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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守三从太认真,读书误尽一生春(1)
    ——袁机的金锁记

    [人物小传]袁机(1720—1759年),浙江钱塘(今杭州市)人,为世称“袁家三姝”之一,是18世纪文坛领袖之一袁枚(1716~1‘797年)的三妹,另外两妹是四妹袁杼、堂妹袁棠,三人都是才女,“而皆多坎坷,少福泽”(《随园诗话》卷十),袁机尤其不幸。

    袁家曾与高家指腹为婚,将袁机许与高家之子。后高家子顽劣异常,故高家主动退婚,然袁机却不许,坚持嫁入高家。婚后她恪守妇道,孝敬婆母,得到高家上下的尊敬和喜爱。但这些都不能感动她那个顽劣的丈夫,她遭到了丈夫的虐待和无情棍棒。初时她逆来顺受,对方却愈演愈烈,终至于要将袁机卖掉清还赌债!无奈中袁机逃回娘家,终是郁郁无欢,年40因疾而亡。

    知道袁机的人多是由于其兄袁枚的那篇《祭妹文》古人说:“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我一直以为,读袁枚《祭妹文》而不堕泪者,其人也必是不友。

    袁机的不幸,其兄袁枚总结为“节义”二字:“汝以一念之贞,遇人仳离,致孤危托落,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予幼从先生授经,汝差肩而坐,爱听古人节义事;一旦长成,遽躬蹈之。呜呼!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祭妹文》)袁机的不幸,真的只有“节义”二字吗?

    浮生如烟梦,只记花开不记年

    在张爱玲的《金锁记》里,曹七巧身上的那个金锁是父母兄长给硬套上去的,虽然她激烈的斗争只是把自己从一朵花变成了一丛刺。但是袁机的那个金锁却是她自己给自己戴上的,没有丝毫反抗,没有片语怨言,只是静静地把二八年华熬成一汪清泪。

    25岁的袁机从沭阳嫁于如皋高家,这是发生在1744年的事。

    尚在腹中,袁机便被许于高家子,绎祖。从小到大,她的那个他曾被姐妹们拿来戏弄过她许多次。

    她也曾抚摸着脖子上定亲的金锁片无数次地想象他的人和事:他该也像哥哥那样爱读书吧,他会作些什么样的诗呢?他是不是也如哥哥那样的身量,给他做一件褂子需要几尺布呢?不知道他是写颜体还是瘦金体,她倒是更喜欢写柳体。

    未料十几年慢慢填起来的梦想竟在一瞬间轰然而塌:他得了恶疾,性命难久,高家请退婚。

    父母出于爱女之心自是夸高家仁义,对高家之请忙不迭要应允。谁知袁机心中早已把高家子当作了此生的永远归宿。“(他)疾,我字(侍)之;死,我守之。”

    她决然发誓,并手握金锁终日啼哭,寝食俱废。父母终于没有办法劝解,只好回绝高家的退亲请求。

    袁机之情让高家人更为难。但高家终是良善之家,几日之后,高家又来人说明高绎祖不成才的实情,希望袁机不要往苦海里跳。

    袁机却只是“闻如不闻”,坚持不退亲。她是有主张的。自小她便熟悉《列女传》。《列女传》中就记载了“乐羊子妻断机杼以规夫”的故事:

    乐羊子因为想家就从学习的地方跑回来了,其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日:“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如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乐羊子于是“感其言,复还终业”,终于成为有作为的人。

    她以为,乐羊子妻尚且能够以“断机杼”,割断织好的布匹来规劝丈夫完成学业,我知书又达理,难道还做不到她那样吗?

    袁机终究是生于小康之家的小姐,哪里知道世间人心并不是尽如孟夫子所说,都有向善的“四端”之心啊。那乐羊子妻虽然贤惠,也要乐羊子能够纳妻言不是?否则,就算她乐羊子妻再“贤”,如果乐羊子偏偏不听,那么,:妻子又能把丈夫怎么样呢?一向生活于母慈父爱中的袁机当然没想到这一层,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自己恪守妇道必是能使顽劣丈夫回头的。所以,后来袁棠出嫁扬州时,她还赠诗《送云抉妹归扬州》说:

    此去苹蘩填所司,西湖花鸟莫相思。

    同怀姊妹怜卿小,珍重初离膝下时。

    学罢杭州大梳裹,又弯新髻插琼花。

    只有作为姐姐对妹妹的谆谆教诲。她告诫妹妹要尽子媳、妻室的责任,要学会婆家扬州的生活习惯。

    虽然她对高绎祖的人品不端已有准备,但掀开红盖头,真正面对这个人,她还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他“偻而斜视,躁戾佻险”,不仅性情暴躁,相貌也是卑琐不堪,不但是个五短身材,更弓背斜眼。既无子建才,又无潘安貌,少女粉红色的梦一瞬间彻底幻灭。

    袁机脸上的失望那样明目张胆,便是已醉了十一分的高绎祖也一望即知。是的,他早就知道了自己顽劣、不学无术,配不上教养良好的袁家小姐,能娶得这样的好姑娘,多亏人家姑娘的贤德。说实话,对于这场婚姻,他没有一丁点的欢喜,他不喜欢一本正经的女子,平时父母唠叨就够烦了,娶了妻,只怕以后耳根子不能清静了。

    婚宴上,他又喝地酩酊大醉,这两天,父母不停唠叨,正告他结婚后不可跟以前一样放浪。换了旁人,家有贤妻,高兴还来不及,高绎祖不然,他才不在乎什么夫妻和睦,正经过日子。他的世界中,只有吃喝嫖赌,谁阻碍他放任胡来,谁就是他的敌人。父母规劝早就听烦,不能发作,自己的老婆,打骂正好。尤其还是“品德贤淑”的正经女子,他看着更不顺眼。所以袁家小姐满脸的失望一下子点燃了他的熊熊怒火——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他一把将身着红嫁衣的新娘推了下去,然后醉倒在床。对于袁机而言,这只是梦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