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当洛扶殷终于辗转而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痛异常。
她实在是想不起昨晚在喝完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她不确定地想道。
比起纠结自己在喝酒之后到底会不会给他人带来困扰,反倒是另一件事即刻夺取了洛扶殷的眼球――马上就要进入罗坦达了。
倒不是说罗坦达有多么凶险之类的, 相反, 比起大陆上其他险象环生的沙漠戈壁,罗坦达要显得平静得多。
至于这种平静之下到底隐藏着些什么,洛扶殷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简单地来说,罗坦达的确是沙漠, 但它也是一座天然的迷宫。
大约十多年前,洛扶殷跟随着的商队在罗坦达的外围捡到一位名为温孜尔萝的异族少女,是她带着迷失的商队走出了罗坦达沙漠, 也不知道这么十多年过去了, 那个开朗单纯的女孩儿到底长成了什么模样。
洛扶殷在心底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她至今想起温孜尔萝时还是会觉得有些担心,毕竟那个姑娘的性格真的是就算用一言难尽来形容也不算过分。
“你想什么”
流云十八骑里有一位名叫柯尔特的青年便是出自地之氏族, 这几十年来,伴随着罗坦达气候环境的愈发恶劣,走出罗坦达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柯尔特就是其中一位。
也是柯尔特带领着队伍直穿罗坦达,以最短的脚程和路线直通秦丰城。
洛扶殷在听见了殷情的询问过后, 顿时回过了神。
她没有回答殷情的问题, 而是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队伍, “已经打算出发了吗”
殷情看了她一眼, 点了点头。
洛扶殷在应付这种探究似的眼神上最有自己独到的心得,因此她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着,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即刻就出发吧在罗坦达过夜并不安全,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嗯。”
殷情微微愣了愣,在意识到洛扶殷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以后,这才动身跟了上去。
他半阖上双眼,眼尾的睫羽轻轻颤抖,莫名地于无边的冰冷中渲染出一抹淡淡的、剔透的美好来。
――没关系的,来日方长。
青年在心底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队伍里所有人都翻身坐上了骆驼。
在经过一个晚上的修整和补给后,原本风尘仆仆的外表看起来到底还是不一样了些,尤其是流云十八骑里那三位风姿各异的异族青年,在褪去了狰狞的玄铁面具后,露出了下面或瑰丽或深邃的外表。
异族人的发色与瞳色各有不同,面部轮廓也比大陆上其他人要更为绮丽浓烈一些,透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情来。
殷情的五官其实也是属于深邃浓艳这一类的,只是他的气质太冷,反而让人忽略了他身上那一星半点属于异族的外貌特征。
他此刻就坐在骆驼上,与流云十八骑三位异族成员并排而行,在容貌上非但没有显得寡淡,反而有种高山雪岭般的精致与锋利,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洛扶殷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在哪,但不妨碍她身边的两人在与前面领头的人暗暗较劲。
“他选人是看脸的吗”
沧秋烨不屑道。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异族人本身相貌上的绮丽,将所有的问题都套到了殷情身上,力图在洛扶殷面前营造出殷情的不靠谱。
然而,这种行为根本成效甚微。
先暂且不论洛扶殷到底在不在乎殷情的不靠谱,就她本人的观感而言,与其一直琢磨一个人到底怎样,还不如从一件事的处理方式来判断。
洛扶殷觉得自己姑且算是个就事论事的人。
沧秋烨的话对于她来说就是个左耳进右耳出的过程,无伤大雅,不痛不痒,她并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但一直在耳边逼逼叨叨也还是会让人觉得躁闷,所幸洛扶殷还忍得住。
如果不是必要,她不喜欢和任何人起争执。
狐焱倒是感觉到了洛扶殷的神思不属,他用那双烈金一般的眼眸看了眼洛扶殷的侧脸,发现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她怔怔的眼珠子稍稍动了动,墨色的眼睛里陡然间焕发了神采,才让人觉得她似是从某种凝视着深渊一般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
沙漠的太阳很烈,阳光炙烤着大地,肉眼可见地扭曲着眼前的空气。
抬头便是一望无际的晴空,越是往远方延伸,其颜色越是浅淡,渐渐地与沙漠的远方彼此模糊成一团,使人辨不清什么是黄沙,什么苍穹。
有一个红色的小点好像就这么突兀的出现了那模糊的白之中。
不消多时,殷情的队伍便与那位身穿红衣的异族女人迎面相遇。
洛扶殷的瞳孔瞬间缩了一下。
女人浑身是伤,脸上的五官几乎被血污和黄沙模糊成一团,唯有在倒下的那一刻,那双定格在这只队伍后的琥珀色猫眼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殷情面不改色地忽视她继续往前走去。
洛扶殷垂下眼帘,眸中的情绪剧烈翻滚起来。
她想起了很多有关罗坦达的回忆,最终却都定格在那个少女纯净的笑靥上――那是心向光明和希望的人才会有的表情,让洛扶殷当时荒芜干枯的心湖涌现出了小小的水花。
而这点水花在彻底瓦解了表面那层坚固的土壤之后,便是奔腾着的、满溢着的地下水。它们与天空落下的雨水共同汇集到一起,滋养万物,孕育新生。
那时,终于知道所谓“珍贵之物”的洛扶殷才意识到这些在她眼中的“过客”占据了一种怎样的地位。
“等一等”
洛扶殷在路过红衣的女人身边时,利落地翻身踩在了柔软的沙丘上。
她蹲下身子,费劲地将昏迷不醒的女人揽了起来,然后坚定地抬头对上了殷情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由我来一力承担。”
“我不救身份有问题的人。”殷情冷冷地看着她。
“我知道,”洛扶殷丝毫不怵,“她不是来历不明的人我有分寸的。”
殷情沉默了一会儿。
“你心中有数便好。”
他转过头,对着一旁的下属道,“继续前进。”
洛扶殷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红衣女人的目光有些复杂,是那种狐焱和沧秋烨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复杂。
一个干干净净地生活在这世间的生命总是让人格外动容些,不管她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变成现在的这副模样,但作为洛扶殷曾经对这个世界的一抹动容,她仍然愿意为其付起责任。
就是当是为了那句当时还说不出口的感谢吧。
洛扶殷低下了头,默默地将女人的肩膀揽紧了些。
你见过这个世间最黑暗的炼狱吗
你知道在一睁开眼后身边充斥着杀戮与背叛的感觉吗
你有体会过恨一个人的感觉吗
温孜尔萝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那些铅灰色的过去。
十几年前,她与阿姆大吵一架后,下定决心要逃离这片在她看来枯燥乏味的天地,却因为错估了自己的能力而被跟随着商队进入北疆的少年所救。
说起来,那名少年长得可真是好看啊,是与她族里同龄的少年们全然不同的好看,就像是寒冷沙漠的夜空中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奇怪的心情――阿姆在她小的时候总是给她讲述着月神的故事――要是真的有月神的话,她觉得一定是长成那位少年的模样。
清清冷冷地,浑身却又散发着孤寂的气息,一双眼睛里只剩下月亮上那肉眼可见的凹凸不平的荒凉。
温孜尔萝不知道商队里的其他人有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她只是懵懵懂懂地看着所有人都敬重谄媚地看着少年,仿佛他是什么尊贵的大人物,就和族人看她阿姆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难道他很厉害吗比如呼风唤雨的那种
从来没有接触过外界的少女大胆地向少年提出了这一点,少年愣了愣,随即眼里的眸光仿佛碎了冰的湖泊,在阳光之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
“我不厉害,也不会呼风唤雨,我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普通人罢了。”
他微微一笑,笑意虽浅,却也能氤氲着万千风华。
似是黎明前破晓的光。
好奇怪啊。
温孜尔萝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以她的思维,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地矛盾,明明看起来是死水,笑起来却像在面对着希望和曙光。
“阿萝,有些人的绝望是属于自己的不可言说、不可道明。遇见这种人,通常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成就他人,另一种是毁灭所有。两者如双生,彼此成就,彼此约束。”
在与少年离别的那一刻,温孜尔萝望着少年跟随着商队渐行渐远的背影,脑海里不禁回忆起了阿姆意味深长的话来。
“原来是成就他人,毁灭自己吗”
少女喃喃自语道,反而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样子的人难道不是很悲哀吗”
后来
后来温孜尔萝就记不清了,炼狱一般的痛苦的生活,就算不记得也没什么关系。
被人当狗一样驱使,将头按在砂砾里,血液混合着泪水一起流进嘴里和腹中,一抬头便是那位冷戾残忍的少年。
阿萝好痛,真的好痛,有没有人来救一救我的族人,救一救这原本应该安逸生活着的所有人
弥留之际,温孜尔萝于恍惚之中看见了十几年前遇见那道温柔的月光,他头顶着炽热的骄阳,孱弱的身体似是能遮挡无尽的痛苦和风霜。
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节和中秋节快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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