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立志务农到边疆

    在开学不久的“批林批孔”运动写大字报阶段，后期学校就是要求学生联系自己的思想实际，面对即将毕业，面对上山下乡运动表决心。当时我买了几张大红纸，在家里彻夜用毛笔写了一份很长的决心书，标题是：《我的理想：到农村去》。那天是我们班值周打扫学校楼道的卫生，我早上来到学校，就把决心书端端正正地贴在二楼正对着楼梯的墙上。这张大红纸写的决心书在一片白纸黑字的大字报中分外显眼。多年以后，跟我一起下乡到兵团的同校同学张景华还记得我这张红色决心书，这也是那个阶段最后一张大字报。我用这张决心书，第一次向全校的老师和同学，表达了我立志下乡务农的决心。

    在确定了我们今年毕业之后，社会和学校的动员下乡工作立即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7月中旬，学校的团总支开始举办共青团员和入团积极分子学习班，集中学习毛主席关于青年的文章和共青团有关知识，学习下乡知识青年的先进事迹，提高对上山下乡运动的认识。最后要联系自己思想实际，表明对下乡的态度。这个学习班一直办到学生毕业时。

    有一天上午放学后，学校团总支的董老师找我谈了一次话。董老师是位30多岁的男老师，戴一副透明框架的深度近视镜，经常穿一身灰色中山装，戴一顶同样颜色的帽子，是很典型的学校团专职干部模样。他寒暄了几句之后，就问我对上山下乡的态度。我没有犹豫，很鲜明地表示，毕业坚决报名下乡。董老师很满意，但是他接下来，要我在全校的共青团员和红卫兵学生干部和全体毕业生中起个模范带头作用，也就是说，我不但要自己坚定下乡的决心，还要动员其他同学一起走这条路。这却让我有些为难了。

    我立志务农，坚决下乡，是我个人的选择。我并没有想通过这个行为出名得利，也不想出这个风头。在那个时代，中学生中有一批人，他们热心参加政治活动，愿意担任班级和学校的学生干部、红卫兵干部、共青团干部等职务，在各种会议上带头发言，对各种政治运动也非常积极参加，表现得比谁都革命。这些人中很多对文化课学习不太重视，学习成绩不好，他们可能想当职业革命家，不屑于走“白专”道路。但是，在上山下乡即将面临到他们自身的时候，很多人开始往后缩了。我们学校当时就有些这样的人。说实在的，对调皮捣蛋的学生我不喜欢，对这些嘴上喊口号比谁都响，真到需要他们做贡献做牺牲时就往后退的，我更看不起。但是，现在实际上需要这些人起带头作用，而不是我。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团员和学生干部，也没那么大的号召力。

    董老师给我好一通鼓劲打气，我勉强答应了。

    8月份进入了动员下乡的高潮。

    8月2日，我们到市商业职工俱乐部参加道里区74届中学生上山下乡誓师大会。首先是区委领导讲话，各个学校的代表作了他们是怎么立志务农的汇报。早晨，我在家里赶写出一份向党表决心的发言稿，在各个学校代表发言时，我直接走到后台，要求大会发言表决心。大会批准了我的要求，我面对全区几千名老师和学生，正式向党向毛主席表决心，坚决要求首批奔赴农村、边疆干革命。

    8月5日，参加学习班的全体团员和积极分子到校，听工宣队黄师傅传达省知青工作会议精神，来了顶多有一半人。这次我们毕业分配，下乡的主要范围是在松花江地区、绥化地区、生产建设兵团和农场。兵团这次要大批招收，哈尔滨名额一万，道里区兵团名额1800人，农场1200人。

    8月12日，学校正式传达动员到生产建设兵团的报告，说月底大概就要下去。

    8月17日，老师介绍情况，这次毕业分配有兵团和农场，兵团任务是六师68团，道里区名额800人。农场有富裕农场、岔林河农场等5个。

    8月21日，学校公布中央文件和省里关于毕业分配照顾留城的条件。中央文件规定：本人有病不能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的；中国籍外国人；多子女下乡身边只有一个的，可以照顾留城。省里有一条规定，知青下乡后家里生活不能维持的可以照顾留城。另外省里关于中央文件解释中有一条：多子女下乡（包括参军、升大学、外地工作）过半数（如五走三，四走二都算）而一个没留城的，可以照顾留城，但小的将来要下乡。

    根据以上条件，我符合多子女下乡过半这一条。哥哥参军，姐姐下乡，弟弟年幼，可以照顾留城。

    留城这一条我已经自己否掉了，在下乡的途径方面，我现在可以有几个选择：一、可以投亲靠友到河南；二、爸爸他们文教系统有青年点、三、农场；四、兵团。

    我的一篇日记表现了当时我的真实思想：

    1974年8月22日星期四晴

    学校是8月12日宣布动员到兵团的任务的，今天已经是第10天了。从7月份我就听说了兵团任务，思想上早已经下了决心。但是10天了，我没有报名。这些天我放学就到工宣队门口转一圈，就是没有勇气推开门，心里总想，能碰上黄师傅就好了（黄师傅负责分配工作）！但是几次碰上他，我的话常常在嘴边转了几转就缩回去了。决心既然早已下定，还犹豫什么呢？......

    自从兵团任务下达后，我表示了态度，立刻受到了各色各样的思想阻力。我每天都要同社会的旧思想作坚决的斗争，凡是见到我的人，得知我决心去兵团的人，没有一个表示支持的。什么样的都有。有的说：那里冷的要命，荒无人烟，去的人回都回不来，你还去？有的讲：兵团领导差，青年都来自全国各地，团结搞不好，干活累的要命，又容易得病，交通不方便，回家一趟不容易。还有人说：那是边境，离苏修较近，危险性大。兵团抽调任务少，名额少，升学、抽调工作机会都不多，到那里怕就要在那里扎根一辈子了。面对这些言论（其实大部分也是事实），我一度头脑中也有些动摇。妈妈也担心我去了条件差受不了。我迟迟不报名与这些情况都有极大的关系。不过我相信自己顶得住。就是要有敢于革命，敢于吃苦，敢于反潮流的精神。要顶住风浪。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报名，决不能再犹豫了！

    8月23日学校以各个毕业班级为单位开始评选留城对象，程序是按照中央和省里文件规定，个人报大家评，然后由班任老师上报全校联评，还要到家长单位和居民委调查，最后由区安置办审批。同学中有不少人提出自己的理由要求照顾，而我按自己早已下定的决心，没有提出留城的要求。

    当天下午我找到工宣队的黄师傅，正式报名上兵团。黄师傅给我三张表让我填写。

    潘老师知道我报名上兵团后，单独找我谈了一次，她说，“按说我是应该动员学生下乡的，你在全班和全校都带了头，我应该支持你。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是完全符合留城条件的，同学们够不够条件的都在争取，你却主动放弃了，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好了。你的父母同意吗？你要求下乡，而且是去兵团。听说兵团非常艰苦，你就是真想去，也应该多约几个同学跟你一起去，互相还有个照应。你再想一想吧。”几天后她还专门到我家去了一次，跟妈妈见了面谈了一次。老师的关心和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的决心已经下定，不再改变了。

    爸爸妈妈对待我的毕业选择，可以说比较矛盾。我在家里现在是顶着半个天，爸爸妈妈的工作都很忙，每天早上七点之前就出门了，晚上都是很晚才回来。所有的家务劳动我基本全包了，买粮买菜做饭等。弟弟还小，基本干不了什么。我如果一走，家里马上就面临很多问题。可是爸爸对我的选择还是非常支持，他说这是响应党的号召，走毛主席指引的路，家里的困难可以想办法克服，不是障碍。但是对于具体下乡的途径，爸爸也希望我下乡的地方离家别太远。妈妈就更纠结了，她不是担心我走后家里有什么困难，主要是担心我。妈妈说，你才16岁，身体都还没长成，到兵团那样艰苦的条件去怕身体受不了。她的同事们都劝她，人家下了乡的，办都办不回来，你家孩子本来可以留城，何苦还要去？将来后悔不及呀。但是妈妈毕竟参加革命20多年，识大体，看我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开始为我做准备。有一天她专门教我缝被子，在妈妈指导下，我笨手笨脚地缝了两个多小时才弄完。妈妈叹口气说：“今后这些事你都要自己学着做啦！”

    8月28日下午，尹国江和孙殿敏来我家，他们陪着我一起到学校找到黄师傅交了表，报名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6师68团，是最新建立的垦荒团。黄师傅告诉我后天去体检。我的下乡之路就此选定了。

    我下乡的坚定决心主要来自爸爸的教育，他是当年老处级干部中少数能响应号召送子务农的.1974年9月某天的《哈尔滨日报》上,刊登了爸爸教育我和弟弟上山下乡的照片。

    我的中学毕业证，因为我下乡走得急，在离校时没有拿到，是5年后我已经返城后到学校看老师才拿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