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高中文化课
四十中是所正规的中学，文化课的设置和师资力量比起我们原来从小学“戴帽”上的初中来说，还是要强得多。课程设置有语文、政治、数学、物理、化学、军事体育、外语、农业。每个学期都有很正式的期中和期末两次大考，每科都考一遍。在我们的第一学期下半期，学校还举行了数学竞赛和语文征文活动，鼓励学习比较好的学生参加。
班主任潘老师教数学，此时我的偏科喜好已经非常明显，喜欢文科，不喜欢数理化，尤其是数学和化学，物理还可以。但是，进入高中后，我决心扭转初中时数学太差的局面，所以尽管平时不喜欢，但每到期中和期末考试的时候，我都加倍努力地复习，数学成绩自从到四十中后，基本都在90分以上。潘老师有一次问过我：“你是不是平时也不好好学数学，就是到考试时突击一下？”
教语文课的是位姓朱的女老师，梳短发，圆脸。她的课讲得很好，还记得她逐句讲解鲁迅《纪念刘和珍君》：“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还记得她逐句讲解高尔基的散文诗《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一忽儿，翅膀碰着波浪，一忽儿，箭一般地直冲云霄。它叫喊着，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到了欢乐。”朱老师对我也算偏爱了。我写的作文她都有很认真的批语，一般都在90分以上，经常做为范文在班级和年级宣讲。我的那篇《参观北京地下铁路》也是她推荐参加学校的元旦征文比赛并获得了一等奖。朱老师知道这些学生的基础都比较差，她还是想从基础做起，让学生真正掌握些有用的东西。她曾经努力地教我们学会用各种方法熟练地查字典，也曾经布置我们用方格本每天写一篇正楷的钢笔字。这本是小学的基础课，可是高中的语文老师也只能无奈地重复加强。查字典考试全班我考了第一，钢笔字练习布置了4个月后，老师检查作业，全班只有我一人坚持下来了。朱老师对我的作文有一个总的评价，她说：“你记录和描写真实的东西都非常好，非常适合写纪实文章；但是你的想象力不够丰富，需要想象、创造和‘编’的东西你不擅长。”她的评语，我至今也没有跳出来。
时过多年，我下乡5年后又考上大学，一天在街上偶然遇到朱老师，当她知道我正在黑龙江大学中文系就读时，却这样问我：“你为什么考中文系？你的数理化不也挺好的吗？”我一时愕然无语。
教政治课的是位姓杨的男老师，大高个，戴副黑框眼镜，头发很有型，穿着也很讲究。嗓音非常响亮，是那种带着胸腔共鸣俗称“膛音”的男高音美声，一开口满教室都有回音。他讲课也非常有特点，板书很少，把重点问题一遍一遍的重复，学生可以记笔记，也可以不记，认真听就行。记得他讲“为什么社会主义时期还存在阶级斗争”这个问题时，他反复说：“树欲静而风不止”。那时的政治课考试经常还出些时事题，记得有一次好象是斯里兰卡的总理班达拉奈克夫人来华访问，政治考试就考了这道题，杨老师在后来讲评考试时，说有位同学答题写成“巴杂克杂人”，他边讲边大笑不已。这位杨老师据说是毕业于一所名牌音乐学院的，后来真的到省歌舞团合唱队去了。我在后来曾经在省歌舞团演出时，在合唱队看到过他的身影。
杨老师走后，政治课由另一位中年男老师来教，这位老师也讲得很好，但是他一口浓重的山东话给人印象深刻，特别是在讲恩格斯的哲学著作《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时，那些生僻的哲学名词和外国人名被他的山东腔说出来，尤为有趣。
学过的知识也很难说哪些能记住哪些能用上。比如现在可能认为最没用的“农业基础知识”，在这门课上我记住了“24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每月两节日期定，最多相差一两天。”这首歌让我牢牢记住了24节气，在后来下乡期间和前几年在黑龙江省兰西县搞亚麻原料企业时，都特别需要重视节气，这首歌可派上了大用场。1983年大学毕业后我被下派到农村乡镇，曾经带领村里的农民种植“三北”防护林。在种树时我的脑海中立即出现了一个口诀“三埋两踩一提苗”，这也是在中学里“农基”课教的。
第一学期特别是上半期，文化课比较松，除了劳动和课外活动特别多之外，老师经常缺课，学生放羊。有时候学校就找个老师临时来代一下课。有一次上课又是没老师，来了一位代课老师，这是一位50岁左右的大胖子男老师，头发已经花白很短很稀疏，脖子肉乎乎的，大眼睛大鼻子大嘴，说话嗓门很大，一副很厉害的样子。他姓管，老师和学生都叫他“老管”，听说他是文革前的高级教师，现在是副校长，基本不讲课了，在学校管理些杂事。今天我们就有幸听听他的课吧。老管很会抓住学生的心理，这样的临时代课也很难讲什么实质内容，老管就讲了些天文知识，太阳系呀，几大行星呀，地球呀。他确实讲的很生动，45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快下课的时候，他留下一个问题给学生们：“已知北极星距离我们10万光年，那么现在假如这颗星刚刚毁灭，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在地球上看到它的毁灭呢？”
下面是我在四十中第一学期末的一篇作文作业，也算是我的第一篇小说习作：
耿师傅
耿师傅，是我们学校在空调机厂劳动时我的师傅。他给我的印象是那么深，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们学校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到空调机厂参加劳动，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那天早晨，我们排好队，唱着歌，迎着朝阳走进工厂，听了工人师傅讲了注意事项，就等着给我们往车间里分了。我的几个同学坐着没有事，看见工厂的大堆废铁旁，扔着几块红砖，我顺手拿了一根铁棍对那几块红砖打着玩，，一下子就打坏了两块。正在这时，就听到有人喊：“不要打！”我抬头一看，一个老工人师傅急急地跑过来，他有五十多岁了，那嘿嘿的脸膛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两条浓眉又粗又大，紧绷着脸，工作服上满是油泥，手上拿着一把扳子和一块废铁皮，这时他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大声说：“国家财产，你怎么随便破坏呀！你看！”他指指被我打成几块的砖：“这么好的砖，一下子就打坏了！”他说着就把被我打碎的砖捡在废铁皮里，说了声“可不许再打了”就走了。我目送着工人师傅那远去的身影，虽然知道自己作的不对，但看见在这么多同学面前挨批评，心里很不好受，觉得这个师傅也有点太小气：“打坏这么两块砖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过了一会儿，工人师傅把我们分到了各个车间，我和几个同学被分到了二车间下料组。同学们都分好了工，和师傅们一块干活去了，只我还没有事。组长张师傅告诉我说我的师傅今早有事到别的车间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张师傅还对我说，我的师傅姓耿，今年年初还被评我工厂劳动模范。因为他对国家财产特别爱惜，所以大家叫他“老管家”。我听说我的师傅这么好，心里可别提多高兴了，真想快点见见这位“老管家”。
车间里可真热闹，天车轰隆隆地开着，把巨大的机件轻轻的举起，送得远远的。气焊、电焊的火花飞溅起来，象节日晚上的焰火一般，光彩夺目。工人们在紧张的劳动着，同学们也在劳动着。他们的干劲是那么足，不由的把我吸引住了。
正看的出神，就听见张师傅在喊我，我赶紧跑过去，张师傅指着站在旁边的一位工人师傅对我说：“这就是耿师傅。”我一看，愣住了：这不就是今天早上批评过我的那位工人师傅么？耿师傅也认出了我，他笑了起来。我红着脸说：“师傅，今早我....“小伙子，认了错，以后改了就好嘛！”说着，拿起卷尺图纸，说：“走，干活去！”我高高兴兴的跟师傅走了。
耿师傅干起活来，那熟练的技术，冲天的干劲，可真叫人佩服。有时候他提前干完了自己的活，还帮助别的师傅干。一次刘师傅家里有事，请了假又怕活多走了耽误生产，正在为难。耿师傅知道了这件事，就对刘师傅说：“你走吧！活我来干，保证耽误不了生产。”说着拿起刘师傅的电焊枪就干起来。刘师傅问：“你的活那么多怎么办？”“下班时抽空补上就是了。”
耿师傅的外号叫“老管家”，他可真是个“老管家。”有一天下工回来，他发现地上有一些用过的焊条头。有些长的还可以用，就一点一点的把它们都捡起来。他那个破旧的木头钉成了的“百宝箱”里，什么废铁片啦，旧零件啦，螺丝钉啦，真是应有尽有。他一有空就用砂纸一点一点的擦去上边的绣，留着用。擦机器用的废棉纱，满是油泥不能用了，他也不扔，利用工余时间洗净再用。耿师傅对国家财产这样爱护，所以看见不爱护国家财产的事情就特别气愤。怪不得他看到我把那几块砖打坏了就那么生气，后来我才见到他把那几块砖用泥砌到车间门口外的破墙缝里去了。
有一次一个青年工人给零件打眼，光求快，没注意及时地给机器加水，把钻头损坏了，他就生气地把那个青年工人狠狠的批评了一顿，直到他承认了错误为止。
这天，师傅叫我一块儿来抬一块大铁板。我跑过去就动手抬，师傅叫住了我：“戴上手套。”我一掏兜，糟糕，手套不见了！师傅见我把手套丢了，很生气：“这是国家财产，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爱惜！”我低下头，脸上直发烧。师傅把手套一摘，递给我：“戴着吧！”。午休的时候，我发现师傅的手被铁皮碰破了，就说：“师傅，手套还给你吧！”“怎么啦？”“我不用戴了，你看你的手都破了。”“破点皮怕什么，我的手磨惯了，不象你们学生的手，碰不得。但你可不能随便丢了啊！”
耿师傅就是这样，对别人非常关心，但见了损坏国家财产的事情，他可是毫不客气。
转眼间十多天过去了。这天，我起了个大早，提前半个多小时就上了工。到了车间门口，听见里面有电焊的声音。走进门去，看见有个人蹲在地上，戴着面罩，拿着焊枪正在干呢，电火花一闪一闪的，把整个车间照的通明。是谁来的这么早？我跑到跟前才人出来：“耿师傅！”耿师傅摘下面罩，看看我说道：“今天开始大会战了，要提前半个月完成这一季度的生产任务呢！”我把我们明天就要回校上课的消息告诉了他。他停止了工作，看着我。我说：“我真舍不得离开工厂，工人阶级的革命精神，真值得我们学习一辈子。“
耿师傅看着我说：“说实在的，我也真不愿意离开你们呢！看见你们这些学生们，就像看到了祖国的未来。我们的这些工作将来都要由你们来接班哪！“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看了看，又说：”我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这个本子给你作个纪念吧！“我打开笔记本，第一页上，几个苍劲的大字展现在眼前：
好好学习。
做革命接班人。
我抬起头来，仿佛觉得耿师傅那高大的身影更加高大了……。
上班的铃声响了，我紧跟着师傅更加努力的投入了紧张的劳动。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于哈四十中学三年十四班
作文得95分，曾作为范文在几个班读过。
老师批语：中心明确，记叙清楚，语言流畅，用典型事例刻画了耿师傅的形象，给人印象深刻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