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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语言的生活(5)
    白天她爬到屋后的一棵桃树上,认真地观察她家的屋顶,她只看到灰色的歪歪斜斜的瓦片,瓦片上除了阳光什么也没有。看过之后,她想那声音今夜不会有了。但是那声音还是如期而来,总是在她即将入睡的时刻,把她唤醒。她于是不甘心,睁着眼睛等到天明,再次爬上桃树。一次又一次,她几乎数遍了屋顶上的瓦片,还是没有发现问题。她想是不是我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王老炳同时被这种声音纠缠着,他对干扰他睡眠的声音,作出适应的反应。他坐在床沿整夜整夜地抽烟,不断地往尿桶里屙尿。他觉得那声音像一把锯子,现在正往他脑子里锯进去。他想如果我再不能入睡,我就要发疯啦。他一边想着一边平心静气地躺到床上。只躺了一小会儿,他又爬起来,他的手摸到床头的油灯,他把油灯砸到地上。油灯碎裂的声音,把那个奇怪的声音赶跑了,但是它游了一圈后马上又回到王老炳的耳边。

    王老炳开始制造声音来驱赶声音。他把烟斗当做鼓槌,不停地磕他的床板。他像一只勤劳的啄木鸟,使同样无法入睡的蔡玉珍雪上加霜。

    啄木鸟的声音停了,王老炳改变策略,他开始不停地说话,无话找话说。蔡玉珍听到他在胡话里睡去,鼾声接替话声。听到鼾声,蔡玉珍像饥饿的人,突然闻到了饭香。

    屋顶的声音没有消失,蔡玉珍拿着手电往上照,她看见那些支撑瓦片的柱头、木板,没有听到声音。她听到声音从屋顶转移到地下,仿佛躲在那些箱柜里。她把箱柜的门一一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她翻箱倒柜的声音,惊醒了刚刚入睡的王老炳。王老炳说你找死吗?我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你搞醒了。说完,屋子里变得出奇的静。蔡玉珍缩手缩脚,再也不敢弄出声响来。

    蔡玉珍听到王老炳叫她,王老炳说你过来扶我出去,我们去找找那个声音,看它藏在哪里。蔡玉珍用手推王家宽,王家宽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蔡玉珍冒着胆走到王老炳床前,拉住王老炳走出大门,黑夜里风很大。

    他们在门前仔细听,那个奇怪的声音像是来自屋后,他们朝屋后走去,走进后山那片桃林。蔡玉珍看见杨凤池跪在一株桃树下,用一根木棍敲打一只倒扣的瓷盆,瓷盆发出空阔的声音。手电光照到杨凤池的身上,她毫无知觉,她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蔡玉珍和王老炳听到她在诅咒王家宽。她说是王家宽害死了朱灵。王家宽不得好死,王家宽全家死绝……

    蔡玉珍朝瓷盆狠狠地踢,瓷盆飞出去好远。杨凤池睁眼看见光亮,吓得爬着滚着出了桃林。王老炳说她疯啦。现在死无对证,她把屎呀尿呀全往家宽身上泼。我们穷不死饿不死,但我们被脏水淹死。我们还是搬家吧,离他们远远的。

    王家宽扶着王老炳过了小河,爬上对岸,蔡玉珍扛着锄头、铲子跟在他们的身后。村庄的对面,也就是小河的那一边是坟场,除了清明节,很少有人走到河的那边去。王老炳过河之后,几乎是凭着多年的记忆,走到了他祖父王文章的墓前。他走这段路走得平稳、准确无误,根本不像个瞎子。王家宽不知道王老炳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王家宽说爹,你要做什么?王老炳说把你曾祖的坟挖了,我们在这里起新房。蔡玉珍向王家宽比了一个挖土的动作。王家宽想爹是想给曾祖修坟。

    王家宽在王文章的坟墓旁挖沟除草,蔡玉珍的锄头却指向坟墓。王家宽抬头看见他曾祖的坟,在蔡玉珍的锄头下土崩瓦解,转眼就塌了半边,他感到惊奇。他神色庄重地夺过蔡玉珍手里的锄头,然后用铲子把泥巴一铲一铲地填到缺口里。

    王老炳没有听到挖土的声音,他说蔡玉珍,你怎么不挖了。这是个好地盘,我们的新家就建在这里。我祖父死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我看见我祖父是装着两件瓷器入土的,那是值钱的古董,你把它挖出来。你挖呀。是不是家宽不让你挖,你叫他看我。王老炳说着,比了一个挖土的动作。他的动作坚决果断,甚至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