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重新做过”的根基在哪里呢?在拿来主义――从西方取来真经,鲁迅说:“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当然,鲁迅所谓的拿来,并不是一味地把别人的都取了来用(那叫“废物”),而是“占有,挑选”,“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分门别类,总之是要用西方的东西来武装自己。实际上,拿来主义――在20世纪中国文坛非常有影响,几乎可以说“拿来主义”是中国20世纪文学发展之西化派的一个最重要的口号。
鲁迅是非常深刻的,比如他对中国历史的概括和批判,以其深刻,然而,在文学上他没有写出长篇小说,个中原因很多,但是有一点,这种情况的发生肯定和他的“拿来主义”文学观有关系。极端论者常常说鲁迅在文学上是一个半成品的大师,为什么?“拿来主义”使他在否定东方的同时站在了肯定西方的立场上,现在看来这种“拿来主义”思想已经构成了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和思想的总体欠缺,它使20世纪中国文学一直处在西方化之中,没有对东、西方的双重否定进而建立超越于东、西方既有传统的真正“世界化”的文学。
西方化派的纠结在于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否定是义无反顾的,他们能够“批判”中国古代文学传统,但是不能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西方”文学,它否定了中国传统诗学,这是接近创造的第一步,但是迈出了这一步的新文学作家、理论家们没有真正地走到“创造”的境界里去,而是直接“肯定”了西方,这种想法在当时知识界实际上是比较普遍的,例如周作人,他在《罗素与国粹》中就说:“中国人何以喜欢泰格尔?因为他主张东方化与西方化抵抗。何以说国粹或东方化,中国人便喜欢?因为懒,因为怕用心思,怕改变生活。所以他反对新思想新生活,所以他要复古,要排外。罗素初到中国,所以不大明白中国的内情,我希望他不久就会知道,中国的坏处多于好处。”中国的坏处多于好处,而西方在这些知识分子的心目中又正好相反,于是肯定西方就成了必然。它否定了一种传统,并不是意味着创造一种既不同于西方又不同于东方的新世界文学,而是向西方倾斜,走了西方化的路子,创造了一种西方化的“新文学”。
不过总的说来,西化派对民族化派比较宽容,相比而言,西化派态度温和,没有弱势心态。例如西方化论者胡适对于传统文化并没有一味否定,相反他还号召人们一点一滴地整理国故,去其乱、谬、迷信,而寻出真意义、真价值来。胡适自己就说过:“许多人认为我是反孔非儒的,在许多方面,我对经过长期发展的儒教的批判是严厉的。但是就全体来说,我在我的一切著述上,对孔子和早期的仲尼之徒如孟子,都是相当尊崇的。我对十二世纪的新儒学的开山宗师十分崇敬的。(《胡适博士个人回忆录》)”再比如,周作人一方面他是西方化的支持者,另一方面他也是民族化(对民间歌谣的研究和肯定)的探索者,他对中国民俗学的研究具有创始人的意味。五四时期主张西方化者中也有比较极端的,例如陈独秀就说过“吾人尚以新输入之欧化为是,则不得不以旧有之孔教为非。倘以旧有之孔教为是,则不得不以新输入之欧化为非。新旧之间,绝无调和两存之余地”等类似的话,但这是少数。
但是,20世纪中国文坛,民族化派大多对西化派采取势不两立的态度,西化派强调向西方学习,民族化派就强调向“自己”学习,例如萧三109就曾把新诗的成就不如小说、散文的原因归结于诗人们“一下子从古诗的各种形式和体裁‘解放’了出来”,全没有了章法,另一方面,鄙视中国旧文化旧文艺,只顾模仿西洋文艺,“中了‘洋八股’的毒”。针对这种情况,他提出“新的形式要从(中华民族的――葛红兵注)历史的和民间的形式脱胎出来。”为此,他作出了解释:“这些一切是不是说我们顽固,自大,甚至陷于狭窄的、反动的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呢?不是!我们是国际主义者。我们细研古今中外的文艺作品可以得到一个真理;愈是民族的东西,它便愈是国际的。愈有民族风格、特点的,便愈加在国际上有地位。”“愈是民族的东西,它便愈是国际的。”这是民族化派的典型逻辑。这个逻辑实际上是以“民族的”概念消解了“国际的”概念,把“国际的”看成是各个孤立民族的“并列体”,而不是世界各民族相互渗透、相互促进、相互影响的“融合体”,这就实际上取消了“国际的”概念。
实际的道理是:“国际的”必须建立在世界各民族互相融合、理解、沟通,进而共同发展的基础上,而不是相反;各个孤立的民族主义文化是不可能构建一个全球化的世界文化的。从长远看,世界文化将融合大于割裂、联系大于断绝,它将在各个民族文化的大融合、大联系、大借鉴中产生。
如何从要么西方化、要么民族化的二元思路中解放出来,这是摆在当今文艺理论工作者面前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命题。我们的观点是:摒弃二元对立思维,建立超越西方化又超越民族化的世界化文学。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之间人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规范、行为准则、宗教感情、审美心理等有很大的差异甚至对立,过去千百年来,人类为这差异已经付出了极为承重的代价,有的时候甚至是血的代价,原因就是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缺乏沟通和理解,东方弱势民族、文化要么对西方强势民族、文化俯首称臣,采取西方化的策略融入西方之中,要么采取民族化的策略,一方面自我封闭,另一方面敌意、嫉恨西方,在民族、文化上把鸿沟拉得越来越大,这方面的的例子在人类史上不胜枚举。国外这方面的研究也非常多,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汤因比的《文明经受着考验》、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等等都曾指出冲突只能带来悲观的未来。那么,如何避免这种冲突,使不同、民族文化走向融合、互信、互补的未来?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世界市场共同的形成、国际互联网的诞生、全球卫星电视的播送等等,这些将人们结合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密,人们之间的交流、对话、沟通也变得更加便捷,在此基础上,构建一种既不是强势文化吃掉弱势文化,也不是弱势文化反抗强势文化的新的世界性文化,建构一种既不走“西方化”路子又不走“民族化”路子的“世界文学”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而这正式比较文学可以大显身手的地方。
上识破诗人的艺术奥秘;……使我们发现在翻译中什么东西在一种语言中失落了,而在另一种语言里得到了保存。有时,译作偶而也会有助于人们对原作的理解,或者由于译作比原作更出色,结果背叛了原作。
――艾田伯:《比较文学的目的、方法、规则》,《比较文学研究译文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112-1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