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葛亮的忐忑不安中,建安十九年到来了。那年头没有人想到给每一年找个标志字或标志词,不然“忐忑不安”肯定年年上榜。
诸葛亮一连写了三封信给刘备、法正和庞统,让他们千万小心,尤其是庞统。
她不是一共写了三封信,她是给每个人写了三封。
可是话不能说的太明白,不然没人信还是小事,对方说不定还会觉得这是诅咒自己,比如我们日常也不会喜欢一个突然跳到自己跟前说:“嘿,你明天千万别出门不然你会被龙卷风卷走死掉!”谁这么干就抽谁,妥妥的。
黄月英是唯一一个相信诸葛亮的人,看诸葛亮一天到晚的发愁,她问诸葛亮怎么才能保证不出事?
“让庞统千万不要和主公分别领兵。”诸葛亮答。
“那你就这么建议主公啊。”
“开什么玩笑!”
黄月英安静了。
刘备正在益州那里和刘璋的军队交战,不分兵是不可能的,不能所有军队都在刘备手里握着,他也不可能自己亲自上阵跟每一个敌人交手。
再说庞统法正这些人是将帅之才,你不让他们领兵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受信任了?
再再说,庞统的结局是被射死的,不让他和刘备分开,万一把刘备也捎带上了怎么办?
“用星象有变吓唬他们一下呢?”黄月英想的有道理,正常的办法不能用,非正常的力量总可以借用一下吧。
“没用!庞士元也是会观星的!”诸葛亮言外之意人家也是内行,不好糊弄。
“那……孔明,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要有我就不在屋里转圈儿了……”
马谡在门外突然叫诸葛亮:“先生!”
黄月英连忙避到帘后。
诸葛亮走出去:“幼常,什么事?”
马谡在外面一脸的尴尬。
诸葛亮正觉得奇怪,突然看见马谡身后露出个头来:“爹!”
诸葛今。
诸葛亮见到女儿,第一反应是这熊孩子怎么跑到自己办公地儿来了,第二反应是女儿年纪也不算太小了怎么不老实在家呆着抛头露面!
“谁让你来的!回去!幼常,你带她来的?”
马谡连忙摆手,天哪太冤了这个黑锅可不能背:“不是不是!我在门外看见她的,她一定要跟我进来!”
“你先下去吧。”诸葛亮无奈的挥挥手。
马谡巴不得从这家庭纠纷中脱身。
看马谡走了,诸葛亮一把把诸葛今揪过来:“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这里干什么?你都多大了!女孩子抛头露面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又不是我自己过来的……是干爹带我来的。”诸葛今忽闪着大眼睛,一点都不害怕,说得理直气壮。
“赵小云?那也不对啊,在她带你来之前,你怎么和她遇上的?”诸葛今避重就轻的小把戏在诸葛亮这里就不好通过了。
诸葛今看着诸葛亮,抿着唇,不说话了。
“你是自己先跑去找赵小云,然后让赵小云带你过来的,对不对吧?”
诸葛今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那就是说,你还是自己一个人从家里出来,跑到大街上,然后还进了军营,最后到了这里,对吧?别以为最后那段有你干爹撑腰你就理直气壮了!”
被戳穿的诸葛今嘟嘴。
“还不服气?你偷跑出来也没跟二叔说吧?”
“阿今!”黄月英从帘后转出来,看见诸葛今,又惊又喜。
看见母亲的诸葛今突然有了依靠,她鼓起勇气对诸葛亮大喊:“我就是偷跑出来的又怎么样!你跟娘都不管我!你们一连几个月都不回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胡说!家里还有你二叔呢!”
“二叔也不管我!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木桃说他要参加什么考试,让我不要去打扰,还说考试是你主持的!”
诸葛亮被女儿这句话反击的无话可说。诸葛均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找工作结婚的时候,诸葛亮曾经问他是想去江东还是留在本地,如果是前者诸葛亮就给诸葛谨写封信送他过江。诸葛均当时就明确表示:我跟着二哥。跟着二哥就得按二哥的规矩来,诸葛亮给刘备集团培养基础人才的方式是举荐制加笔试面试,跟国际接轨的制度,高端大气上档次,超出这个年代人们的认知水平几条街。
“二叔不管你,家里不是还有其他人?”
“木桃木瓜她们不知道怎么陪我玩儿……”
说的也是,婢女们哪里知道八卦阵怎么用……
“那……那你就不会自己裁衣服做女红打发时间吗?”
“做了两套衣服了,家里都没有布了!”
诸葛亮被女儿连击连中,扑街。
黄月英看父女间暂时火药味儿不那么浓了,这才走上前来,诸葛今扑到她怀里:“娘!”
“阿今……”
“爹不回家你也不回家……家里剩我一个人好没意思……”黄月英抗议父母未充分履行法定监护人义务。
黄月英感到愧对诸葛今:这几个月因为刘永的出生,她们确实忽略了诸葛今。
“爹有正事要忙,娘要帮着爹,阿今你也大了,要体谅爹的不易。”黄月英牵起女儿的手哄她,“娘送你回家。”
诸葛亮叹气,投降:“爹是很忙,但是这不是不管你的理由,几个月都没回家看你,这是爹不对,爹保证以后不犯这个错误了。”
黄月英连忙制止诸葛亮:“孔明,子不闻父过……”
“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说不得的。谁天生就正确,一辈子不犯错啊?”诸葛亮看得很开,现世中祖上和父母的教育就是:打铁还需自身硬,权威要靠真理而不是年纪和阅历取得。来到这个世界后,诸葛一家也是躬行墨家那一套,不大看得起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点最明显的体现就是诸葛家不讲嫡庶,家族中任何一人的成就,都是全族的骄傲。
“还不去向爹认错。”黄月英催促诸葛今,诸葛亮都已经把身段放下了,诸葛今自然也得认错。
诸葛今不愿意,认错有什么用,爹娘还不是照样不回家。
“算了,别勉强她,月英,你送阿今回去吧。等过几天闲下来,我回家去看看。阿均也不知道准备的如何了。”
黄月英答应着,拉着诸葛今的手往外走,诸葛今站在原地不动,怎么拖她都不愿意挪步。
黄月英没有办法,她看了看诸葛亮:“孔明,要不我带她在内宅看看吧?反正来都来了,四处看看再回去吧。”
“行,早点看完早点回去,不要在前面乱走,今天来汇报的人不少,不要撞上。”诸葛亮叮嘱道。
黄月英带着诸葛今奔后宅,一路给诸葛今说这里是做什么的,那里住了什么人,但诸葛今兴趣缺缺。直到穿过后廊,经过一棵大树,诸葛今突然眼前一亮,她扭头对黄月英说:“娘,爹这么多天忙公务,一定很辛苦,我给爹做个羊肉汤补一补吧,也算给爹赔礼。”
“好啊!娘带你去厨下。”父女能和好如初,黄月英也高兴。
庖厨那里,什么都是现成的,连当归甘草的药材都有,黄月英帮着诸葛今煮了当归甘草生姜羊肉汤,让诸葛今一个人端着去送给诸葛亮。
来到诸葛亮办公的屋子外面,诸葛今四下看看,没人:“爹,我和娘做了汤给你送来!”
屋里诸葛亮正在和马谡讨论公务,就让诸葛今进来。
诸葛今把端着的汤高高举过头顶:“爹,刚才是我不对,特来赔礼,请爹用这碗汤,原谅我吧。”
马谡很高兴,替诸葛亮端过来:“军师,女公子聪慧知礼,有女如此,令人羡慕啊,您也累了,用点汤歇一歇吧。”
诸葛亮没说什么,但那表情也是挺骄傲的,当父母的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孩子。
接过来喝了一口,诸葛亮觉得有点苦,看了看诸葛今。
诸葛今有那么点小孩子特有的得意:“爹,味道怎么样?”
“恩,还行,就是有点苦。这不是应该放了当归甘草和生姜的么?”
“放了啊,不过还多放了一点金银花。我和娘在后宅院子里走的时候看见一棵金银花,一簇一簇的,开的可好了,顶端和叶子间一长就长好几朵!”
“噗!”
马谡不知道诸葛今的话怎么刺激到诸葛亮了,餐桌礼仪良好的军师少见的把那口汤全吐在了地上。
“一簇一簇开那是金银花吗?那是钩吻!幼常,拿绿豆汤来,准备水漱口!”
“嘻嘻呵呵哈哈……”看到自己爹慌张的样子,诸葛今却笑的滚到地上去了:“骗你的,爹!其实这两样我都没放,就放了当归甘草和生姜!再说了,我还分不清金银花和断肠草?”
“那这汤这么苦……”
“为了骗到你,我故意少放了甘草嘛。”
“这熊孩子……”诸葛亮无奈的摸出手帕擦擦嘴。
“谁让你不管我,我要报复!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和娘把我一个人丢家里!”
“熊孩子还有理了是吧!”诸葛亮从座位上走下来要抓住诸葛今教育:再不矫正三观这孩子要上房揭瓦了!
诸葛今看自己爹动真格的了,也有点慌,果断扭头就跑,在门口一头撞上了赵云。
“干爹救我!”
赵云拦住诸葛亮:“哎哎哎哎干什么你?”
“你问问她都做了什么,一个人到处疯跑,被我说两句就骗我汤里有断肠草,戏弄尊长,这种孩子,不教育都不行了!”
“我不是就说说么,又没真的放断肠草。”诸葛今抓着赵云的衣服下摆,嘀咕着说。
“你真的放就是该死了!”诸葛亮被诸葛今这种死不认错的态度气到。
“好了好了,你忙你的,我带她出去走走,一会儿就送她回家啊。”赵云看出两方的矛盾,赶快和稀泥。抱起诸葛今就往外走,黄月英刚好到前面来:“赵将军,这是怎么了?”
“没事,夫人放心。”
被赵云托着的诸葛今趴在赵云肩上,还很认真的对诸葛亮说:“爹,我知道我错了,你别生气。那碗汤我和娘做得挺用心的,大补,你一定要喝完,别浪费了。”
目送他们离去的诸葛亮觉得头痛了,诸葛今真是到了讨人嫌的年纪。自己没有太多时间教育她,未来这孩子可怎么办?
“该给她找个婆家了。”
黄月英很有些诧异的看着诸葛亮:“你不是不想让阿今这么早出嫁吗?”
“我怕再晚了真就嫁不出去了。对了,月英,你有没有特别恨的人?”
“呃……没有,怎么了?”
“如果有的话,可以考虑把阿今嫁过去,祸害死那一家。”
“……”
诸葛今在赵云肩头看到廊下的某个小脑袋一直盯着她看,她觉得有趣,向对方嫣然一笑。
刘禅是一直看着诸葛今不见了,才转过头来对李氏说:“她生得真好啊!”
李氏笑了:“那是军师之女诸葛今啊!和公子年纪相仿。认识她的人,没有不惊叹于她的相貌的。据说她得军师亲自教育,也十分聪慧,非等闲可比。”
“她结亲了吗?”
“还没有。听说军师只此一女,爱如珍宝,多少人来提亲,皆不许。”
刘禅沉默着依然看向诸葛今和赵云离去的方向。
李氏打趣道:“公子岂有意焉?”
不料刘禅却很认真:“愿为筑金屋。”
诸葛亮最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打算尽可能避免庞统的死亡,那就是她也入川。
离得太远,出了事也来不及反应,在跟前就好办多了。
正好此时刘备来信,让她带人入川接应。
诸葛亮就一直想了好几天的人事调动。
赵云是一定要跟去的,问题是谁留下?
有资格、能服众、武力值够、有大局观的统兵大将,一共就两位:关羽、张飞。
剩下的都不能独当一面。
赵云看诸葛亮为难,忍不住问:“主公信上没说留谁?”
“没,让我斟酌着办。不过信中称赞关将军,应该是倾向于留他。”
“可是留他不会出事儿么?‘大意失荆州’什么的。”赵云压低声音说。
“所以我在为难。”
“那就留张将军。”
“单纯就他们两人的战绩来说,关将军还是略胜一筹。荆州这个地方是兵家必争之地,我这一走,荆州更加空虚,难保江东不引兵来战,若是没有统帅军马之能,也是守不住荆州的。”
“那就留关将军。反正一时也不会出事,你多提醒他注意江东,不就行了?”
“赵小云啊,短时间的举动好改,人的本性习惯不好改。你知不知道关张二位将军真正的软肋在哪里?关将军的问题是他蔑上不卑下,这就导致他很难和上层人士处好关系,他只要一不注意流露出来就会得罪人的;张将军和他正相反,敬上而不礼下,对于有点地位的人张将军都很尊敬,可是对下人他的态度就很恶劣,包括他带的兵,跟他毫不亲近,很畏惧他甚至憎恨他,怕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又大人。荆州现在的支柱靠的是两稳:一是世家大族,这些人的利益暂时动不得,要笼络;一是军队士卒,这些人要安抚,要稳住。可是关张二位将军在这两方面都有短板,你说我交给谁能放心啊?”
赵云也没辙了:“烂苹果里选一个不那么烂的……”
“那还是关将军吧。我也不能保证交给张将军就不会出事儿,说不定出得更早呢。”诸葛亮叹了口气。
诸葛亮率军出兵之前,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权力交接仪式,把荆州的所有籍册印信之类都当众交到了关羽手里。
关羽不知道诸葛亮的纠结,他觉得这挺顺理成章的。
“亮此次入川,荆州人事尽数托付将军,还请将军多付辛劳,务必谨守城池,勿负主公之重托。”
“军师放心。”关羽深深行礼,接过诸葛亮手中的东西。
“还有一事,倘若吴主过江欲与将军约为婚姻,将军纵不许,不可侮之。”诸葛亮严肃的叮嘱。
“军师过虑了,想孙权命其妹不告而返江东,是无信义,自绝于盟,焉敢厚颜而复言婚姻?”
诸葛亮看了身后赵云一眼,心说怎么样?我就说他这个习惯根深蒂固,压根不是我提醒就能解决的问题吧?当着文武的面公然对孙权直呼其名,他是有多看不上对方?
“难说。如今天下未定,许亲绝亲之事,反复多矣。请将军务必记亮之言,孙刘,联盟也,不可弃,自今日起,宁使江东有负联盟之事,荆州不可有负联盟之事。江东若有使者过江,将军务必善待。”
“军师放心就是,羽守城,量孙权不敢前来。”
“我不放心!”诸葛亮都快忍不住发作了,听关羽这口气就不像把她的话听进去的意思,“主公尚未有三分之地,将军如此轻视江东,亮如何放心?季常!”
马良应声而出。
“亮留季常辅助将军守荆州,拒曹操,和江东,每逢大事,将军务要与众文武妥善商议,然后行之。”
关羽点头:“羽记下了。”
诸葛亮又看了他半天,最后无奈的长长叹息一声,对周围文武说:“主公有命,亮不得不入川,荆州之事,赖诸位之力,万勿懈怠!”
众人行礼:“军师放心。”
诸葛亮最后做了一个长揖辞别众人,神情复杂的回望了荆州一眼,率众祭旗出发。
这是建安十九年的四月。
作者的话:汉代绝对有羊肉汤了,“简信羊肉汤”还是个品牌。估计药膳那会儿也是有的。当归甘草生姜羊肉汤是补益的药膳,非常适合产妇吃……但是如果哪位想模仿,涉及到药材的用量请咨询医生,作者虽然尽量都查过了资料让内容往真实可信的方向靠拢,毕竟不是专业出身,出了事负不起这个责任。
钩吻是一味药材,俗名断肠草,剧毒,不用想了,确实剧毒,并且和金银花长得比较像,认错了导致误服死亡的事件不在少数。不过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钩吻的花是开在叶片间,一簇一簇的很多朵,金银花一般是叶片间只对生两朵。还有就是大家如果去药房里买金银花,是绝对可以放心的,自己种的金银花也是可以放心的,目前所有的中毒事件都是因为当事人在野地里采集草药认错了钩吻或者没注意钩吻混进了别的药材里。
金银花和羊肉不冲突,不过轻易没有把这两样放到一起炖的……吃完羊肉喝点金银花茶还行。
这一节诸葛今的形象略微崩……但是怎么说呢……她今年也不大,有句俗话不是说“七岁八岁狗都嫌”么?更不要说诸葛今生活在一个比较宽松的和谐的有爱的家庭环境中,她有恶作剧的心思但不会真的害人,也就是一个普通版的熊孩子。
《金屋藏娇》这个典故今人普遍认为出自魏晋时的《汉武故事》,但是也有考证《汉武故事》是两汉时作品的结论。而且《汉武故事》本身有点像《格林童话》,是搜集的故事,不是原创,所以阿斗在三国时期并非不可能听过金屋藏娇的说法,这不算bug。
作者曾经想评论诸葛今的相貌“光彩照人,恍若神仙”,最后放弃了。因为作者不能确定汉代是否有用“神仙”形容贵族女子的,已知的例子倒是形容妓女、不守妇道的女神女仙更多些……果断弃之,阿今身份在那里摆着,不能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