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宽朝门外招手,竹笋一样立着的围观者,全都东倒西歪挤进大门。王老炳听到杂乱无章的声音,声音有高有低,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王老炳听他们念道:
我叫蔡玉珍,专门推销毛笔,大支的五元,小支的二元伍角,中号三元伍角。现在城市里的人都不用毛笔写字,他们用电脑、钢笔写,所以我到农村来推销毛笔。我是哑巴,伯伯叔叔们行行好,买一两支给你的儿子练字,也算是帮我的忙。
有人问这字是你写的吗?姑娘摇头。姑娘把毛笔递给那些围着她的人,围观者面对毛笔仿佛面对凶器,他们慢慢地后退,姑娘一步一步地紧逼。王老炳听到人群稀哩哗啦地散开。王老炳想他们像被拍打的苍蝇,哄的一声散了。
蔡玉珍以王家为据点,开始在附近的村庄推销她的毛笔,所到之处,人们望风而逃。只有色胆包天的男人和一些半大不小的孩童,对她和她的毛笔感兴趣。男人们一手捏毛笔,一手去摸蔡玉珍红扑扑的脸蛋,他们根本不把站在蔡玉珍旁边的王家宽放在眼里。他们一边摸一边说他算什么,他是一个聋子是跟随蔡玉珍的一条狗。他们摸了蔡玉珍的脸蛋之后,就像吃饱喝足一样,从蔡玉珍的身边走开。他们不买毛笔。王家宽想如果我不跟着这个姑娘,他们不仅摸她的脸蛋,还会摸她的胸口,强行跟她睡觉。
王家宽陪着蔡玉珍走了七天,他们一共卖去十支毛笔。那些油腻的零碎的票子现在就揣在蔡玉珍的怀里。
秋天的太阳微微斜了,王家宽让蔡玉珍走在他的前面,他闻到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汗香。阳光追着他们的屁股,他的影子叠到了她的影子上。他看见她的裤子上沾了几粒黄泥,黄泥随着身体摆动。那些摆动的地方迷乱了王家宽的眼睛,他发誓一定要在那上面捏一把,别人捏得为什么我不能捏?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的时刻,王家宽突然听到几声紧锣密鼓的声响。他朝四周张望,原野上不见人影。他听到声音愈响愈急,快要撞破他的胸口。他终于明白那声响来自他的胸部,是他心跳的声音。
王家宽勇敢地伸出右手,姑娘跳起来,身体朝前冲去。王家宽说你像一条鱼滑掉了。姑娘的脚步就迈得更密更快。他们在路上小心地跑着,嘴里发出零零星星的笑声。
路边两只zuo爱的狗,打断了他们的笑容。他们放慢脚步生怕惊动那一对牲畜。蔡玉珍突然感到累,她的腿怎么也迈不动了,她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狗。牲畜像他们的导师,从容不迫地教导他们。太阳的余光洒落在两只黄狗的皮毛上,草坡无边无际的安静。狗们睁着警觉的双眼,八只脚配合慢慢移动,树叶在狗的脚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蔡玉珍听到狗们呜呜地唱,她被这种特别的唱词感动。她在呜咽声中被王家宽抱进了树林。
枯枝败叶被蔡玉珍的身体压断,树叶腐烂的气味从她身下飘起来,王家宽觉得那气息如酒,可以醉人。王家宽看见蔡玉珍张开嘴,像是不断地说什么。蔡玉珍说你杀死我吧。蔡玉珍被她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她不断地说我会说话了,我怎么会说话了呢。
那两只黄狗已经完事,此刻正蹒跚着步子朝王家宽和蔡玉珍走来。蔡玉珍看见两只狗用舌头舔着它们的嘴皮,目光冷漠。它们站在不远的地方,朝着他们张望。王家宽似乎是被狗的目光所鼓励,变得越来越英雄。王家宽看见蔡玉珍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它们全都扭曲了,有两串哭声从扭曲的眼眶里冒出来。
这个夜晚,王家宽没有回到他爹王老炳的床上,王老炳知道他和那个哑巴姑娘睡在一起了。
朱灵上厕所,她母亲杨凤池也会紧紧跟着。杨凤池的声音无孔不入,她问朱灵怀上了谁的孩子?这个声音像在朱灵头顶盘旋的蜜蜂,挥之不去避之不及,它仿佛一条细细的竹鞭,不断抽在朱灵的手上、背上和小腿上。朱灵感到全身紧绷绷的没有一处轻松自在。
朱灵害怕讲话,她想如果像蔡玉珍一样是个哑巴,母亲就不会反复地追问了。哑巴可以顺其自然,没有说话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