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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诗就竹写取酒对花倾(1)
    甲骨文金文小篆

    中国有多少,这样若竹的文人,他们既有花下卧醉时的无为也有坐冢卧为尸的无畏,这些有着草之力量却有着竹之境界的文人们,退可守天下,进而争天下,而他们所止或所行,都是以杖竹寻诗过桥去的形象立于中国文明的路途上……

    5000年前,那个黄帝的时代里,中国的先民们高声的歌唱:“断竹、续竹、飞土、逐宍。”——把竹子砍下来,把竹子接起来作成弓箭,尘土飞起来啦,小动物跑出来啦,赶紧射出去追猎物啦!

    这首歌说明,中国从文明的初端,就与竹子有了宿命之缘。

    那个时候,就像一片静默的江山里,一夜之间,千树万树的梨花开放。中国的文明出现了井喷——仓颉始制文字;伶伦取谷之竹以作箫管,定五音十二律;嫘祖始养蚕以丝制衣服;黄帝与岐伯讨论病理,作内经,所以中医学又叫岐黄之术;又采河南首山之铜以造货币;而军队始制阵法;亦出现了舟车、弓矢、房屋……

    中国人盛装上场所需要的舞台在这个时候都搭好了架子,就等各色文人骚客平头老百姓粉墨登场,唱一出繁花更迭的文明大戏。

    而在这文明之初,竹子就为中国人创造的灵感提供了可实现的工具——

    想要随心所欲的写字,就以竹作成笔管,而从此才有妙笔生花的世界;

    想要随心所欲的唱歌,就斫竹为萧,定出音律,才有闻歌始觉有人来的天下;

    想要随心所欲地涉水,就伐竹为桥,让中国人在人间的大河上跨桥蹈龙鳞;

    想要大统江湖时,就削竹为箭,让它的前行为自己开辟得到天下的路径;

    若有人厌倦红尘,就劈竹为竿,击水自欢,另钓得一片写意的江湖;

    而当初春的第一场雨落下,上帝就会让大地推出美味的竹笋大餐,犒劳终于熬过漫长冬天的人们,庆祝他们的新生。

    所以苏东坡亦为此要感叹:“食者竹笋、庇者竹瓦、载者竹筏、炊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真可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也。”

    当中国人把竹子所有的功能都开发完毕,他们的眼光开始望向竹子的精神价值。一个日本的学者如是说:“西方人看重美,中国人看重品。西方人喜欢玫瑰,因为它看起来美,中国人喜欢兰竹,并不是因为它们看起来美,而是因为它们有品。它们是人格的象征,是某种精神的表现。这种看重品的美学思想,是中国精神价值的表现,这样的精神价值是高贵的。”

    竹子是君子之草,能把一棵体质是草的植物长成如此高大正直坚强的树之品格,所以,竹子当是草的最高理想,而想要做那宛若竹子之人亦成为草民的最高理想。

    因为竹子如此这般折草亦能成玉节的品德,中国的文人就万般地喜欢着竹子,好女需要好花来衬,而能配得起君子的亦只有竹子。

    唐朝萧颖士就《有竹一篇》谈君子之质:“有竹斯竿,于阁之前;君子秉心,惟其贞坚兮;有竿斯竹,于阁之侧;君子秉操,惟其正直兮。”而苏东坡干脆直接下了个无竹人就俗的紧箍咒:“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所以,因着这样,竹子就成为文人争先恐后相爱的对象,就怕自己一不谈竹,就会被视为鄙俗之人。

    若说松还需要文人竹杖棕鞋地攀登方能望见其高山仰止的高格,而竹子静静地立在小窗畔,那谆谆的教导就声声入耳。

    所以中国的文人很喜欢把它种在家院里成自己的座右铭,甚至会编竹为笼,约束自己的行为。至今我也曾在家乡听说,有竹之地必有人家,可以想见人们栽种竹子的款款深情。

    因着文人对竹的喜爱,竹子成为中国文明的精神象征。天下无战事的时候,中国的文人有着为竹的浪漫,一枝一叶总关情。

    他们喜欢呆在竹间小楼里,诗思禅心共竹闲,任他流水向人间。

    他们身居静处,但心却不曾沉寂,胸怀着江湖而能手持如意高窗里,看浩然天下斜日沿江千万山。

    而若天下风云变幻难安身时,他们又化竹为箭,一策江湖自在身,即使人在江湖战舸浮千骑的一路上,仍要留下诗以言志。

    所以那身在前线征战西夏的范仲淹才会写出一曲英雄慷慨悲歌的《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但是但凡离开征战地,范仲淹却吹熄了自己为竹的箭意,另披上竹烟花雨的风月衣,嘲笑那三国的英雄不懂酒中浮竹叶、杯上写芙蓉的写意人生——“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尫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而那拔剑击天力挽国家沉沦却终究免不了失败的文天祥,在和平时自有“尊前持一笑、花下卧馀酲”的浪漫,亦会在腥风血雨的战前以软软的笔头写出饱霜孤竹声偏切的诗情——“伏龙欲夹太阳飞,独柱擎天力弗支;北海风沙漫汉节,浯溪烟雨暗唐碑;书空已恨天时去,惜往徒怀国士知;抱膝对人复何语,纷纷坐冢卧为尸。”

    中国有多少,这样若竹的文人,他们既有花下卧醉时的无为也有坐冢卧为尸的无畏,这些有着草之力量却有着竹之境界的文人们,退可守天下,进而争天下,而他们所止或所行,都是以杖竹寻诗过桥去的形象立于中国文明的路途上……

    凡是与竹子搭边的东西往往就带着竹字头而成字——

    在佛祖出生的印度,被中国人在字面上赋予了神圣的含义,翻译为天竺,竺的本意就是竹子。不过早在《山海经》的时候,还只说它是“西方有天毒国”,等到唐朝佛教盛行的时候,才称其为天竺。而佛祖释迦牟尼刚出道时,讲经的第一座寺院,也是全世界的第一座寺院,用竹子搭建,被叫作“竹林精舍”。

    从“天毒”到“天上的竹子”,一个名字,就从魔界的想象飞升到了仙境。所以,文字真正是中国人打扮万事万物最好的衣裳,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以,天地之下,江山大同,但因为有了文字,就各自相异,每一个都被赋予了自己独特的人性。

    竹子与中国人的一生息息相关,尤其古代在女子成年时,就要盘起她的长发插上竹笄,所以有说“女十五而笄。”

    笄的小篆是,两个竹钗的样子。那孔子之妻是丌官氏,这个丌与笄意相同,先秦时专门有为女子成年执掌插笄之礼的掌笄官,这个丌官氏,便是指掌笄官的后代。

    女子方笄时,便是一个女人叶嫩花初的最好年龄,宋有唱词唱刚刚成年的西施的美——“有倾城妙丽,名称西子,岁方笄。算夫差惑此,须致颠危。范蠡微行,珠贝为香饵。苎萝不钓钓深闺。吞饵果殊姿。素肌纤弱,不胜罗绮。鸾镜畔、粉面淡匀,梨花一朵琼壶里。嫣然意熊娇春,寸眸剪水。斜鬟松翠。人无双、宜名动君王,绣履容易。来登玉陛。”

    范蠡到苎萝钓鱼,却用珠贝钓得美人归,而这美人那不堪承受罗绮之重的纤弱身姿,那梨花一朵琼壶里的容颜雅态,那如同剪断秋水含在眼里的寸眸,这些文字的美为初成年少女的美抹上的淡妆,让千亿年珠宝的色彩也黯淡。

    沈从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常在花间卧的柳永也跟沈从文一样,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但是却爱过很多正当最好年龄的女子——

    那《促拍满路花》里有:“香靥融春雪,翠鬓亸秋烟;楚腰纤细正笄年;凤帏夜短,偏爱日高眠;起来贪颠耍,只恁残却黛眉,不整花钿;有时携手闲坐,偎倚绿窗前;温柔情态尽人怜;画堂春过,悄悄落花天;最是娇痴处,尤殢檀郎,未教拆了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