫁衣,是要亲手绣的。

    林良善还特意去往绣庄上,找胡三娘,想让她教自己如何绣制。

    胡三娘乐意得很。

    她也听自家女儿说了小姐失忆的事,但那些都比不得婚亲一事重要。她认真地去库房中挑选最好的布料,又挑选了最好的绣线。不得马虎,都得要最好的。

    她拿着针线,耐心地讲解,该如何下针,如何切线。每一步,都说得极清楚,又拿了其他布料示范。

    “小姐,你试试。”

    林良善点点头,手心有些湿,她又用帕擦了下手,再次拿起那根银针。

    她害怕绣地难看。若是在迎亲时,让他人见着她绣的嫁衣,指不定要说她一个女子,连女红都不会,实在丢人。也许会连带着说江咏思,怎么会娶这样的女子。

    她不想让他丢脸。

    可在下针的那瞬,林良善仿佛知晓该怎样绣制,居然不用胡三娘教予的绣法,而是转用了另一种绣法。

    胡三娘反复看了几遍,大红云锦布料上栩栩如生的凤羽,惊讶道“小姐,这般是青州的绣法,你何时学的”

    林良善停顿时,针偏了些,扎进她的中指指腹。

    她“呀”的一声,血滴落到布料上。

    胡三娘急地要去找药。

    “三娘,不用了,是我不小心,不疼的。”林良善拉住她的衣袖。

    她又解释道“我也不知,好似下针就自然而然地。三娘,我不是故意不用你教的绣法。”

    胡三娘虽觉诧异,但她笑道“小姐就按这绣法,我还道这青州绣法颇难,一时学不大会,就没教你。”

    这日,自绣庄出来,林良善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让车夫调转方向,去了一趟明运大街。

    快逼近入冬,天气愈来愈冷,她突然想吃热乎的红糖芋苗了。

    街角有一家,她自小就常去的。

    那处排队的人有些多,红萧看了眼,道“小姐,你在马车上,我去买。”

    “好。”她将手揣进暖融融的袖子中,眯眼笑道。

    但在等待时,有人经过,低声窃语“江大公子为了娶林小姐,都拒了好多家的议亲,尤其是云家,只听说那云三小姐昨日差点跳河了。”

    “这几日要哭晕的何止云三小姐,我可悄悄和你说,就连安平公主都要哭瞎眼了。”

    “嘿,你从何处得知公主消息的”

    “还不说听人说的,也是昨日,有人瞧见安平公主堵了江大公子下朝回府的路,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你这听着也忒假,一国公主能做这样的事,也太掉身价了。”

    “你爱信不信,我也是听说来的。”

    人走远,话也听不太清。

    林良善缩在雪白毛绒的领子里,咬着唇,眼眶微红,鼻子发酸。

    自卑又开始冒出来。

    她一直都知晓自己配不上江咏思。他那样的身世,那样的才华容貌,脾性品格也是梁京城公子中顶好的。

    许多女子想嫁予他,而她也是其中一个,甚至比不得她们,或是身世,或是才艺,亦还是相貌。

    她不过是借着与他相识早,趁机缠着他,求得他对她的上心,讨得他的欢喜。哪怕他时不时地露出厌烦的神情,她也当做没瞧见,还笑嘻嘻地,厚脸皮凑上去。

    世人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可到了她这处,好似变得很艰难,那曾纱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竟比铜墙铁壁还厚,让她硬生生地去磨。磨啊磨,磨地睡过去,再醒过来,纱破了。

    尽管奇怪,终归是破了,不是吗

    林良善笑地眼角泪花冒出,她抬手擦去,看见手指上的细小针孔。其实是有些疼的,她最怕疼了,自小就怕,能哭上许久。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别再哭了,以后你还得为他担些责任,不能让他在外操劳,回府后还要来照顾你。他会厌烦的,会厌弃你的。若是他喜欢上其他女子怎么办会不会休了你,再娶其他喜欢的女子

    光是这样想,她就忍受不住。

    红萧掀开车帘,端着红糖芋苗进来时,就见缩成一团的人儿,泫极欲泣的模样。

    “小姐,你怎么了”

    林良善慌乱地抹掉眼泪,笑道“你回来了”

    “红萧,你再帮我一个忙,你去和摊主说声,看能不能让他送一碗红糖芋苗到江府。”

    “要热的,可不能凉了,会伤身体的。”

    这样的事,从八岁那年的冬日,就开始了,只是不知之前三年有没有继续,应该有的。

    她要将自己喜欢的事物,都与他分享,让他时刻记得自己,不能忘了。

    江咏思看着片刻前接到的密信,视线在那方纸上停留许久,眼神冷然,薄唇紧抿。

    敲门声响起,他将信折叠好,收放好。

    “进。”

    学素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芋苗进来,不知如何是好地问道“公子,这是林小姐差人送来的,要如何处理”

    公子不喜芋头,从前都是他给吃了,可现今林小姐将要嫁给公子,成了这当家主母,他可不能再吃这特意送过来的吃食。

    说来都三年未送,怎么突然送来了

    江咏思望着那袅袅雾汽,陷入沉思中。他道“父亲回来了吗”

    “二爷回来了。”学素不明所以道。

    江咏思接过他手中的瓷碗,轻搅着里面软糯的小块芋头,扑面而来一股夹带桂花香气的甜腻。

    他一口口吃完,直到碗里再无一点。

    其实芋头也并不难吃。他想,即便她送来关于茄子的吃食,他也是能吃下去的。

    江咏思决定要婚期提前,尽管这会令正在有序进行的准备都忙碌起来,但刻不容缓。尤其是在得知闵危未死后。

    这夜,江府上下各院好几处通明到天亮。起初还有争闹,但后来都消停下来。

    林良善因夜间点着烛火绣制嫁衣,第二日,是到晌午才醒的。

    她眼下还有些青色,显然没睡好。

    洗漱好,正要用些午膳,再要到绣庄去,问胡三娘一些绣法上的问题。她想将嫁衣绣地好看,最好比那些卖的成品还惹人夺目。

    可林原却忽地回府,直接到她的院子,扭眉道“善善,你与江咏思的婚期怕是要提前了。”

    “江太傅的身体愈加不好,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江家说要在一个月后迎亲,也算添些喜气。”

    这话,林原有些说不出口,可还是要说。

    林原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心中清楚定是江咏思用了什么法子让林良善没了近四年的记忆,但也像他说的一样,这对她百利无一害。

    可这般提前婚期,到底委屈了她。有哪家结亲是这样匆忙的也亏得是江家这样的百年世族。

    无奈现在也只能应下江家的要求,还能如何

    林原想着江咏思暗中协助自己调查家族惨案的事,肚腑肠子都要拧成麻花了。

    嫁衣做不成了。

    江家送来了一整套的凤冠霞帔,烟罗红布,上绣缠枝连理,绕颈凤凰,缀有珠玉玛瑙。风动间,裙裾流动,似霞光耀眼。

    林良善不敢去触摸那艳绝的嫁衣,只怔怔地看上面的繁复花纹。

    是那样的好看,绝不是她能绣出来的。

    “小姐,你快试试,要是不合适,还能趁着时日再改改。”红萧道。

    她小心翼翼地换上嫁衣,轻提着裙,听着珠玉撞击的清脆声响,有点不大敢去照镜子。

    “红萧,好看吗”她嗫喏道,眉梢间却是上扬的笑意。

    “好看。”

    红萧看直了眼,想推她去照镜子,却在要碰到嫁衣袖子上的莲花纹时,停住了手,笑道“小姐,你看去照照镜子,这嫁衣真的太好看了”

    林良善挪步到菱花铜镜前,看向里面的另一个自己,不由晃了眼睛。

    一个月后,在一阵热烈的鞭炮声中,颜如冠玉的新郎官驾着一匹雪白骏马列于最前,后有唢呐锣鼓喧天震耳,旗锣伞扇瞩目,近百担的礼。

    许多人出来围观,把不宽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只好有侍卫在前面开路,加之喜乐,前面的人避开两边,让出道来。后面的人又快速聚在一起,对着朝都院巷而去的迎亲队伍羡慕不已。

    那可是江家的八抬大轿啊。当今太子总理朝政,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登基为帝,那江家的地位怕会涨地更高。

    即将离别居住多年的地方,林良善终是掉了泪,顺着精致端丽的妆容滑落下去。

    专请梳妆的一些世家夫人退出门去。

    林原小心地替她擦去泪,虽心中不舍,但强笑着道“善善,再哭,妆就花了。”

    他说“府上的地契铺子,田产经营,还有这些年的库房银两物件,带着江家的聘礼,我全给你清点好,列好单子,夹在第一个红木箱子里了。红萧知晓的,你问她就好。”

    “还有江家不比我们府上人稀事少,上至公婆祖辈,下至叔侄孙辈,直系旁系,加起来不知有多少人,还有府中人事用度,怕是以后你都得管些,不可再意气用事,一有不合意的,就耍脾性,招了他人恨意。”

    论起江府的那大家子人,林原才是真的担忧不已。

    他不免有些哽咽,缓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善善,你若在江府受了委屈,江咏思不与你出头,也不必忍着,让人回来说声,我们也不必在那处待着,你明白吗”

    林良善听着他的絮叨,难受地不能自已,泪水像成串的珠子掉落在嫁衣上。

    “我明白。”她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抽噎道“哥哥,我都明白的。”

    林原拍了拍她清瘦的后背,道“好,明白就好,哪怕受了丁点委屈,都尽管与我说。”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以后万不能再对不起她。

    若是她过得不好,怕是死后,他都无颜去见抚养他长大的林父,和因难产而亡的林母。

    外间传来“新郎官来了”的兴奋喊声。

    林原再次轻拭她面上的泪,将龙凤双戏的红盖头拿过,轻搭在制作精巧的凤冠上。

    他背着她,迈过门槛,经过院门,穿过园子,再经厅堂,最后到了前院大门。

    张管家、陈娘,胡三娘等人站于旁侧,湿润了眼角,却连声道“天喜,地喜,祝贺小姐与新郎官结百年夫妻姻缘,事事顺意。”

    “并蒂莲,鹊桥仙,愿恩爱和睦,共撷莲理。”

    立冬后的风,冷地直冻人。林良善在转动的红光中,只能看清下方的方寸。她听着祝词,默默地对他们说“会的。”

    鞭炮声停了,敲锣声停了,欢呼声也停了。

    “内兄,我定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玉润水清的声音响起。

    “愿你做到。”

    奏乐声再起,新娘已在轿中。八人平稳地抬着绘制丹凤朝阳图案的轿子,紧随在新郎官身后。周遭又想起热闹的欢腾声,纷纷抢过撒落的喜糖。

    江府中早已宾客满座,相互畅谈。这些人,大多是在朝为官的,按着官位品阶落座。女眷则分席在另外的园子,小声议论着这桩不匹配的婚亲。

    整座偌大府邸挂满红绸,贴上囍字。来往人员匆匆,护卫安全的、端茶送水的、摆弄桌席的、清点送礼的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看着喜气极了。

    大门处围了一堆人,却原来是太子到来。江二爷忙与其弟同去迎接,将人请至内厅上方落座。

    “江内侍客气了。”

    “能得太子爷来此,观我儿成婚,是我江家的荣幸。”

    太子未立即坐下,反而朝坐地端正、强打着精神的白发老者拱手道“江太傅,前些日子孤方得了一棵五百年的人参,借此机会,正送予太傅补养身体。”

    身后的侍从得到示意,立即呈上一长形木盒,打开来,正见里面根须繁盛、品相绝好的人参。引得四周宾客抬眼看过去。

    “劳烦太子的关心,只我这副老身用不着这样好的东西。”

    正说着话,有人自外跑来,高声道“新娘子来了”

    众人望向门口处。太子朝后挥手,让侍从收起礼,坐下观礼。

    江咏思的手发颤,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看着乖巧不动的她,想着她是否也和自己一般紧张。

    他牵过她的手,才停止颤抖。她的手冰凉,他不由握紧了些。

    若是可以,他想在春时迎娶她。那时盎然春意,桃红燕飞,和煦暖阳,都要比得过这时的寒冬冷风。她的身子本就有弱疾,再受风寒,怕要病一场。

    江咏思想与她说“不要怕。”

    也如此做了。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侧着身,俯首,隔着红盖头,在她耳畔低声道“善善,不要怕。”

    他的手心忽地被指甲轻轻划过。

    江咏思微弯了眸,她听见了。

    他牵着她的手,走上长铺的红毯。尽管地面再平整不过,他仍一面注意着脚下,一面笑着回应宾客。

    厅堂之上,燃着一对红烛,并着烟香气。

    喧闹声没了,一瞬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两人身上。

    梁京城最好的司仪先是传唱长绵的祝词,然后笑道“接下来,请新郎官和新娘行三拜礼。”

    押韵顿挫的声调,是说过千百遍的词,但显然比从前他主持过的任何一场婚事都要有力。

    “一拜天地”

    江府外的街道上倏地传来战马的嘶鸣声,伴随着连连惊呼声,“快闪开前面的人快闪开”

    有人来不及躲开,被一道横空出现的鞭子裹着,抽至一边,摔倒在亲朋同友身上。还没缓过劲,灰尘扑地满脸都是。

    眨眼间,着玄色盔甲的十几人,骑着彪壮的战马,消失在眼前。

    “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那人啐了一口,捂着身上痛地要裂开的鞭伤,指着远处怒骂道。

    “嘘,还要不要命了,那好像是黑甲卫,镇北王的亲兵啊”

    “我得个娘嘞,你没认错吧,镇北王不是死在金州了吗”

    有眼尖地瞧见方才甩鞭子的人,抖擞着精神,道“怕是有好戏看了。”

    “什么好戏”

    “我要是没看错,最前头那人是镇北王好不容易找回的遗子。今日可是江大公子娶林小姐的日子,这诈尸回京,怕不是好事,以前两家可是同时提亲的。这条街的尽头可就是江府了。”

    哗然一片。

    “二拜高堂”

    江府大门外,一人紧攥着缰绳,勒停了战马。还不等马停稳,就抽出光悬染血的利剑,掀袍下马,直奔到门口。身后跟随者随之下马。

    “何人”守卫列成一排,领头者扫视着冲过来的人,呵叱道。

    却见那人高束着马尾,鬓边青丝凌乱,浓眉之下,狭长的凤眸中血丝遍布,唇薄而锋利。整张瘦削至极的脸沉着掩饰不住的杀气。

    闵危一剑削下那人的右臂,抬脚将那人踹开,声音嘶哑而阴翳“滚。”

    有守卫来阻,身后的黑甲卫都替他拦住,或削腿,或断臂。一时哀嚎不断,与血一同流出。

    有离门口近的宾客听见动静,皆疑惑地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在下一刻,就看见一人拎着剑进来,剑身上还滴答着嫣红的血。

    “啊”有人大叫。

    这声可算是唤回了众人的魂。这进宴的人,即便是会武艺的男子,但哪里会带着兵器更何况见着这人一身凌厉杀气,更是吓得保命要紧。能活到他们这个位置的,太清楚命的重要性了。

    自然也有眼尖心明者认出来人,心里翻腾个来回,也退到后边。

    宾客开始逃窜,凳椅被带翻在地;婢女手中的酒水倾倒在地上,碎了一地瓷器;甚至有更胆小的,钻入桌下。

    里屋的司仪正喊道“夫妻。”

    “等等。”

    这两字沉声打断后续两字。

    一屋子人都将视线投到了进来的那人身上,一时骇然地,僵住了脸上的笑。

    闵危始终盯着那抹窈窕身影,紧咬着后槽牙,眼中怒火滔天,捏着冰冷剑柄的手咯咯作响。似乎下一瞬,就要持剑杀过去。

    恨意充斥着他整个脑海,让他回想起前世,她被他压着行完这第三道礼仪。

    那时,逼不得已地,她嫁给他。

    这刻,万分情愿地,她嫁给他。

    好的不能再好了,枉费他在临走时,用了那么多的法子阻挠她要嫁江咏思,可到底都是白费。

    盖着红盖头的她似乎感觉到异常,紧握着红绸,朝江咏思的方向靠了靠。

    闵危死死地盯着她,竭力克制弑杀的冲动。

    江家的人都被这状况惊住,但江咏思最早反应过来,他本笑着的唇角放平,挡在林良善面前。于一片寂静中,道“不知闵二公子不在金州,反而出现在梁京,是何意思”

    他这话,提醒了周围一众人,这人出现在这里,是违旨不遵

    闵危扫视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前世,或为他剑下鬼,或为他御下臣。但此时,这些人都在庆祝他的妻,与另一个人的亲事。多么喜气的场面啊,若是他不出现,他们都当他死了。

    他的脸上极力拧出笑来,说地不紧不慢“没什么意思,就是听闻小姐今日成亲。我高兴得很,不远千里,日夜不停地奔波,特意赶来祝贺。”

    沉重的一声“嗵”,他一手将闵戈的佩剑掷压在太子那桌酒席上,带血的剑刃颤动着,发出鸣声。

    “这是我带的贺礼,如何江大公子可还满意我能否讨杯喜酒喝”

    最后一句话,是他咬牙切齿地说出。

    我的妻,今日是立冬后的第三日,是你与我前世成婚的日子,为何你一定要在这日嫁给江咏思呢

    这让我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