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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出国一游
    连日来,总算把菜窖弄好了。家属、老职工、知青一齐动手,把白菜土豆萝卜都下到菜窖里。知青们能有功夫睡午觉了。这一天,他们在宿舍正午睡,有人轻轻地扒拉王宝石的脚。王宝石醒来睁眼一看,是候东升,还示意别出声。王宝石便悄悄地起身,随着他来到院外。到一处背静地方,他问候东升:“你回来干啥?找我有事么?”

    候东升小声说:“有麻烦事儿找你帮忙。我们鱼亮子的一条小船,昨晚没知道怎么样的就漂过江,漂到苏联老毛子那边去了。上午我仔细地看了,还在对岸拴着。我打算今天晚上过江,去把它偷回来。上回咱们到江边玩,我看你划得很好的船。找你就是要让你和我一起划船过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敢不敢?”

    王宝石闻听,这事刺激!就来了精神。凡是刺激的事,对王宝石这类人就有极大的诱huo力。什么敢不敢的,没有这个概念,都是先干了再说。王宝石就催着候东升说得详细点。

    候东升又说:“你也知道,要是按正规的处置方法,也不用通过外交部,只是得报告给上边,通过边境会晤,也能把船要回来。我想,那样麻烦,上边知道了,也得给我一个处分。上回不是说一张报纸让风刮过去了,说是泄密,还给一个记过处分呢吗。这几天后半夜才有月亮,前半夜漆黑一片。咱俩趁天黑,先划一个舢板过去。偷偷地把那条船的缆绳解开,那条船的浆还在上边呢,我在高处观察好了,咱俩再一人划一条船回来。这不就‘完事大吉’了吗!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好啊!这个事你谁也别告诉。晚上你一个人偷偷地上鱼亮子,干成了。你再偷偷地回来。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江冻没冻冰?”

    “没有,封江。”

    “好。”王宝石恨不能天就黑。又说:“不能带枪,把咱俩抓住了,别说咱俩武装入侵。咱们俩一人带一把刀,又能防身又能急用;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把刀往水里一扔,没了!咬死了,就说玩,天黑,迷失方向了吗。我想我能,你能咬死了吗。”

    候东升给王宝石看手脖子上的勒痕,说道:“我更能。去年我给‘黑帮’通风报信串供,被抓住了,把我吊在暖气管子上边打,差点没打死,我都没招供。这回咱俩准备的多周密呀,你放心,谁也发现不了。”

    “我没有刀啊。”

    “我替你准备一个吧。我有一把。韩广文有一把,我偷着拿出来使使。”

    二人又计议一番。候东升不敢久留,潜回鱼亮子去了。

    下午干活,王宝石磨磨蹭蹭、拈轻怕重,故意保存体力,靠着钟点,好不容易才熬到收工。他一看表,离食堂开饭还早着呢。王宝石故意上伙房耽搁,趁机偷了两个馒头出来,一边往鱼亮子走一边吃到嘴里。到了鱼亮子,天就黑下来了。果然看见草房子门前悬着一盏马灯,那是他俩预定的方案,设立的指路明灯。王宝石绕开草房子,没被发现,他静悄悄的来到江边。隐隐约约看见小船在那里等着。就小心地考过去。

    候东升早已等候多时,听见有人踩着石头子走的声音,知道是王宝石来了。两个黑影到了一起,都不说话,算是打了招呼,上船。那船顷刻间离岸而去,王宝石划桨,候东升拿一块预备下的木板当舵。这两个人参照草房子那里的灯光指引着航向,总觉得越来越靠近对岸。两个人谁也不敢出声,水面上一丝风也没有,只能听见船帮儿“啪啪”水响,那他俩也像是冒着枪林弹雨似的,不知道是急、是累、是怕,出汗。突然就觉着船首刮地,一看,已然靠了对岸;再一看,正确,离着要“偷回去”的小船不远。

    王宝石拽住正要下船的候东升,小声告诉他:“水流很大啊。改变计划,别直接回鱼亮子了!顺流回到咱们那边!再做打算吧。”

    候东升打了个手势,天那么黑,王宝石没看清楚,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反正知道他跳到水里,就有没膝深,他不顾冰冷刺骨,一推,就把王宝石的船推离开了岸。他自己蹚水,尽量别出声,朝拴着的小船走过去。王宝石不按原计划那样立即往回划船,反而靠了岸,等他。他眼见着候东升在那个小船跟前忙活了一阵,就拉着那船的缆绳过来了。候东升一见王宝石还没走,也顾不得多想,就上了王宝石的这条舢板,王宝石这才往回拼命地划起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像是身后有人拿枪撵着,逃命一样的顺流而回。

    好大一会,靠了这岸,他俩心里才踏实。估量离着离“指路明灯”也有四五百米。他俩拴妥了两船。王宝石累的不行了,要不是有水,他就能一屁股坐下不起来。候东升半身是水,冻得发抖打哆嗦,牙磕得“咯咯咯”直响。幸亏天黑,他俩谁也没有看见谁的狼狈像,算是都保住了英雄本色。候东升一边领着王宝石往回走,一边打哆嗦,还一边说王宝石:“快回去,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我叫我们班里的人把船拖回去。到了房子那儿,你先隐藏起来,等我把人都招呼进屋了,你看我的手势招呼你,你再从房子跟前过去。过去之后,你远远地等着我,我送你回连。”

    王宝石已经缓过来劲。说:“不用送,我自己能回去。”

    候东升执意要送,道:“狼多呃。我拿枪去送你。”一会到了房子近处,选了个僻静的地方,他让王宝石藏身,自己大摇大摆走过去。

    草房子门口,马灯亮处,洪建国,沈吉林,王小二,韩广文,张鹏几个人聚在一起,正等的焦急。一见候东升的面,问长的也有,问短的也有。候东升叫他们:“万事大吉。快进屋再说!湿了半截了,冻死我啦!快给我找衣服,找鞋!老高在哪呢?”候东升把人都归拢到屋里,他翻身出来,朝王宝石这里打手势。见着王宝石的影儿了,他才重又进屋。

    进屋就听见老高吓得哭丧着脸说:“我可啥也不知道啊。你们也太胆大包天了。这要是犯了事可不得了啊。跟我可不相干啊。”王小二吆喝住他,道:“快闭上你那鸟嘴!现在不是你咧咧的时候!听班长说咋样了。”

    候东升一面脱湿衣裳,一面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个玩。我一个人划船过去了,一下子就找着了那条船,拴在舢板后边就拖回来了。”他估量王宝石已经过去了,又说:“水流大,飘下去好几百米,两条船都在挑水的那边停着,你们都去,把它拖回来。去吧。”他又说:“回来的道上,我想这事情他妈的闹大发了。事到如今,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我一个人担着,没你们什么相干。可是谁要是走漏了风声,我可誓不与他善罢甘休!”众人赶紧做了“不说出去”的保证,恨不能写保证书。候东升又说:“老高你也不用害怕,你只说喝多睡着了,不知道,就没你的事。不然,你试试,我打断你那条好腿!”

    老高既怕“深挖小组”的人。更怕眼前的这些人;相信这么胆大妄为的事候东升都做得出来,那打断自己的腿,他也就是个“玩”。早一连说了几个“是是是。听班长的。”还讨好的说:“班长快上灶坑跟前烤烤火。”

    候东升也换好了衣裳,撵他们:“都快去吧!拿着马灯。”

    支走了他们。候东升才提着枪,过来与王宝石会合,大步流星“噔噔噔”往连里赶路。此时夜色微澜,清风乍起,寒气逼人。一时,已看见马号院子里的灯光,远远地食堂的灯也亮着。到了小桥边,二人分手;候东升还打着手电照着小桥,看着王宝石过了小桥,潜过了马号。他才转身回鱼亮子去了。

    王宝石一直回到宿舍,装得跟平常一样,像去大宿舍玩回来。谁也没在意。

    他正想躺下歇歇,于苗子端着盆水回来,告诉王宝石:“夏雯、袁丽两个人在水房那儿等你呢。说要问你哪个同学的地址。”

    王宝石扯过来棉袄,一边穿一边往外走。外面比刚才更冷,他立刻打了个寒颤,赶快扣紧纽扣。他急急忙忙来到井沿,却不见夏雯,单看见袁丽在和小荣子“嘻嘻哈哈”的说笑。袁丽见他来了,将他拉到一边,告诉他:“夏雯回屋戴头巾去了。让你在这里等着她。你今晚干啥去了,她一晚上都在找你,也不见你的影,她气疯了,你可加小心。”说着,一笑,走了。

    王宝石想回去戴帽子,又怕这功夫夏雯来了,只好干在原地打转转。就听夏雯在黑影里厉声道:“我在这!”王宝石听口气不妙,心里暗暗叫苦,走到她跟前,嘴里却笑道:“叫我有什么贵干。”

    夏雯也不吱声。独自一个人先往远处走;王宝石丈二和尚一般,更是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大踏步赶上去,小心地试探着挨近一点,被夏雯一甩胳膊拒绝。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才听见夏雯问道:“告诉我。今儿晚上干什么去了?”

    王宝石很镇定地回答道:“嗯。是这样。有点难受,在宿舍里躺着来着。”

    夏雯一听他撒谎,本来就一肚子气,顷刻间发作,顺手就一巴掌。天黑,王宝石看不清,实实在在的中了一个“耳雷子”,响!他不敢吱声,捂住“嗡嗡”的耳朵,用不响的耳朵听见夏雯又说:“我看你一下午就魂不守舍的样子,全没了平日里的精神,又不像生病的模样,到底是什么事?我知道你没来食堂吃饭,问罗北,说不知道;问鲁南,说不知道。过后我和丹丹、谷雨、小雪她们炊事班的人唠,才知道你偷俩馒头走了。晚上开会学习,点名的时候还是罗北憋着嗓子替你答了一声‘到’。我借机会溜出去,亲自上你们宿舍一瞧,没人!刚才碰见于苗子,他说你刚回来。现在问你,你还骗我说在宿舍里躺着。你还不把这段时间干啥去了,给我交代明白吗!”

    王宝石怕她,是自小落下的病根,是同学男、恋同学女的通病。刚才一听她说得一点不差,心里愈加慌乱,一时编不出来花样,又被“刑讯逼供”,只得实说道:“我上鱼亮子了。”说完他就后悔了,恨不能重编一个猫也去得,狗也去得的地方。

    夏雯冷笑一声说:“这还不像是假话。”又问:“去玩去了是不是?和谁!玩啥?这么急急忙忙的去了,又急急忙忙的回来,这里边必定有不可告人的事!你不把实话告诉我,我立刻上鱼亮子问出来!”说着扭头就要离开。

    王宝石一面拉她,一面说:“我告诉了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哪!”夏雯一听这个话里还大有文章。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也颇感意外,就催他快说。王宝石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今天晌午,候东升来……。”如此这般,将过江的事坦白出来。

    夏雯听了,惊出一身冷汗。呆呆地立在那,老半天才说道:“你作死。你自己作死!”

    沉默了半天,她又问王宝石:

    “还有谁知道这个事?”

    “鱼亮子的人都知道。”

    “这不等于全连都知道了吗!”

    “除了候东升,他们都不知道还有我。”

    “那算你命大造化大!你个死鬼。”

    夏雯冷静的一想,要是事前跟他急眼才有用。事后跟他急眼没有用,他会搪塞你、敷衍你。要是慢慢的劝劝他,他还兴许能听话。就说道:“王宝石啊,我真没想到你能有这么大胆量。你讲朋友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好的。可是一旦在错误上帮助了朋友,反而是害了朋友;你自己也跟着错了下去,你想想是不是。你当时就应该阻止他,不应该跟着犯浑。你们把这个事往上级一报告,他们愿意咋处理就咋处理呗,多简单哪。假如你们这回一旦被抓住,打你个叛逃罪,也不是不可能。你没看见前些日子,那个牡丹江下乡的,叛逃过去又被遣送回来的那个人,五花大绑,大冷天帽子也不给戴,大卡车上押着到处游斗吗。你考虑后果了吗。你跟候东升还不一样,人家老子是打天下的老革命干部;你档案里是富农家庭出身,你生下来就有了污点,是阶级烙印。这个事被追究起来,在他身上就是没有斗争经验,革命小将犯了错,找你替他写一个检讨书,完了。搁在你身上就没这么简单了,给你一上纲上线,就是阶级斗争。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你要面对现实,英雄豪杰识时务吗。你要忍耐,终有一天,我相信你会有出头之日的。可是,你就是忍不住。”

    说到此处,夏雯收住话,半天,她叹息着说道:“可是,宝石,你也仔细想想看,你做的每一件事,都牵连着我的心。就比如今天晚上,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去……唉。”

    王宝石听了别的话还犹可,一听这话,打在心上就是一震。说:“你的话我记住了,夏雯。”

    好半天,才听夏雯说道:“回去吧。太晚了。天也冷。”又说:“刚才是生气。让我看看打着哪了。”说着,搂过来宝石,在他挨巴掌的耳根亲了一下。说:“傻瓜。往后我再问你话,不行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