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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是脂痕半泪痕(1)
    ——畸零诗僧苏曼殊的红尘孤旅

    [苏曼殊小传]苏曼殊,始名宗之助,一改名苏戬,学名子谷,亦名元瑛、玄瑛,广东省香山县沥溪村人,光绪十年甲申八月二十一日(1887年10月9日)生于日本横滨,父杰生为英商万隆荼行的买办,母若子为杰生妾河合仙的胞妹,养母河合仙,5岁跟从嫡母黄氏回家乡读书,受家人、族人“摒斥”,12岁时出家为僧,入慧龙寺赞初大师门下,法名博经,号日曼殊,后在雷锋海云寺具足三坛大戒,嗣受曹洞衣钵。17岁东渡寻母,在日本入大同学校,20岁时,考入东京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中国留学生部学习政治。在日本,苏曼殊结识同盟会骨干冯自由、刘季刚(刘三)等终生好友。

    苏曼殊一生蓬转不定,他曾两次下南洋,最远到达印度,在暹罗锡龙莲寺游学期间,与高僧乔悉磨讨论“沟通华梵”问题,发愿著《梵文典》。回国后,苏曼殊流寓不定,1918年5月2日下午4时病逝于上海,享年35岁,后事由汪精卫等料理。1924年6月9日,孙中山出资千金,由其友人陈巢南(去病)等葬于杭州西湖孤山;离他的坟墓不远处,长眠着一代名伎苏小小。

    苏曼殊创作许多不朽诗歌、小说。他的创作,迥异于同时期的其他流派,自具面目:诗歌凄婉绮丽、“超旷绝俗”;小说“好写关人,飘渺无方”,游离于清末民初的众声喧哗之外。他的代表作《断鸿零雁记》与徐枕亚的《玉梨魂》并称为民国初年言情小说的开山之作。

    理想与现实在苏曼殊那里无法达成调和,所以他不断地选择逃离,从俗家入佛门,以佛门弟子介入世俗。慈悲的佛未能使他得到心灵上的慰藉,森严的戒律却让他不敢追求尘世的幸福;孤苦的身世更给他一颗过于敏感的心灵。纵观苏曼殊一生,天地之大,两界之广,竟没有一处可以挽留牵挂处,思及此,铁石心肠亦会为之一恻。不知是艺术家敏感.孤寂的天性使然,还是无常世事的捉弄,苏曼殊总是在最后关头放弃曾热切渴望的情爱与眷恋,不但自己瘁心伤感,有心人又怎会无动于衷。

    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

    苏曼殊的生命历程就是一阙断肠词,他的伤心事写在诗里,画入画中,还编成小说,赚取众多读者的眼泪。曼殊的身世集中了人世问几乎所有的悲剧因素:身世不明、年幼失怙、受尽虐待、少小离家、穷困潦倒,等等,常人遭逢其中一两项往往痛不欲生,终生不快,这样环境长成的人,只有超人才能练就乐观开朗的生活态度,像曼殊这样天生的艺术家,敏感脆弱,对周遭的环境感受力更强,受的伤害也更为强烈。生活的残酷像深秋的寒风,摇落了树上的相思之叶,曼殊沉浸在相思的苦痛中,不能向前一步,勇敢地追求世俗的幸福,因为他是剃度的僧人;也无法退后一步,他骨子里涌动着情爱的熊熊烈火,情不自禁,一旦开始便不能克制。水深火热,大概就是指曼殊的踌躇与挣扎吧。旁人看着都辛苦,当事人肯定更伤更痛。

    苏曼殊一生都在飘零,莫非是在寻找真正的故乡?对一般人而言,故乡不仅仅是一个地名,故乡意味着难以割舍的亲情与回忆,还意味着浓浓的爱与眷恋。对苏曼殊来说,哪里才是他的家呢?

    香山县有他父亲的家,可是在父亲家里,只有刻薄的虐待、永无止境的闲言碎语,没有真正的天伦之乐。尤其是父亲过世后,生母不在身边的曼殊,日子更不好过。嫡母黄氏从精神到肉体虐待曼殊,曼殊生病,黄氏不但不管,还将小小的他赶到柴房,任其自生自灭!

    东京也不是他的家,本以为是亲生母亲的何合仙一直对自己隐瞒身世,当他得知自己依恋信赖的养母隐瞒了自己的身世时,不告而别。他对养母的感情极其复杂,有依恋也有被欺骗的屈辱,凡此种种,让曼殊对家庭极端失望。所以,曼殊的小说中,旧家庭无不阴云密布、压抑青年,家长不是贪财好利,就是不近人情。《断鸿零雁记》(1912年)主人公三郎幼年备受欺凌。《绛纱记》(1915年)因男主人公的舅父破产,女方的父亲悔婚,要将一对恋人拆散。《焚剑记》(1915年),阿兰的姨母贪图富贵,生生害了两个外甥女。《碎簪记》(1916年),叔叔对庄浞和灵芳的婚事百般阻挠。《非梦记》(1917年)婶母费尽心机,使尽手段,让三个年轻人痛苦一生。

    家庭不能给曼殊带来快乐和满足,金钱、名誉、地位,曼殊更不放在眼里。他一生穷困潦倒,经常需要朋友的接济,从他存世的书信看,其中近一半都是请求朋友寄钱给他。其实以苏曼殊的画艺,他完全可以过上舒服的生活,他传世的画作远不如被他撕掉的多。当时很多人找他求画,苏曼殊不厌其烦,即使到了最潦倒的时刻,他也不屑靠卖画过活。曼殊给刘三的信里说:“比来女郎所画过多,不得以定下新例,每画一幅,须以本身小影酬劳。男子即一概谢绝。吾公得毋谓我狂乎?”不要说金钱、名誉、地位,就连生死大事曼殊同样不放在心上:

    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过若松町有感示仲兄》

    行云流水一孤僧是曼殊的自我定位,飘蓬不定,孤孤零零,他以僧人的身分混迹于世俗社会,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大有竹林七贤豁达恣肆的风范。苏曼殊纯朴得像一杯泥土,清亮得像一滴雨水,历尽坎坷却永远不谙世事。他的天真,他的孩子气,虽使他备受朋友们的宠爱,却因此受尽生活的苦楚。他的天真纯系天性,但脆弱、容易受挫,饱尝生活的艰辛。不了解苏曼殊的人,会说他疯疯癫癫,不容于世。曼殊的老友,即诗中的仲兄陈独秀对曼殊非常了解,陈独秀认为他于人情世故是看得过于透彻而不肯俯仰,实佯狂免祸罢了。陈还说许多人以为他是傻子,实在是上了曼殊的当。陈进一步肯定他说:“在许多旧朋友中间,像曼殊这样清白的人,真是不可多得了。”曼殊的清白固然难得,然而这清白背后是怎样的煎熬:纵有欢肠已似冰,红尘的欢愉不能温暖他那冻结的心肠,因为这红尘一点也不美好,苏曼殊眼前的世界,是一个纷乱污浊的世界,只配让人放浪形骸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