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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探望悬要夹尾巴狗
    转天,宝石觉得脚比昨天疼,不敢动,稍微一动就疼得受不了。姐姐帮他洗漱了,妈妈又特意给他煮了一碗面,看着他吃了。秀兰和宝玺架着他,从他和宝玺住的屋里来到大屋炕上。说:“白天必然有很多同学来看你,你就在这里和他们玩吧。尽量别动。就在泔水桶里方便吧。”宝石看着他们上班的、上学的,一起一起的走了。

    最先来的是宝石救起来的那个孩子的母亲。和她一块来的还有一个姑娘,说是她的女儿,长得很白。宝石看惯了夏天被太阳晒得油黑的沙滩上的人,认为那才是人色,就故意提醒自己没多看她。她妈妈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绷带,宝石也借此机会看看自己的脚丫子,肿,胖乎乎的,不敢用手碰,他担心把缝的线挣开。看她妈妈拿镊子夹着棉球,蘸着两种药水,擦了很多遍,敷上几块黄色的药布,再用绷带轻轻地缠上。换药的麻烦就结束了。

    接下来要往宝石的屁股上打针了。宝石趴在炕上很紧张,有那个姑娘在屋里也不好意思啊,只象征性的往下拽了一下裤衩,她妈妈说:“放松。别紧张。”就扒得宝石屁股原形毕露,还按了按,选择比较哪面松软;她妈妈拿棉球蘸一种凉丝丝的消毒水,一圈一圈的在宝石的屁股上画了几圈,确定了十环的位置,瞄准了靶心,“砰”温柔的打了一针。宝石从这个时候就不喜欢那个姑娘了。因为,打针的时候,宝石扭扭捏捏只容许露出了四分之一的屁股,她还要在旁边伸头使劲使劲地看。其实,宝石不知道她是护校的学生,此时,没拿他屁股实习,就算很抬举他屁股了。

    此后,昨天和宝石一起玩的同学也陆陆续续都来了。他们在宝石家随随便便的坐了一大屋子,喝着水管子里的自来水,指手画脚、高谈阔论了一番,看看也没什么有意思的活动;重要的是人已聚齐,便丢下宝石,又裹挟了他们院里几个人,上沙滩玩去啦。

    来看望宝石的还有女同学。她们中,最显著的有沈韶华,薛茂兰,崔建华,张领弟。

    沈韶华,妈妈是老师,爸爸是国营工厂的工人。她文质彬彬的好看,人也诚实可靠的样子。本次会面,是主谈。

    薛茂兰,人长得平平常常,就是说话声音特殊。宝石说她适合给外国电影的小姐配音。因没有脚本,今天不大很说话。

    崔建华,梳着一头短发,一笑就露出了又白又齐的牙齿,大眼睛双眼皮。父亲也是工人,她妈妈和宝石妈妈一样,在集体工厂上班。一来了就对宝石的破自行车感兴趣,直想出去骑一圈。

    张领弟家七姊妹,所以她叫“领弟”,她姐姐叫招弟,唤弟,可就是没弟。她倒是把她姐姐的优点都长在自己身上了,也没给妹妹留比自己漂亮的机会。本次到访还精心打扮一番,穿有补丁的旧衣裳也蛮好看的,他也没有新衣裳,都是姐姐穿小了,她捡着穿。她,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泼辣、干练。她爸爸也是工人,妈妈职业目前不详。

    她们四个人和袁丽要好,因此也和夏雯亲近。但是她们都不像袁丽那样,不在教室以外的地方和男同学交往,所以不知道宝石家;她们先去找袁丽,叫袁丽带路,费了很大的周章,才来宝石家;说了一些少女慰问少年的话,淑女们也就告辞走了。

    王宝石盼望的人终于来了。

    他隔着窗户,从敞开的小院子的门望到大院里,看见夏雯迈着走上舞台的步子来了。夏雯全校文艺汇演是报幕员,看见她走上舞台的那一刻,全校的男生都肃静的看、嫉妒恨王宝石居然能和她同桌?全校女生都不必去邯郸学步,学她就成了。见她到门口了,宝石一阵狂喜,欲起身相迎,一下子脚疼,才记起自己是伤员。于是他躺下,抓过来一本刚放下的《红岩》,胡乱翻到一页,把书扣在脸上,装成睡觉的模样,却斜眼看着窗外。

    夏雯虽多次来宝石家,可那是老师的差遣,还有袁丽陪着。这次,与以前心情不同,心里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打算,不免未进家门,心偷着“咚咚”直跳;要退缩向后转,脚却坚定地前行;眼睛也像在舞台上、聚光灯下,看不见前方别的,却直盯着那个熟悉的院门。夏雯放慢脚步,迈进宝石家的小院,她方才走平稳了;看清是青砖铺地,打扫的十分清爽。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把院门关上,故意弄出来响动。刚开口要问:“王宝石在家呢吗”;又暗笑自己,明明知道他脚坏了,不在家、还上哪作哦。又走了几步,心想他肯定是不知道有人来,就叫:“王宝石。王宝石。”也没有人应声。她且不进屋,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跟前;窗户敞开着,她隔着窗户往里一看,宝石躺在炕上。

    夏雯便猜透了他的诡计。就站在窗外,不动,也不吱声,拿眼睛紧紧盯住王宝石。看他还有什么伎俩;

    宝石觉着半天没动静,纳闷,有几句话的功夫,他忍不住慢慢挪开书,一抬眼看见了夏雯。四目相对先说者胜。只听夏雯“嗤”的一笑,说:“我专门来看你,知道你没什么大事儿,就放心了。我走了,再见。”转身就走。

    宝石觉得大事不好,赶紧大叫:“夏雯!夏雯!别走,回来。”就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穿鞋,单腿连蹦带跳到屋外,拦住夏雯。夏雯也没打算真走,才能让瘸子拦住。她看宝石一手扶着板障子,一手拦自己,又抽着一条腿,很滑稽。“嗤”的一声笑了,道:“何苦的呢!”一摔手,竟自进了屋,坐在椅子上,虎着脸,看宝石单腿往屋里蹦。

    宝石蹦两下停一停,龇牙咧嘴歇一歇,好不容易才蹦到外屋地上。口中还说:“你别生气,刚才我是开玩笑。其实,我早盼着你来了,我坐在炕上往外瞅,看见你来,我才逗你。不信你往窗户外边看看,能看见你过来。”夏雯还真就站过去,朝外边看了看,信了他的话,没吱声,算是饶了他。她搬个椅子放到宝石跟前。说:“先坐下缓一缓吧。我要是不看在你这会儿的可怜相上,‘哼!’”

    宝石直说:“不敢了!不敢了!”又溜须道:“热不热。扇子在那放着,自己拿吧。”夏雯拿扇子慢慢扇着,走过来问:“就你一个人在家吗?”宝石答道:“是。都出去了。”

    夏雯想到,都说他们家房子怎么怎么样的大,以前来,匆匆忙忙的,又有他家人都在家,也没看真切。因问道:“能参观一下吗。来你家好多次,还不知道你的房间啥样。”宝石赶紧说:“非常乐意。请便。我和我哥住这个屋。”夏雯走进去几步,看见这屋子的窗户朝北开着,窗外一块空地,也和前院一样,是青砖铺地。几盆闲花搁在地上,那边一个木头箱子装的土,种的是葱。再那边是邻居家的墙。屋子里,窗户下放置一桌一椅,桌两边各有一张单人chuang。夏雯猜想,宝石写作业就在这桌子吧。她看见一张单人chuang头搭着宝石的衣裳,chuang底下有宝石的足球,球鞋,棋盘,破袜子以及别的宝贝,想必这就是宝石睡觉的地方了。夏雯退出来,笑一笑,没说什么。宝石仍旧坐在当地,又指着旁边另一个门,道:“我姐我妹妹在这个屋里住。”门开着,夏雯站在门口,向里望了望,大小、格式、家具摆设,跟宝石住的屋子一个样,只是多了一些脂粉气。夏雯不喜欢脂粉气太浓。转身问:“那,这一个房间一定是你爸妈住的了。”

    “是。他们冬天住大屋的火炕上。”

    夏雯只在门外向里张望了一下,见靠墙满是箱子,柜子,橱,杂七杂八;想,大概他家的金银财宝,米面,旧衣裳,鞋,连同鞋垫,也都在这个屋里堆着吧。

    夏雯不看了,问道:“听他们说,这一趟房子原先都是你家的。”

    “是。那都是上上上一辈人的故事啦。有一张照片,很有意思,那时候我才两岁。我找给你看一看。”宝石说着站起身,“噗噔”又坐下了,又试了试,哎呦着说:“不行。不敢动。是不是刚才把缝的线挣开了呀?”

    夏雯立时慌了,道:“那可麻烦了!都是刚才闹的。我不来就好了。”

    宝石张着一支手臂,请求道:“你能过来搀我一把吗。”

    “这可咋整?要是袁丽在这儿就好了,她能背得动你,我没她那么大力气呀。”

    “你愿意就能行。搀着,不用你背。试试嘛。”

    其实,夏雯也有一把子力气。她一天两趟,帮着妈妈搬水果筐;早晨帮着出摊,晚上帮着收摊;装车卸车,一筐水果四五十斤,她搬来搬去的毫不费力。此时,她看宝石站在当地,手把着椅子背,一只脚满是绷带,翘着;一只脚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她看着滑稽,“噗嗤”一声笑了,道:“快消停点吧。上炕躺着吧。真的把缝的线挣开,热闹就大了。”就过来搀扶宝石的一支胳膊,试着往前走。宝石还是走不了,说疼的厉害。

    夏雯将心一横,叫宝石自己顾住了那只坏脚,道:“我可要使劲啦。”抓过他的手腕子,连胳膊往肩上一搭,自己连肩带胯齐使劲,像搬一筐苹果似的把宝石搬起来;刚走到大屋门口,就轻轻地把宝石放下。喘着粗气说:“这么沉哪!歇会儿。”

    宝石却“嘻嘻哈哈”笑着,单腿蹦到炕沿边,坐下了。

    “王宝石!你自个能行啊!”她有一种被欺负被戏弄的恼怒。她哪里受这个?一般,十分熟络的女孩报复男孩的办法就是揍他啊!她满地下找打宝石的东西,先操起来的是苕扫,她嫌有灰,又扔下了。再拿起来的是地板刷子,太长,还湿,撂下了。四下里一踅么,看见了帽筒子里那根鸡毛掸子;颤巍巍操在手,似有风声;“梆梆”恶狠狠敲了两下炕沿,涨了八面威风;变着声地大叫:“王宝石!”

    宝石一看,大事不好啦!像狗儿一样,夹着尾巴,就往炕角躲!哪里来得及?狗腿上结结实实“啪”、“嘣儿”,早挨了两下子。

    “啪”的那下,打在屁股上,顾不过来,那地方肉厚,不要紧。“嘣儿”的那下,却打在脚丫子上了,那地方除了皮就是骨头。宝石即刻“哎吆”一声惨叫。抱住狗腿,蜷缩着跪在炕角,头抵住炕被,只顾倒抽凉气;“懵里蒙登”只顾瞎寻思,打在哪只脚上了呢?

    夏雯收了兵器,数落他道:“这回,该轮到我笑了,是不是!你好大胆子啊!阴谋诡计很得逞吗!我一来到就受到你的轻慢。还不知耻的搂着我的脖子,骗我抱着你满地下逛,这会儿得意了吧。是不是!”说着,又敲了两下炕沿。

    吓得宝石直起身,就是跪着了,一叠声的告饶:“不敢了。不敢了。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下次不敢了。”

    “什吗!”炕沿又响了一下,“下次?还有下次!这次都不打算饶了你。还有下次!”

    吓得宝石连连告饶,生怕把tiao戏的罪名坐实,恨不得发誓。

    见她坐下,宝石回过神来,笑嘻嘻的说着软话,哄着夏雯。

    夏雯又嗔怒道:“别嬉皮笑脸。还很得意呗。还想拿这个事儿四处炫耀,是不是!”

    宝石又赶紧道:“不敢不敢。你看看现在是你坐着、我跪着。我只有‘悬’,不敢‘要’了。”说了,怕自己的姿势十分不好看,马上坐着了,还是不敢把脚丫子露出来。

    “你记住喽,王宝石。你再敢不怀好意,胆大妄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我就还打到你跪着跟我说话。不信,你就试试!”

    “是是。记住了。记住啦。”

    沉默了老大一阵,夏雯笑了,道:“别是真打着伤口了吧?让我看看。”宝石不好意思了,道:“没事没事,别看了别看了。”夏雯执意要看。宝石拗不过,道:“你把掸子放回去。”夏雯明白了,他是怕再挨打;一面把掸子放回去,一面说:“等我跟你爸要了这个宝贝,让他把掸子传给我。”她一想,此话不妥。就红着脸走开,过去把刚才的椅子搬回来,放在原处。道:“怎么样,还疼吗,露一露真容吧。”他只好挪过来脚,用手按一按疼的地方;夏雯也仔细的了一遍,果然并无大碍,原来是打在那只好脚丫子上,她俩方才放下心来。

    宝石趁机让夏雯揪心的听了一遍怎么样缝针,怎么样负伤,怎么样救了那个小孩。说的夏雯如同身历其境,一时高兴,一时担心,一时又恨不能帮他一把。

    夏雯看见炕上的那本小说,是《红岩》,因看过了,便放下,道:“我现在手里有一本特别特别好看的小说,你想不想看?你要是想看,我就给你拿来。”宝石问她:“什么小说?”夏雯不告诉他书名,说:“反正是一棵‘毒草’,‘封资修’的东西,我刚看了一半,还没看完呢。好多人排队传着看,刚轮到我,我看你呆在家里怪闷得慌的,让给你先看吧。不过只有三天,人家下家还等着呢;还不许你让别人知道,不然又多了排队的人不说,倒叫人说你思想意识不好。”宝石高兴地答应着:“是是。我保证不出卖自己。”

    正说着话呢。宝石妈妈回家来了,她是回来给宝石做午饭。一见夏雯在家里陪着宝石,就从心里往外的欢喜。男孩子的妈妈都这样,一见自己的儿子有一个可心的女孩子陪着,她心里就有一个对号入座的想法,好像就等于订了亲似的。再三的,一定要留夏雯吃午饭。夏雯道:“回家给宝石取小说。”一溜烟的去了。

    一时,夏雯在家吃了午饭,拿了一本用报纸抱住的小说回来。

    宝石妈和宝石还有新兰吃了午饭,已经上工厂、上学校去了,屋里又只有他和夏雯两个人。夏雯远远地坐在椅子上,打开报纸包,让宝石看那小说的封面。宝石眼尖,老远就看见是《啼笑因缘》,高兴极了,恨不能一把拿在手里。可是,现如今一只瘸脚,一只刚打过,只得长记性,装斯文。听夏雯道:“千万不能给别人看见,这个时期看这种东西要惹祸的,记住了。”

    宝石倒是无所谓,心里说,《jin瓶梅》我都看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女孩就是胆小。嘴里却满口答应:“好好好,我一定用革命的批判的眼光看这本书,不给这棵毒草迷倒,也不让流毒泛滥,行了吧。”

    夏雯也不理睬他这一套,也不理睬宝石让把书递过去的话,只是重新用报纸把书包起来,放在桌子上,道:“等我走了之后再看吧,你们家的规矩?主人看小说,客人干坐着。”

    说着话,夏雯起身看墙上的日历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