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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骑马坐船三分险
    宿舍里,大家正在玩笑。

    鲁南从那边过来,走到窗户外,将没关严的窗户敞开,招呼道:“罗北呢。呆的真老实,你们。都上江边玩去了,你去不去呀。走啊。”罗北一听,赶紧说:“等我一会儿。一块走。”说着,就招呼大家说:“你们去不去?我先走啦。”拉起来王宝石就走。

    大家朝窗外一看,哈尔滨新来的人三三两两、男男女女都在道上走呢。大家都是要去的,来到黑龙江边了,还没看见黑龙江是啥样,有谁不愿意去呢。“呼啦”一下都出了屋。剩下马德厚与朱中和、汪拜泉三个人,把炕席重又卷起来,再放到屋外晒着,才随着人们朝前走。大家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想是不会错;事情往往都是这样,前边有走的,后边就跟着走。

    王宝石、罗北、鲁南他们脚快,走到马号这里,碰见烧水的老篮头睡了午觉从马号出来。原来,老篮头老伴去逝,独自一个人,他不愿意和也是转业兵的儿子一块住,就与喂马的老王头两个人住在马号。他抗美援朝在上甘岭打出来个三等功,英雄啊,在如今崇尚军功章的年代,兵团就默不成文,有“养着他”,“他能干啥、愿意干啥就干啥”的意思;平时他就干点零活,让他烧水也是临时的,答应他盯一阵,日后再换别人。老篮头就问众人道:“你们干啥去呢?”大家说:“上江边去玩。”老篮头站住脚,说:“前边的人,八成也往那儿去。他们那样走绕远,我告诉你们一个近道。”他看看已经过来了许多人,他本是“人来疯”,就更高兴给这些人指路了,他指点江山一般说道:“马号后头有一条小道,过了小河沟,顺着电线杆子,走田间道,一直走,就看见大江了。”他又细指了一遍。

    老篮头又紧忙说:“你们大伙先靠靠边,都往边上站一站,先让这些个马车出了院子,等马车过去了你们再走。这些个马,说毛就毛了。”刚说完,就有二十来个高头大马,拉着五六个马车“呼呼楞楞”的过去了。老篮头上水房烧水,是顺道,跳上车走了。

    众人这才穿过马号大院,绕到马号后边,果然有一条小道,他们走到一条小河沟边,看架着几块大木头板子,是既能当桥、又能洗衣裳。众人踩着这个木头板子的小桥,过得河去,顺着电线杆子走,果然有一条能走拖拉机的笔直的田间道。

    郎乡就说于苗子:“你刚才不是问田间道啥样吗。看见了吗,这就是田间道。”

    于苗子笑道:“嗨。我还以为是那种挽起裤脚在田埂上走的呢。原来这么宽。”

    走着走着,郎乡叫道:“哇!江。你们快看那。”

    果然,就看见黑龙江蜿蜒的、静悄悄的横亘在坡下。众人都站在那俯瞰这条祖国最北的美丽大江,被这如诗如画的美丽景色迷住,久久地极目远望,浮想联翩;很久很久,人都在这儿集聚到一起,看饱了眼福;有的人才冲下坡,急速地向江边奔去。有的人走的四平八稳,先下了坡,走过了一条小道,还路过了一个小草房子,还能看见一个很大很大的水坞,就到江边了。他们尽情的吐纳着只有江边才有的、潮湿略腥的气息。江水青青的蓝蓝的、静静地流淌着。江边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颜色是那么美丽,很宽很宽的簇拥着江水。鹅卵石和大地衔接的地方,有一丛一丛的灌木,叶子有的黄了,有的红了,有的还绿着。江对岸是苏联的农庄,他们的房子都是白色的,有“玛达姆”在喂狗,他们有瞭望塔,我们这里没有。站在这里将两岸望出去多老远,也没有崇山峻岭,大地平平淡淡的天连着地,地连着高天。

    他们像一群小孩子,在江边洗手,往脸上撩水,使劲使劲地看水里有没有鱼。他们打水漂,比谁打得多、打得远。他们在鹅卵石上使劲使劲地快走,听那种美妙的玉石碰出来的“嘎啦嘎啦”的响声。于苗子用手捧着喝了一口江水,告诉大家说:“哎呀!这江水是甜的唉!”

    老大一阵功夫,他们渐渐地玩累了,歇下来;有的坐在鹅卵石上,有的坐在树丛里,就这么样静静地看着这条江。这条江也怕惊醒了这些人的梦似的,悄悄地流淌着,流淌着。

    王宝石独自一人在水边捞一个特别好看的鹅卵石,打算送给夏雯。原来,这种石头离开水,成色就显得差一点,他捞起来一个看看,觉得另一个会更好看,又捞起来比量比量。他正来来回回看得出神,有一个人就问他:“嗨。戴表的,几点钟了?”王宝石抬头瞅瞅,是食堂帮厨的孟丹丹,她身后还跟着谷雨和小雪。他就告诉她们:“三点十分。”又说:“还早着呢,着什么忙回去。”她们说:“班长叫我们三点钟回去做晚饭。”说着,三个人就急急忙忙往回走。

    王宝石可捞上来一个好看的石头子。他打算送给夏雯,便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因担心手表进水,他看看表,哎呀!糟糕!才刚刚两点十五分。刚才一不留神,看差了表,给人家多说了一个小时。他四下一看,哪里还有她们三个的影儿。倒是夏雯、袁丽、张领弟、刘迎春她们好几个人,散散荡荡在头里玩呢。

    王宝石快走几步,赶上她们,说:“才两点多钟。咱们上那边玩一会呗。”

    夏雯说:“我们又没问你几点钟。咱们不理他,走。”

    王宝石揣摩不透这话的吉凶,就没敢贸然献上手里的宝贝。他跟着又不是、离开又不是,脸上发讪,使劲把那个石头子撇进江里,打了一串水漂。

    袁丽玩兴正浓,回头跟王宝石说:“你看,那儿有条舢板船。咱们过去划一划怎么样。”王宝石也看见了,是在水坞口有一条小船。他就跟袁丽奔过去。袁丽附身,把着船帮一跳,就上去了;小船直晃,她也不在乎,两手侧平举,摇摇摆摆走了四五步,到了船尾。她一坐下,就大呼小叫地想让她们也上来。

    夏雯本来就不想上去。沈韶华、薛茂兰、张领弟、崔建华是四个淑女,从来不这么玩。小韩就架哄大韩,说:“你上去我才上去。”结果是谁也没上去,都站在岸边只是看。那刘迎春就要上去,迈上去一只脚,就迈不上去另一只脚了;退回来,还不甘心,又扶着宝石的肩膀,还是没上去。夏雯就把刘迎春拉回来,说:“让他俩玩去吧。那是两只水鸭子,掉在江里,横竖能凫回来。”

    只见王宝石扳着船头,往江里一推,借着劲一跃,跳到船上,那小船就离岸而去了。

    王宝石把船桨架好,双手划动起来。袁丽大笑,说宝石:“咋到黑龙江就不会了那!左一下、右一下的,这船不走直道!”宝石协调两手,划了一阵,果然又直又快了。他就跟袁丽说:“咱们在松花江上划的船,是坐着,往后搬桨。这里的船是人站着,往前推。使得是两股劲儿,不信你试试。”

    在岸上的郎乡、于苗子他们就过来喊宝石。也要上船玩,宝石就调转船头,要接他们上来。

    忽然。有人在坡上的草房子那里吆喝,听他那意思不让玩那条船。宝石无奈,只得拢岸,他先跳下来,拉着锚链,把稳了船头,袁丽才扶着他肩膀,蹦到岸上。两个人在江水里洗了手,看见人们都往回走呢,只得随众人回去。刚赶上夏雯她们,袁丽还意犹未尽的笑道:“要是那个人不叫唤。我俩就出国玩去了。”夏雯道:“还笑呢。你俩那就是叛国投敌,大罪在身,绑在一块哭吧!”袁丽一听,也笑着回叽她:“哼。真要是把我俩绑上,不等我哭,恐怕早有人哭了那!”

    夏雯使劲瞪了她一眼。袁丽装没看见,耿梗着脖子,故意架着宝石的胳膊,走在她们的头里。众人哪儿懂她们的哑谜,都没在意,继续往回走。刘迎春很羡慕,说:“你们同学在一块,有说有笑的,真好。”夏雯就问她:“你的同学呢?咋就你一个人来这儿了呢?”

    刘迎春说道:“倒是来了几个同学,一下火车就不知道她们分到哪百国去了。在家就总是一个人,在这里也是耍单帮。”

    夏雯又问:“怎么在家还总是一个人呢?”

    刘迎春道:“我妈总出去开会。我爸也总出差。有时候留个纸条,留几块钱,人就出去走几天。我倒是有个姐姐,可她在清华念书,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天。一回来也就是捧着书看,拿个破尺拉来拉去的算,害得我伺候她。可别叫她闲着,有一点闲空儿,还要烦人的教导我。等她好不容易才有个笑脸了,管保是有事支使我,‘迎春那,替姐跑个腿怎么样’。”

    正边走边说那,突然从草房子里穿出来一条大狗。着实把人吓了一跳。那狗也不叫、也不咬,只是围着人乱闻乱跑。狗主人慌忙一瘸一拐的撵出来,把它吆喝回草房子里去,关上门。

    此时,都看见从来的道上跑过来一匹快马。那狗主人见了,慌忙叮嘱大伙:“是深挖小组的来了。小李!你们可别说玩船来着。他知道了,又要多事儿啦!可不得了哇。”

    说话间,那快马跑到跟前,小李将马带住,大摇大摆坐在马上说:“柳指导员不让他们玩船。老高你把船管住啦!”那个叫老高的,一瘸一拐的走上前,连连带笑说道:“是是。他们都往回走哪。你看江边都没人了。”小李仍然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说道:“去!给我拿两条鱼吃。”老高听了,张着两手,告诉他:“没啦。一条都不剩。都叫汽车连拉走了,张会计来算的账。亮子里一个也没了,不信你去看看。”小李听了很生气,才下了马,把马拴在旁边的小树上,吩咐老高:“给我看着马。”便气哼哼分开众人,一径下到鱼亮子看老高是不是说假话。

    这些人,且不理会小李的牛X样。

    都对那马感兴趣。见马空着,袁丽就央告王宝石:“我想骑马,你帮我上去。”说着就走到马跟前,伸手刚想搬鞍上马;那马认生,便“噗噗楞楞”地往旁边躲了两步,袁丽自知不成,笑着退了回来。

    张领弟是淑女们胆子最大的一个,就说袁丽:“你得先摩挲摩挲马脖子,和它亲热一阵,它才乖呢。看我的。”她刚到马跟前,才要讨那马的欢心;那马毫不留情,瞪大眼睛,一仰头,要跳。吓得张领弟退回来,说:“嗨!这马不喜欢女生。”

    这里早已经聚了很多人,连走过去的也回头看。老高便阻止道:“可别靠前儿啊。这马刚从内蒙古买回来。生性着哪!”

    哪里还有人听他啰嗦!他也有特嫌的身份,哪里敢十分的拦阻?早有人攀上马,样子摆的十足,口内十分的自夸。

    心理学家认为:有一类人,危险对他们有极大的诱huo力。王宝石就是这一类人。他也跨上马背,双脚认进马镫,不知道是谁解开缰绳,凑热闹的递给宝石。老高一看不好,一瘸一拐的奔过来,抓马龙头;晚了。那马大概从没有受过这么多人的欺负凌辱,早就遏制不住坏脾气。更加上韩广文故意拿树条子往马屁股上一抽!那马扬起来前蹄,老高就像小孩子一样,被它甩一边去了。它又尥了两个蹶子,王宝石也极戏剧性的乱颠乱晃了两下。如果有体操垫子接着,他就宁可摔下来。可是都来不及了!那畜生四蹄一蹬,“噌”的一下子,像离开了弹射器,疯狂的把王宝石劫走了。罗比和鲁南拦它没拦住,还企图追,那哪管用了呢。众人躲闪尚且自顾不暇,眼睁睁的看着一溜烟,连人带马霎时无影无踪了。

    急得老高直嚷嚷:“坏了!坏了!”众人说:“没事。人不是没掉下来吗。”老高急得跺脚,道:“要是刚才掉下来就好啦,大不了摔一下。跑远了再掉下来,这要是脚还在马镫子里套着,马就能把人拖零碎了。你们不知道深浅哪!”老高害怕着,唯恐深挖小组“挖”到头上,他为自己开脱,说:“这事与我无关那。是你们贪玩。上边怪罪下来,可没我啥事儿啊!”众人不理他,也不信有那么邪乎?纷纷往回走。

    夏雯一听老高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她担心宝石的安危,就急急忙忙往回赶。她一路小跑,还不住地查看,地上两趟一来一去的马蹄印,并无不详的迹象。她疾走如风,又急又恨,知道袁丽跟在身后,狠狠地“哼”了一声,把下话忍住。袁丽也担心,也没吱声,心里默默地祈祷,只得急匆匆跟着她往回赶。

    可怜王宝石一路艰难,几番歪歪扭扭要掉下来,他又拼命的把自己正过来。幸亏那个马鞍桥上有一个铁过梁,他一只手紧紧抓住铁过梁,一只手紧紧抓住马鬃;两条腿紧紧地夹住马背。他哪有闲功夫害怕?说时迟那时快,王宝石上下乱颠,前后左右乱晃,耳边“嗖嗖”风响。可怜他有闲工夫知道自己还在马背上,能分辨出来四周啥是啥的时候。大概那马儿也觉得他可怜,饶了他的初次,没让他唱“落马湖”。一时,跑得那个畜生浑身是汗,它渐渐地慢下来,打算和王宝石商量商量,能不能信马由缰的回家。王宝石那哪能罢休呢!他想起来,在一本小说上看见过,说要驯服烈马,必须把它累垮。于是,照他知道的样子,用马镫磕,拿马缰绳抽,催着马快跑,不给它一点点轻松。终究是王宝石胜利了。那个畜生才乖乖的听了话,叫它走、它才走。叫它跑、它才跑。叫它往左、它不敢往右。王宝石心中大喜,由着它颠颠的回到了马号。

    马号大院里,马车已经拉完了下半晌的活回来。众位车老板子把马都牵回马房。他们出来,正碰上王宝石骑马进院。那马走到水槽子跟前就要饮水,他们急忙说:“不行。不行。”王宝石不解其意。喂马的老王头赶紧过来,一边松马肚带,一边告诉王宝石:“马刚跑得浑身是汗,喝了水就能炸肺。你把它交给我就行了,你别管了。”王宝石再也不想看见这个畜生了,赶紧把马缰绳递给老王头。回身朝宿舍那面走。路上,他才发觉,胯胯轴疼,两腿外展,直画罗圈,不走直线,浑身像散了架子一样。

    王宝石觉得口渴,心里却很高兴,他美滋滋的一路走,一路编排怎么样向别人、特别是夏雯吹嘘骑术。他一路来到水房,因没有喝水的家什,他就想上伙房找个碗。旁边就是伙房的后门,他还没进门,迎头就碰见了谷雨。她说王宝石:“正要找你算账呢!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她就向伙房里喊她的同伙,丹丹、小雪都出来了。三个人把王宝石堵在伙房后院的旮旯里,数落宝石说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开我们的玩笑!在江边问你几点钟了,你敢多说了一个小时,我们怕做晚饭迟到,害的我们往回紧赶慢赶,差点没累死。”

    王宝石知道是看差表的事被她们追究。赶紧解释说:“我看差表了。不是故意的。我也马上找你们了的,可是,没找着。”谷雨仍不打算饶了他,说:“不是故意的就害的我们要命,要是故意就更完了。不给你个厉害,你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王宝石情知不妙,想逃,她们又堵住不放;凭他的身法,完全能冲出去,可又怕撞翻了哪个马王爷。只得堆出来笑脸,再三的说:“真不是故意的。真是看差了。”谷雨还是不放他,说丹丹和小雪:“把他给我按住了,让我暴暴地捶他一顿,解解恨!”可怜宝石此时还不懂得“打是痛骂是爱”的真理,要不然他就多耽搁一阵了。王宝石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瞅丹丹那里似乎网开一面,让开一点缝,就一下子蹿了出去;撒腿就往宿舍跑,她们还在后边假装追。

    宿舍外边窗台上还有一饭盒水,是他晌午放那的,王宝石端起来就“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他进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刚喘匀了一口气,他就看见夏雯和袁丽从窗外一晃,夏雯就到跟前了。

    袁丽一犹豫,还没等跟进屋,就听见“啪——”的一声,不知道是他打夏雯、还是夏雯打他个嘴巴。“哐啷哗啦”饭盒掉地下的声音把袁丽吓一跳。袁丽只得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住,听见夏雯问:

    “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骑马回来的。”

    “你没事吧。”

    “没事啊。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是好样的!王宝石!”接着,看夏雯恨不能上去咬他,说道:“俗话说‘骑马坐船三分险’。你今天都占全了!刚才鱼亮子的老高说,人从马上掉下来,要是脚还在马镫子里套着,马就能把人拖死。你刚才就好几次要掉下来,你知道不知道?也就是你刚才就有几次要死!你明白不明白?太危险了!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不许你骑马!记住了吗!”

    宝石说:“其实也没啥。我现在已经会……”。说到这里,他看见袁丽在夏雯身后直摆手、苦着脸使眼色,让宝石别吱声。

    可是晚了。只听见夏雯大发雷霆,已经没头没脸的下手,还说:“我让你记住!能不能记住?”

    宝石不敢招架。又恐怕宿舍里的人此时回来,万一被他们看见自己让一个女孩上课,太难堪。心里急着让夏雯快走,就连连说:“记住了。记住了。”

    夏雯也因王宝石平安无事,将悬心放下。转念一想,有话背后好好说吧。便一甩手,赌气往外走,一转身,看见袁丽,便把余火收拾收拾都发给了她。说:“还有你!到一块就能玩出来花样。你俩就作吧!”

    袁丽也觉着骑马坐船都是自己先起的头,多多少少跟自己有关系;先是担心宝石,现又怕夏雯又说出来什么狠话。她就没敢出一声大气儿,跟宝石做了一个鬼脸,蔫巴悄的随夏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