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蛊寨
穆依不敢置信地看了眼那柄曾经给许多人用过的,上面还沾着红褐色血迹的刀,又转动眼眸死死盯着纪香浓。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甘心!
他明明就要有家了。
她明明答应了做他的妻子。
他想问,可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唇。
纪香浓低眸看着他这任人宰割的样子,想起了这些天他寸步不离地照顾自己的画面。
可那又如何?
她不能放任自己在一个不懂人情的怪物身边待一辈子。
况且她还要完成原身的愿望。
这颗心脏,她必须拿走。
纪香浓俯身扯下了他身上的玉佩,将刀高高擡起,望向他的眼睛看了两秒,接着便无情地瞥开,朝着他的胸膛砍去。
穆依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因为他从那双眸子里并没有发现丁点的爱意与忏悔。
她就那般自然地将他当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与井底那些枯骨并无两样。
穆依鼻子呼出了一道滚烫的气息,像是呼出最后的生念,缓缓阖上了双眼。
两滴泪顺着眼尾落到发间。
她体内有他种下的姻缘蛊,他也喝过了她的血,引活了蛊。
只要他现在催动蛊虫,便能和她同归于尽。
只要他催动蛊虫……
过去两月的记忆走马灯一般从穆依脑中闪过。
她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
穆依爱上了一个骗子。
胜过爱他自己。
他觉得纪香浓之前说的不对。
心悦一个人,不是离不开她,而是成全她。
罢了,罢了……
独一人去地狱,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可惜两人结亲仪式还没完成。
菜刀一下又一下地砍在穆依的胸膛,血液四溅,肉末骨渣落了一地。
他就如同死尸一般被砍跺得身体偶尔弹动两下。
而纪香浓用尽力气连刀刃被砍出好几个缺口,才砍碎了他的胸骨,露出里面的内脏。
她又用刀使劲剜了剜,将那颗并不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
这颗心脏只有薄薄的一层外皮,里面是透着白色的光。
割开后果然见到一个浑身发光的白色蛊虫盘缩在里面。
晶莹剔透,宛若一块光滑的琥珀。
她四处瞧了眼,走到墙边的桌案前准备拿一个空陶罐装复生蛊。
“嘭嘭!”旁边一个罐子里的蛊虫似乎格外活跃,不停地在内部撞击瓶身。
屋子里所有的蛊虫也都跟着动了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暴动。
纪香浓感到周围的空气压抑起来,叫人窒息。
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她看了眼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穆依,涌出了不妙的猜想。
不好!必须马上走!
想罢,她便提起衣摆快步向外跑去,路过那已血肉模糊的躯体时,只当他是一堆烂泥,未作丝毫停留。
也没有理会地上那束天星草。
跑着跑着胸口便开始剧烈疼痛,身体里的力气也似被抽干了一般。
但她不敢停下,只是喘着粗气向下山的方向快步奔着。
而方才的猜想很快便被印证。
没一会儿,纪香浓身后便亮起了无数火把的光,隐约还能听到寨民的呼喊:“别让她跑了!”
“快追!”
从那些人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浓浓的憎恨。
没错。
大巫仙体内的复生蛊有了异动,寨子里其他的蛊虫也会受到影响。
那些人瞧见自家有异样,便知穆依出了事。再寻来他家见到屋子里的惨状,自然能联想到是她这个祸害做的。
她双腿恢复不久,身体又虚弱无力,踉踉跄跄地跑着。
可她别无选择也没有退路,只能拼命向山下逃。
这个后果是她未曾料想到的。
早知就换一个保险的法子了。
也不至于将自己逼得这般狼狈。
逐渐地,纪香浓愈发虚弱,逃跑的速度更是慢得不像话。
偷走复生蛊,杀掉大巫仙。
哪一项都是杀掉十八次也偿还不了的重罪。
她甚至开始想象自己被捉回去之后,那些人会如何惩罚她。
她会被绑在祭台上分尸喂蛊虫?
还是将浑身的血放干再烧掉?
总之,她肯定是要给尊贵的大巫仙陪葬的。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直到左腿一软,脚下踩了个空摔倒在地。
好在地上都是杂草,这一跤摔得并不算痛。
鼻尖依旧是雾隐山时常能嗅到的、挂着晚露的青草香。
后方已经有人追了上来,脚步越来越近,青草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任务失败,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她不知道。
算了,被抓回去也不一定就会立刻死掉。
只要给她机会,她就不会死掉。
一只胳膊被来人拽了起来。
纪香浓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正要开口求情,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
怪不得闻到了那熟悉的青草香。
她费力地喃喃道出他的名字:“燃子……”
那人立刻捂住了她的嘴,随后一个用力将她背到背上。
换了条路向山下跑去。
这一路燃子沉默地背着她跑并没有发出一言。
她的头就耷拉在他脸颊旁,浓重的喘息声不断钻入他的耳中。
燃子选了条远路,两人绕了几道弯才离开了毒瘴的范围。
三个时辰,终于隐隐瞧见山下的村庄。
山脚也露出几条黄褐色的大路。
只要顺着大路,就能跑到镇上去。
到了镇上,她便安全了。
可燃子不能再继续送她。
天光已现,两人在小山腰停了下来。
燃子将她放到地上,向东方望了一眼。
远远地,一抹淡淡的鱼肚白从山后透出。
是雾隐山终日阴蒙见不到的晨曦。
一夜过去,纪香浓才没有了昨夜那般虚弱,勉强能站起身来。
莫名失力,又莫名恢复。
怪异。
但现在不是忧心这个的时候。
她看出了燃子的意思,垂眸思索片刻后,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你不和我一起走了吗?”
她担心自己朝镇上跑的时候再出现似昨夜那种意外。
他若在身旁便安全些。
燃子听罢没有拂开袖子上的手,也没有立即答应她。
他只是望着越发亮堂的天色,眯了眯眼。
似乎被微弱温和的亮光刺得双目发疼。
终于,他吸了口气,想通了什么,对着纪香浓摇了摇头,灿然一笑,一如初见。
“仙子,我不能和你走。”
“我背叛了山神,无法担着罪孽和你离开。”
“这是大罪,要受到天神惩罚的,我不想连累你。”
“况且,我做不到离开这里。”
“我诞生便是为了这片大山,为了奉献给山神。”
“仙子,我会乞求山神来世让我投身到你身边,还请仙子莫要忘了我。”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腾寨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转过头望向纪香浓。
日头微微露出,带着几丝金光洒上了他的面庞。
欲言又止。
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着她露出一个炽热且明媚的笑容。随后便踏着坚决的步子密林中跑去。
纪香浓心情有些复杂。
那一刻她从燃子的眼中读出了句话,‘让她自由。’
燃子活了十几年,最远到过的地方,便是这山脚的村子。
他活得那么真诚热烈,若生在普通人家,会是个四处闯荡的少年游侠也说不准。
消失前,燃子远远朝她挥了挥手,放声喊道:“希望来世能知道你的名字!”
之后便渐渐不见了身影。
放走了她,燃子回去要遭受何等惩罚不难想象。
那结果不会她好上多少。
纪香浓叹了口气,虽然遗憾,可她并没有闲心可怜别人,整理好思绪便起身摇晃着朝大路跑去。
愿燃子来世投到寻常人家里,享受一世自由吧。
带着诚意在心中道上几句祝愿,已是她力所能及。
苍天不负有心人。
纪香浓被一对良善老夫妻捡到。
她搭着老夫妻的牛车躺在枯草上摇摇晃晃进了镇子。
耳旁的嘈杂声恍如隔世。
纪香浓谢过老夫妻,迷茫之时见到一个酒肆门口张贴着寻人告示。
她撕下告示,歪歪斜斜走进了酒肆,在店家的惊呼中彻底昏了过去。
-
等再醒来,已经躺在了纪府的卧房内。
她昏迷了整整三日。
听说连叶笙一直想法设法地要去救她,只是始终无法顺利突破毒瘴。
纪香浓醒来后便着手料理原身留下的烂摊子。
这阵子纪家全靠着连叶笙维持,好在他也颇懂经营之道,没有让纪家过分衰败。
如此忙碌半月,才勉强使得回到正轨。
是夜,静谧幽深。
纪家书房之内,檀香袅袅,墨香四溢。
“香浓,先歇歇眼,喝点汤吧。”
连叶笙进入她的书房从来无需叩门。
是以纪香浓并没意识到他悄声出现在身旁。
听到声音才不动声色地合上了手中的账册。
她揉了揉额头与酸痛的眼睛,点了点头。
“放那吧。”
“好,咳咳……”
连叶笙将汤碗放下,又转过头掩着嘴轻咳了两下。
纪香浓见状关切道:“还没见好吗?”
连叶笙安慰着摇摇头,“无碍。”
“香浓,你这次为了我险些将性命搭了进去,已经叫我万分愧疚了。”
“日后千万莫要做这等鲁莽之事。”
纪香浓无所谓地笑笑:“叶笙,你知道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做。”
连叶笙感动地扯出牵强的笑,为了不让气氛太过沉重,转移话题,“对了,一个月后便是婚期,你近来虽忙,但也该抽出时间便唤裁缝进府量身裁衣,免得到时婚服不合身。”
“知晓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连叶笙又好生嘱托让她注意身子才叹气出去。
纪香浓望着他的背影眸光闪过晦色。
那日她彻底恢复记忆,也想起了一件往事。
她便说为何这纪香浓待连叶笙这般好。
原是多年前,纪家遭到对手暗算陷入困境。
正巧连叶笙带着几个老仆千里迢迢赶来宁州投奔。
身上,还揣着连家祖宅的地契。
纪父好心地安顿了连叶笙,顺便也——拿走了地契。
据闻当年纪家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才度过难关。
而那之后,连家的几个老仆莫名失踪,只留下了年幼无知的连叶笙。
其中真相,不用深思也猜得到。
所以纪香浓怀疑,那日派来刺杀她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已经知晓真相的连叶笙。
他这般尽心寻她,也是为了她身上能彻底掌控纪家的金令。
但亦有可能只是出于爱她。
她拿不准,但为了自身安危,便只得时刻提防着。
她将连叶笙送来的汤倒进了墙外的花丛里,一口未动。
天星草,她逃亡时太过慌乱顾不及拿,并不算违背规则吧。
可是——
她转过身打开了书柜后的暗格,取出了里面装着复生蛊的瓷瓶。
连叶笙身子愈发羸弱,若他不幸真的病死了,这复生蛊也迟早要给他用。
可,他若真是刺杀她的幕后元凶呢?
她总不能将隐患留在她身边一辈子。
可原身的愿望又是与连叶笙成亲。
难办……
纪香浓瞥了眼桌上的信。
上面说宁州老对头马家又开始暗地里针对纪家。
就等着她这个没用的草包独女将纪家败光,好一口吞下。
马家长子是个冲动的莽夫,头脑简单脾气火爆,时常打架生事。
想了半晌,纪香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如此看来,这事也不算难办。
只不过有些冒险。
-
八月正暑,金辉熠熠,万物生光。
还有三天便是纪香浓与连叶笙的大婚之日。
纪香浓十分‘凑巧’地与马家大公子与街边偶遇,并且与之发生了口角。
那人嚣张至极,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贬低辱骂。
纪香浓自然不甘示弱,开口回击。
两人越说越烈,纪香浓听到马家公子提了她逝去的父母,怒不可遏,上前扇了他一掌。
这下也彻底惹恼了马公子。哪顾她是不是个弱女子,便要回手。
纪香浓躲闪不及,摔到了一旁卖珠钗的摊子上。
等再捂着胸口擡身,众人却见她胸前竟插着一支发钗。
鲜血不断从她的指缝流出,显然插得不浅。
那马大公子这才慌了起来,嚷嚷着不干他的事,便擡脚跑了。
纪家下人见状立马焦急地将纪香浓擡回府上医治。
医她的人,正是还留在府上的那个赤脚大夫。
当初便是他提议纪香浓去往苗疆。
没想到他果真有几分本事。
不仅了解天星草的功效,还知晓使用复生蛊的法子。
他割开纪香浓胸口的伤口,将她随身携带的那枚复生蛊取了出来。
那复生蛊嗅到血腥味道,果真爬进去钻到了她的心脏里。
不过半个时辰,纪香浓便猛地深吸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真的活了过来!
她捂着胸口,果真再也摸不到心跳。
她记得,穆依说复生蛊可活百年。
那她便还有近百年的寿命。
危在旦夕,先顾及自己的性命总没有错。
她的任务是带回复生蛊,至于给谁使,怎么使,她可做不了主。
原身最大的愿望是与连叶笙成亲,她在婚前死了,如何与他成亲?
这事情闹得很大。
马家为表歉意忍痛割爱,低价卖给纪家好几间不错的铺子。
纪家这也算慢慢走上正轨了。此乃后话。
说回纪香浓被误伤之日,连叶笙还在府中筹划婚事,见到外面乌泱泱来了一群人,过去一瞧竟是浑身是血的纪香浓。
她的伤治了一日,他便也昏迷一日。
再醒来,她虽好了,连叶笙却因受了惊吓彻底病倒。
不过两天,半口水都未进,就咽了气,撒手人寰。
他去世的第二日,本应是二人的婚期。
纪香浓为表对未婚夫的深情厚意,没有先为他操办丧事。
而是就着他张罗好的一切,如期举行了婚礼。
那日高朋满座,在场却无一人笑得出来。
只因这纪家独女手中红缎另一端的,是一只公鸡。
礼堂上挂满了喜结。
一半是红,一半是白。
诡异至极。
在场参宴的人连彼此寒暄都作不出,只是低着头要么小口吃菜,要么默默喝酒。
几百人的宴席静得可怕。
马家家主与邻桌的人默契地互相瞧了瞧,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同一个念头:
这纪家独女太过疯癫,还是能避则避,少惹为上。
婚礼结束,马家主也不知是该道喜,还是让其节哀。只得无言作礼带着其余人纷纷离开。
出了纪府才松了口气。
而这口气还未等彻底舒开,便被纪府门口的一个疯子吓了一跳。
只见这人满头白发,脸色凄惨骇人,身上的丧服破烂得不成样子。
鞋子也烂得勉强挂在脚上,细看还有隐隐血迹,应是路走多了磨破了脚掌。
他就歪着头,静静地呆立在纪家门前。
像是从义庄里逃出来的尸体一般。
难道是来给连叶笙奔丧的?
就是纪家没有正常人,连奔丧的亲戚都是疯子。
众人嫌他晦气,皆捂着鼻子从他身旁绕行离开。
这消息也穿到了纪香浓耳中。
她还穿着喜服,端坐在主位上悠然喝茶。
“小姐,门外来了个疯子,赶也赶不走,听不懂人话一般,若不是穿着丧服许是连家亲眷,奴便直接将其打死拖走了。小姐,眼下如何是好?”
听到请示,纪香浓刚想让下人自行处理。就听见了后一句。
这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丧服?
莫不真是连家余眷?
纪香浓皱了皱眉,摆手命下人将其带进来。
是又如何?也不足为惧。
纪家父母已故,当年之事又没有确切证据。
能奈她何?
等待之余,纪香浓心情颇好地欣赏着院中的布置。
红白相间,真是别致。
她活了下来,又完成了原身的心愿与连叶笙成了亲。
真是完美。
接下来的日子,她只需做好纪家家主,打理家业便可。
不过片刻,那人便被几个家丁架着肩膀压了进来。
纪香浓浅啄一口冷茶,擡眸望向来人,手中的茶盏差点摔落在地。
只见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盯着穿着喜服的纪香浓,幽幽吐出一句:“找到你了。”
姻缘蛊,寻踪觅迹,同生共死,忠贞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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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寨大乱。
族中圣物金蚕蛊与大巫仙的尸体一同失踪。
金蚕蛊,那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至宝,载着山神的圣力。
是山神的象征。
弄丢了金蚕蛊,他们一直坚持的信仰也就此破碎。
信仰消失,腾寨子民陷入狂乱,任由本性作乱。不再亲和辑睦,开始互相残杀。
不过三天,腾寨便成一片血海。
好在燃子已被处死,没有见到这令人心碎的一幕。
(世界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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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香浓再睁眼时望着屋子里的装饰险些没反应过来。
上个任务她圆满完成,系统给她评了a级,并奖励她来到了危机并不算紧迫的世界。
再完成几个任务就能休假了,她得好好努力。
刚接收好原身的记忆,身旁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哎呦!纪姐,冒昧打扰了!”
“我知道您今天休息,但小景在现场死活哭不出来,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您来现场给他搭一场戏。”
“剧组几百个人等着呢,耽误不起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