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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月黑风高夜,落叶自无痕
    “快来看啊,这里有匈奴人哦!他们在杀人哦!”

    突然响起的这个声音,仿佛是就响起在於单赵信他们耳边一样。这不仅是因为,这句话,是被说话那人大声喊叫出来的,响亮的居然在逐渐加大的马蹄声中也能够被听见,并清楚的听见。更因为这句话足够的突兀,足够的令於单意料不到,足够的下了匈奴人一跳。

    黑夜之中,原本自己身旁无人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这个情况,还是很瘆人的。何况,於单和赵信想的比这个更多。

    当然,这句话中,那两个“哦”字,也足够的婉转,足够的调侃,足够的不符合这个夜晚河畔山脚的这片战场之上的血腥又悲壮的氛围。

    而这种更加现代的说话的语调,以及对“哦”字的运用,让於单他们觉得很是怪异的幽默的方式,自然是从张道那里学来的。说这句话的,却就是年龄只比兄长张远小两岁,但是性格却更加洒然跳脱一点的张迁了。

    听见马蹄声之后,张远和张迁就已经面露得色,心中的欣喜,比面色中的得意更加来的强烈。张迁更是没有注意到一旁冉闵的诡异的平静,就大声喊出了这句话。

    或许,他这一句话的表面上所要告知的对象,也就是远方马蹄声中的人们,根本就听不到他的这句话。但是,张迁的这句话,其实也真的不是为了告诉他们那些来人什么。

    张迁,原本就是冲着匈奴人来的。

    刚刚见了於单落魄如丧家之犬的模样,此时,又听到令张迁他们欣喜若狂的马蹄声……

    张迁的这句话箭支就是禁不住说出口的。不过,这句话,虽然真的令张迁他们这一方的人们心情愉悦。但是,相对于匈奴人来说,这句话,还是很有些刻薄的。

    至少,若是张道在此,一定是会指出这一点的。张道一定会非常严肃的告诉张迁:“你太刻薄了,这样不好,要学会宽容……”

    然后,张道才会畅快大笑。他的笑声,会让人觉得,这人笑得真刻薄!

    笑声,刻薄,两者本来是不大能够联系起来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张道在此,他一定会让自己的笑声,表现出刻薄的意味,让所有人从他的笑声之中听出刻薄的味道。毫无疑问!

    当然,张道此时并不在,自然也就不能拥有表现出他这一绝技的机会。而张迁刻薄的话语,对于他想要刻薄的对象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於单很震惊,方才已经面无血色的面庞,此时却出现了一抹潮红。不相是兴奋的潮红,也不会是兴奋的潮红,或许是气愤到了极点,或是恐惧到了极致,也或许是觉得气馁,觉得自己如此小心翼翼,最终却仍旧是此等结果,所以气馁。

    从距离他们已经相当近的马蹄声中,於单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对方人数不会太多,当然,这是对于前两拨袭击者来讲的,也是相对于今晚之前的於单来讲的。

    对方只有一百人左右,而今晚的前两拨袭击者,都是动辄三百人的规模。於单能够率领他麾下的匈奴骑兵们,几乎全歼前两拨袭击者,而自己一方的伤亡,却只有对方的数分之一……

    所以,来人的人数,并不是令於单面无血色的原因。真正令於单面无血色的,是自己一方的人数,以及自己一方此时的战力。

    在短时间内,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经历了两次实力悬殊的战斗。至少,这两次战斗,对方的人数,都是远超他们的。匈奴人虽说取得了胜利,虽说几乎全歼了对方,虽说令自视甚高自比天人的韩镇狼狈逃窜,虽说令得游侠们不战就已经乱了,虽说於单他们的己身伤亡只有对方的数分之一……

    可是,对方两拨人的数量加起来可是足有六百人!

    六百人的数分之一是多少?

    反正,此时於单身旁,还活着的匈奴骑兵,只有五十人左右了。而且这五十人还得算做是伤亡中的数目,因为他们几乎人人都是身上带伤的,就连於单也不例外。

    当然,一直没有上战场的赵信,却是完好无损的。

    但是,这完全不影响他心中的压抑不住的震惊。

    当韩镇他们向着这片战场奔来的时候,赵信还算镇定。并非因为他知道韩镇此人志大才疏,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就是齐王府的韩镇,就是徐州刺史府长史韩信。

    而是因为,这片战场本来就是赵信自己选定的。令韩镇吃足苦头,最终更令他狼狈而逃的各个环节,大多也是赵信制定的。

    当然,在於单那里,出面献策的却是那名赵姓老太监,出谋划策的也是那名老太监。或许於单知道,或许他不知道,总之,赵信还是认为於单心中是清楚的。

    但是,赵信已经给了於单台阶下,於单自然也就装作不知道,欣然采纳了赵老太监的建议。

    这才有了韩镇满怀壮志的袭来,却是灰头土脸的逃离。

    但是,当第二波的那些游侠们突兀的出现的时候,赵信就已经有了一些不淡定。他倒并不是在担心这些游侠真的能够威胁到他的生命,毕竟,那时他们手中仍旧还有百余名匈奴骑兵。

    他也不是在担心若是匈奴骑兵消耗太大,之后他们能否到达长安安,完成他们此行出使中原的任务。

    且不说他早就有了布置,即便他们最终真的去不了长安,那又如何!

    和亲,本来就是军臣的谋划,用意自然还是中原。但是更加深层次的,却是军臣需要用一场巨大的胜利,来巩固他的草原共主的地位。毕竟草原各大部落,已经各自为政好些年了。此时草原初定,军臣是需要一场比以前的胜利还要巨大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

    再往深里说,军臣之所以能够统一了草原,极其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他已经承诺了伊稚邪,将来能够继承大单于之位。这才得到了伊稚邪和赵信的妥协。

    但是,军臣这个承诺是违心的。莫说什么兄弟情深,两人几乎是对抗了半辈子。半辈子真刀实枪的抢地盘,哪里还有一丝兄弟间的情义。

    既然是违心的,那么,军臣若是在不久的将来,在麻痹了中原的情况下,令长安城发起了对齐王府的攻击,他再坐收渔翁之利,发起对中原的战争,并取得了不菲的战果。那么,他草原共主的地位就会得以巩固。

    草原之上,除了军臣的单于王帐,以及伊稚邪和赵信的联盟,剩下的更多的是些不大不小的势力,而他们却是最看实力,最看威望这种东西。

    到那时,伊稚邪的继承人的位置,怕是就再不会被人提起了。除了伊稚邪自己,和或许仍旧不甘心的赵信。

    由此说来,对于和亲,赵信是不怎么积极的。当然,赵信也不会去做些什么,阻挡和亲。毕竟,这个计策若真的奏效,是真的有可能对中原造成重创的。甚至真的能够入主中原也说不定。即便不能,中原也会因此一蹶不振。再加上楚汉对峙了百年的消耗……中原,最终定然还是匈奴人的。

    对于这种破天的机会,赵信即便不情愿,即便有自己的想法,也肯定是不会去阻挡的。说到底,赵信虽然长相颇像中原人,行事也更趋同于中原人,但是,他仍旧是一个匈奴人。

    所以,前两拨人的攻击,对于赵信来讲,并不是什么值得他担心什么的。若是真的说他担心什么,那也是担心接下来的事态。

    有了第一拨预期之中的三百骑兵,有了第二拨预料之外的三百游侠,难道就不会有更加出乎意料的第三拨的三百什么吗!

    今晚的事实,证明了赵信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虽然,第三拨人并不是三百人,只有百人左右,但是,赵信对于这百人忌惮却远远超过那前两拨的加起来的六百人。

    其中,除了匈奴骑兵战力的确已经被前两拨人削弱到了一定的程度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这次的百人,从马蹄声中,就能听出他们的精锐程度,绝对不是那两拨人能比的。

    甚至第一拨明显也算强悍的骑士,相对于这百人来说……

    这么说吧,赵信坚信,若是这百人遇到了第一拨的三百人,绝对能够干净利落的解决掉战斗!

    这样的精锐,被他们以这样的战力低迷的状态遇见,而对方明显还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即便是赵信这样的人,也难以强自镇定下来了。毕竟,赵信从他的情报渠道中,多少还是了解到了中原人士以及各大势力,对他们这一个和亲使团的态度的。

    历经六世的齐王府,已经割据一方的凉州张家,并州的冠军侯霍去病,还有一些摸不清底细的……

    这其中任何一方,都并不是好惹的。

    所以,赵信先前才有隐隐的担心。

    所以,当他的担心被证明并非多余的时候,赵信就不知作何感想了。

    幕后之人,手段并不高超,和他今晚布置的圈套不相上下。但是,自己的圈套,却让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而对方堪称简单地计策,却成功的拖住了他们的脚步,最终令他们陷入了绝境之中。

    多少,是有点讽刺的!

    说时迟,那时快,赵信的这些思绪,说起来颇为庞杂,但是,在他的心中,只是一闪而过的一瞬间。正当他看向同样震惊的於单,决定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了。

    “快来看啊,这里有匈奴人哦!他们在杀人哦!”

    赵信的思绪被打断了,赵信走向於单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赵信第一个反应却是有些愕然,不知作何反应才算合适。但是,只是一瞬,赵信就抛开了毫无作用的愕然,抛开了对方话语中的刻薄对他造成的影响,想到了对方这句话的意义所在。

    此时,已经再无疑问,今晚的情形,并非是一个巧合,幕后是有一个主使之人的。对方一直在关注着他们,并且,对方不知用何手段,调动了前两拨的势力,对他们和亲使团发起了攻击。甚至,赵信更加丧气的想到,这第三波马蹄声,会不会还是对方调动的势力,而对方仍旧在暗中等待机会。

    不得不说,赵信想多了。韩镇发起的攻击,张道出于同样的敌人的考虑,原来是不同意的。张道更是不顾韩镇当初的无礼,前去劝阻。只是,仍旧没有说动刚愎自傲的韩镇。

    这之后,冉闵又带来了禾老大那边的情形,张道这才临时起意,让张远张迁随冉闵一起,去和禾老大联络。

    这之后的事态,多少还是出乎张道的预料的。

    匈奴人的强悍,以及战场之上表现出来的韧性,还是很令张道佩服的。也因为匈奴人的韧性,张道不得不走出那个小山谷……

    “两位少爷切莫动身,在下去去就来!”冉闵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也不待张远两人反应过来,就没入了黑黢黢的山体中。

    “大哥……”张迁不知冉闵此去所为何来,但是,他却看出了冉闵潜行的方向。

    冉闵,是向匈奴他们那边去的。

    “匈奴人要逃!”

    “啊!冉大哥是去……咱们两个……”

    “不要添乱!咱们,还是不行啊……”

    对话之后,就是沉默。

    张远紧皱眉头,方才还很是舒畅的张迁也多了些担心。即便冉闵身手之高,连程宗如都自叹弗如。即便匈奴人此时已经筋疲力尽,伤口多多……但匈奴人毕竟还有五十人,绝对不是冉闵只身一人就能对抗下来的。甚至冉闵即便想要阻挡想要逃跑的匈奴人,也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两人却也知道,虽然马蹄声已经很近了,可是看着匈奴人仍旧娴熟的骑上马背,准备离开,张远两人相信,若是不做任何阻挡的话,匈奴人是能逃出一部分的。

    张远甚至想到,若是匈奴的右贤王於单,此时的主事之人,拥有足够的气魄,能够壮士断腕,留下半数残兵阻挡后来之人,那么,剩下的半数人马,还是有很大可能逃出升天的。

    还是那句老话,英雄所见略同。张远此时想到的这一点,却就是赵信在危急时刻想到的办法。

    赵信这次再没有避讳,径直走到於单身旁,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於单方才解决了游侠之后的脸色是铁青色的。而后,听到马蹄声,又变成了惨白,这之后再变成潮红。而此时,听了赵信的话之后,於单的脸色,再次改变成了铁青色。

    铁青脸色的於单还是足够可怕的,毕竟,他是右贤王,匈奴草原之上,数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右贤王,他更是大单于军臣的爱子。若是被铁青脸色的於单如同嗜血恶魔般的盯住,许多人是会恐惧的,是会不知所措的。

    可是,赵信却也死死盯住於单,分毫不让。

    或许是永远,也或许只是刹那,於单挪开了眼光,抬头望天。方才还明亮的月亮,却已经被云层遮住了皎洁,秋天的落叶被乍起的秋风吹到他铁青的面庞上……

    於单没有选择,也没有了再和赵信置气的本钱……

    叽里咕噜几句话,於单就已经做好了布置。被於单点名的匈奴骑兵从已经疲惫的战马之上下来,跪在於单面前,磕了几个头之后,再次跨上战马,目光却盯住了远方的黑暗。

    那片黑暗,今晚已经送给他们两拨敌人了,而第三拨,也马上就会到来。他们会死在第三拨敌人手中,毫无疑问,但是,他们却能用他们的生命,换取尊贵的右贤王的生命。

    这,是一种荣耀,他们无法拒绝!

    没有被於单点名的匈奴骑兵,看着那些战友们悲壮的背影,十分难过。是的,就是难过。那种发自心底的难过,是很折磨人的。

    但是这些人们,却不会作小儿女姿态,做出什么依依不舍的姿态,因为,他们生的机会,是战友用性命换来的。他们只有活着,活下去,才是对战友最好的报答,也才能够报答战友们仍旧在世的家人!

    於单最后看了一眼那二十名被他叫出名字的匈奴骑兵,扭过头去,挥动了马鞭。

    赵信却没有这么多的想法,因为他足够的理智,足够的冷静。

    这是他们最好的结果!

    此时,他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更好的利用那二十名骑兵用生命换取的并不会多么长的时间,成功逃脱对方的绞杀范围。

    所以,赵信在於单开始喊叫姓名的时候,就已经去整理自己并不大的行囊了。他从死去的骑兵身上搜集更多的干粮,足够的箭支。他从无主的马匹中选出一匹没有受伤的,拉到了自己战马一边。

    赵信这才跨上战马,等待於单下达撤退的命令。

    於单这次却没有发出什么命令,而是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臂。三十名有幸得到逃命机会的匈奴骑兵,开始加速自己的战马,开始逃离这片战场。

    匈奴骑兵是当今天下骑兵中的精锐,即便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身上带伤,马匹无力,他们仍旧能够保持攻防皆备的阵型,走在逃离的路上。

    路过那十余块巨大的山石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是感慨。从猎人,猎杀了敌人的成功的猎人,变成此时的被人猎杀的猎物……

    突然,令所有人惊悸的、快速前行的箭支划破空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的用匈奴话喊叫出的厉喝,更是让匈奴骑兵魂飞魄散,连镇定如斯的赵信,也再没有智者的淡定!

    “於单,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