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扶殷被紫辰麟风横抱起来时其实还残存着三分清醒, 她费力睁开眼睛，感觉天旋地转之下连人脸都模糊不清起来。

    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洛扶殷暗暗蓄着最后的清醒，静静地等待着陵霄的到来。

    帘卷西风, 暗香浮动。

    陵霄到达万峰盟的时候约摸是半刻钟之后, 苏拂玉马不停蹄地拽着人到来, 两人一进门便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陵霄看了眼房间内站着的人，道“受伤的是洛扶殷”

    紫辰麟风点了点头，随即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便交给你了。”说着, 他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少年一眼，轻纱扰动间, 少年的苍白的侧脸若隐若现, 有一束投射在她的脸上，更使得她整个人有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之感。

    紫辰麟风顿时眉头紧锁，唇线抿得笔直。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非要折腾到自己性命垂危的地步, 那他宁可她多爱惜自己一些。

    几个平庸之人的价值能和洛扶殷这种天才相比吗答案自然是不能，这基本上是每一个人心中都会作出的取舍。

    包括紫辰麟风, 他也是这么想的。

    紫辰麟风的眼里从来只认强者，比如出身不好却天赋卓绝的兰陵歌。

    陵霄坐在床榻边, 隔着帘子看了外头的几人一眼, 道“都给我出去。”

    他将手搭在洛扶殷的脉搏上, 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丝奇怪的地方, “你是女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洛扶殷的声音已经很是细弱，不仔细听根本提不出她在说什么，“是男是女有那么重要吗”

    陵霄掀开轻纱, 直视洛扶殷那双几乎是强行撑住不涣散的双眼，难得沉默了一会儿。

    “你莫说话，我为你止血。”

    陵霄想起了仍旧处于彷徨中的修刹陆，突然感觉自己对洛扶殷的敌意似乎也没那么强了。若是对方的的确确是男人的话，他或许还会担心修刹真的和她在一起之后会受到指责，但如果是女人，那彼此间的阻力就会小上许多。

    毕竟，在这片大陆上，原本就男多女少，再加上生育率也很低，如果同性之间发展恋情的话，是很容易受到他人唾弃的，更有甚者还会被当作异端所群起而攻之。

    陵霄并不希望修刹陆面临那样的处境，哪怕他知道修刹身为月灵族的男性，本身就可以和男人在一起怀孕生子。

    洛扶殷的伤看着严重，实际上还是避开了要害，好在她下手精准，后续工作只要及时止血就没什么问题。

    不过，这人也着实是心狠，说剜心就剜心，说割腕就割腕，也不知道她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医生。

    陵霄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的心口曾经受伤过一次，不过好在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洛扶殷的目光微闪，“你说没有后遗症”想来也是，自从那件奇怪的东西的进入她的胸口后，间歇性心绞痛这毛病似乎就很少发作了。

    难道说

    “的确是没什么后遗症，”陵霄看了她一眼，“心脉完好，疤痕也在慢慢消弭，可见当时刺得并不深。”

    “是么”

    洛扶殷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陵霄收拾起了剪刀和绷带，拿起药瓶正准备离开时，洛扶殷再度出了声“不去和别人说我是女人这个事实吗”

    青年的脚步顿了顿，却并没有回头。

    他自嘲一笑“你就当我是为了我的好友吧如果不是修刹他喜欢你，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女人混进男院的。”

    “修刹他很快就能摆脱月灵族的控制了，我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因为什么事情而功亏一篑。还是告诫你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情，否则后果不是你可以承担的。”

    “我不会的。”少年轻声道，“我只想知道我想知道的，如此而已。”

    “但愿。”

    陵霄提着药箱走了出去。

    屋外，几人见陵霄走了出来，纷纷问道，“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要害”

    “无碍，静养即可。”

    陵霄冷淡地看了几人一眼，“她还算下手有些分寸，倒是不必过于担心。”

    “反观你们，不去抓施术者，真当司逸钦一个顶十个吗”

    “”

    苏拂玉和朝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将目光投向了紫辰麟风，试探道“那我们去帮忙了”这种抓人的事情还轮不到老大亲自出马吧

    “去吧。”

    紫辰麟风言简意赅，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向。

    凌霄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提着药箱便离开了。

    一时间，院落里就只剩下紫辰麟风一个人了。

    他默默地坐在台阶上，右手撑着流风，漆黑的剑身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光芒。

    青年的目光直视着前方，那双星目中隐隐流淌着银灰色的光芒。

    风，带来了一丝靡艳的香气，他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紫色的眼瞳。

    “让开。”

    来人的声音冷彻，居高临下的视角莫名显得他傲慢而难以相处。

    “她需要静养。”言下之意是，你不能进去打扰她。

    楼朔月眯起了眼睛，浑身洋溢起暴戾的气息。

    “别让我说第三遍，让开”

    “原话奉回，”紫辰麟风站起身子，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同样的话我也不喜欢说第三遍。”

    楼朔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摩挲了一下紧握在手中的金色药瓶，收敛了身上的气势，“既然如此”

    他将药丢给了紫辰麟风，“这种药对伤口的愈合有奇效，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说完，他转身离开。

    紫辰麟风接过了药瓶，瞥了一眼上头写的字，不禁有些讶异“等等，你，和洛扶殷很熟”不甚熟悉的话，根本不会送这么名贵的药物。

    “四年前就认识了，”楼朔月垂着眼帘，凝视着地面上的光影，“你说呢”

    “紫辰麟风，你听好了，今日我选择退却绝对不是因为怕你。只是我一想到就算我进去了又能怎样她只怕也不愿意见我。”

    “还有，不要挡她的路。”青年的声音蓦地变得狠戾了起来，“不然的话，就是在与我为敌”

    一门之隔的室内，洛扶殷的手搭在木门上，久久未动。

    她闭上了眼，苦笑了一声。

    “我不值得啊”

    一个来历成谜，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怎么担得起这样的维护呢

    洛扶殷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感情，会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满心满腹皆是难捱的愧疚。

    她一直以为，像楼朔月这般任性又自我的人根本不会坚持下去。

    可事实证明，任性自我的另一面也许是偏执和倔强。

    到底为什么啊

    洛扶殷还是想不明白。

    夜幕降临时分，洛扶殷和紫辰麟风一起回到了北滁院。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洛扶殷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道“夜已深，首席也请回去休息吧。”

    紫辰麟风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许久过后，他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愿意用自己的血去救人，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洛扶殷推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大概正是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才只能出此下策吧。”洛扶殷没有正面回答，“在我看来，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大约就是能救或者不能救的问题。”

    “我的命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我有权力决定它该以何种形式去实现。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首席莫要再问了。”

    少年推开了眼前的木门，背影固执得让人心疼。

    直到眼前的房间内燃起了烛光，昏黄的光芒透过纸窗投射到外头的地面上时，紫辰麟风才惊觉自己已经在她的房间前伫立了许久。

    他仰头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突然间觉得有些迷茫。

    紫辰麟风过去的二十年里眼里只看得见武道，时至今日才终于窥得了一些别的东西，却发现他好不容易窥得得东西早已被很多人放在了眼里。

    他弄不明白她的心思，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她所谓的目的又是什么。

    有人如烟似雾，抓不住摸不着，只能等着天光方晓，褪去一身阴霾时才能看清。

    然而，永夜很是漫长，就注定他想要抓住的东西会长久的存于迷雾之后，以悲悯的眼光看待世人。

    夜已深，洛扶殷发起了烧。

    于一片混沌之中，她回忆起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点点滴滴。

    从金陵城开始，那被利用得彻底的商贾，到三山岛的少女失踪案，最后再加上她这四年来见证的点点滴滴，都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世界冷酷的另一面。

    她见过成堆的尸体，走过无数的坟冢，也冷眼旁观过许多痛失所爱的人们，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让她在这个世界越陷越深，最后在人群间变得孤立无援，茫然而不知所措。

    她坚守不住自己的原则，对不起在养父母墓前立下的誓言

    “睡吧，安心地睡吧，醒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如一阵清风般，抚慰了所有的焦虑与不安。

    洛扶殷紧锁的眉头终于放开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好的变化，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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