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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桃色新闻
    宫正司中,陶枳也正在叹气。

    她眼前放着的是一整套的里衣,针线细腻,配色雅致,一见就是用了心思的。

    这是媚娘做了送她的,也不单送了她。

    下晌的时候刘司正还来寻陶枳,手里拿了一条精美的间色裙,进门就道“陶宫正,您看看武才人也忒客气了吧。她只说这几月叨扰了咱们宫正司心里过意不去,就做些针线相送。”

    “其实哪里就扰了宫正也知道,自打到了这九成宫,简直没一日是消停的,日日忙的脚打后脑勺,武才人别说扰,其实倒帮了我许多。”

    “且她一向为人又刚强,从不贪半点小利要我说她一个小姑娘在宫正司吃住能多大的使用,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她却每月都与公厨交割明白,一日都不差的送钱来不说,自己份例里的肉菜却又白给到咱们公厨。”

    刘司正来正就是为了说媚娘也太客气了,想让陶枳出面跟她谈谈,下次不要这样劳神熬夜的做针线了。

    不过当陶枳说到要把这次的针线都还回去,刘司正又连忙抓着她的间色裙舍不得道“这次就收了吧,武才人的针线着实好,最难得是配色巧妙,又亮眼又不俗套。且衣裳都做好了,也都是可着头做帽子就我这腰身,比她粗三圈有余,还回去她也没法穿不是还是我收下吧,可别糟蹋了好东西。”

    之后又自己回去翻箱倒柜给媚娘找还礼去了。

    而陶枳被刘司正逗笑后,又陷入了忧愁媚娘这样好的孩子将来可怎么办啊

    原想着旧事过去,到九成宫圣人开颜后,媚娘去投个壶表现下,说不得就能博圣人青眼。

    谁料到了九成宫,糟心事一件一件层出不穷,别说媚娘了,原本蒙召过的几个小才人,都再也没有面圣的机会。

    连徐充容也一月一月的见不到皇帝。

    媚娘被陶枳叫到屋里时,还笑问道“姑姑要我帮着写什么”

    给陶枳听得更心疼了,于是闭上门对媚娘道“你这孩子对别人都上心,怎么对自己将来不上心”

    媚娘其实我好上心,也好努力的。

    见媚娘低头不语,陶枳道“我有个主意,你听听愿不愿意。”

    “你也知道,今年春末圣人病了一回其实圣人征战天下,身上难免有行军旧疾,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儿。”

    “那回圣人病的时节,后宫嫔妃们都向太医署去要医书要的热闹,但不过是花里胡哨的架子哄人罢了,想来正经沉下心看的没有几个。”

    “倒是听沃儿说起,你是一直看着医书没放下的,与尚药局几个女医佐也常讨教她们原也是宫人,不过是尚药局的奉值们闲了教些医术,就成了医佐了。你学了大半年只怕也不差什么。”

    媚娘听出了几分意思。

    果然陶枳问道“前儿圣人召见我,说起如今看一日奏章,身子总是很乏倦。让我挑几个通推拿案抚的宫女去御前伺候。”

    “媚娘,今日姑姑与你敞开了说贴心话若是你还愿意去圣人跟前露脸儿,姑姑便去替你回明,说你虽不是宫女,却是极通晓保养推拿的。想来这等小事圣人不会驳回,总有分准。”

    “只是”陶枳也直接道“这一去,明面上还是个才人,但做的其实就是宫女的活计了。辛苦是一定辛苦的。”

    “且也不一定能出头。”

    总而言之,如今到御前去,就是赌一把有机会,但极辛苦,且回报不确定。

    媚娘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若是以职场作比,她可不是会裸辞和随便跳槽的人。

    她是看透了当今的后宫状况了。

    一言以蔽之,僧多粥少,狼多肉少。

    要知道绝不只是年轻嫔妃想得宠得子,为自己将来不剃头当尼姑而去奋力争宠,那些已经有儿有女的高位嫔妃们争的更要厉害了。

    这会子的爵位和食邑都是可以变动的,有儿子的妃嫔谁不想给儿子多弄点实封,这可是以后子孙后代过日子的资本有女儿的嫔妃谁不想让女儿嫁个赫赫扬扬好人家

    二凤皇帝有时也头疼于安排这一堆子女。

    年轻时候是英雄风流,儿女们一个个蹦出来,娇嫩可爱稚子绕膝觉得天伦之乐。可人到中年就发觉,那命运的馈赠果然是有价格的这几十个孩子都要他操心将来呢

    养儿防老这件事在皇家不存在,皇家是生了儿还得养儿的老。

    由此可知,如今后宫中嫔妃们抢皇帝的注意力,到了怎么一种白热化的境地。

    媚娘理了理思路,起身对陶枳道“媚娘深谢姑姑为我考量。但还请姑姑莫要帮我到御前了。”

    “一来,姑姑掌管宫正司,若是违了规矩,送我这种才人代宫女,难免落了旁人的眼和口舌。媚娘这些年托宫正司庇佑,多亏了姑姑照料,再不能以我事让姑姑落人话柄。”

    “二来,姑姑,我也是心里灰了。圣人屋里哪怕多一盆花,都大有文章,不知背后争成什么样呢,何况我这个大活人。与其去舍生忘死的与人争斗,不如趁现在过两年安顺日子。”

    陶枳就叹道“也好。”这原不是一条好路,只勉强算是一条路罢了。

    俱陶枳看,她倒是给媚娘想了另一条退路在掖庭一日,她自然能让媚娘平顺过日子,哪怕将来去了感业寺,她也都提前做了些准备。

    感业寺是皇家寺庙,里头有头有脸的管事姑子们年节下也要进宫来走动,向各位娘娘请安,问及要不要供佛经海灯等佛事俗称骗点钱过年。

    陶枳原来从不理会这些姑子们,现在却会主动搭个话送些银钱点灯,先留下一步余地。

    想来将来再许以好处,叫她们多多照拂媚娘。哪怕每年多送些银子过去,也要喂饱那些个尼姑,好让媚娘免于被她们欺负,只在寺庙里看看书种种花念念佛就好。

    青灯古佛,也未必不是清清静静一生。就陶枳所见,这宫里的娘娘,有的下场还不如出家当姑子呢。

    只是怕媚娘不甘心罢了。

    人这一世,心里那口气不服,怎么过都不痛快的。

    听媚娘不愿为一口气去走这条险路,陶枳也没多劝,看得开就好。

    倒是媚娘叫陶枳的慈爱弄得有点无措,想着将来若有机会报答,必要还报的。

    而姜沃夜里听媚娘说起此事,不由想起,在这里,媚娘是因为跟自己一起去看崔朝遇到晋王的,而史书中多说高宗是于侍疾时与武才人相遇。

    是不是在其余历史的时间线上,在后宫漂泊的那个武才人,经过辗转挣扎到皇帝身边去近身伺候,想为自己谋一个出路,最终却偶然遇到了晋王呢

    不过历史的玄妙就在于,过去的事儿永不可能完全的复原,让后人得知真相。

    姜沃就甩甩头。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这已经是另外的时空了。

    因姜沃从前打小就知道自己只怕活不久,所以习惯便是先不去杞人忧天将来,先过好今朝。

    于是她只对媚娘道“姐姐不去御前也好。据说御前都插不下脚去啦,前朝后宫每日等着求见圣人的几乎排到了九成宫外。”

    这世上别说皇帝这种一言九鼎决天下人生死的天子了,就算芝麻大小的官,只要有点权,也是门前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

    姜沃还记得当时住院的时候,她的手术大夫有段时间就心神不宁。听护士们八卦,说周副主任最近有大心事,想看看老主任退休后他能不能再进一步。他之前是院长的学生哩,最近总想找机会多去跟院长老师唠唠心里话,偏生院长那里就没有断了人的时候,周副主任去跑了几次,里头都有人

    这才是一个医院的院长。

    足以想象二凤皇帝有多么忙,多少人想要在他跟前出现,求一句金口玉言。

    媚娘是下定决心就不会回头的人,也只笑道“对了,今儿你带回来一箱东西,是什么”今日姜沃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帮忙抬箱子的小宦官呢。

    姜沃也就兴致勃勃道“是我刚请将作监做了一口特别的锅出来姐姐等着吃新鲜的菜肴吧。”

    姜沃请将作监打了一口炒锅出来。

    没错,这会子还没有正经的炒锅与炒菜一说1

    中华特有的烹饪炒菜一道,要到宋朝才推传开来。此时做饭方式基本都是烤、蒸、煮。

    姜沃早就想吃一口小炒肉和炝锅爆香的炒青菜了。

    随着她在前朝日渐久了,最要紧的是经过阎立本这位将作少监,她与将作监内就熟络起来,终于把炒锅从设想变成了实物。

    “姐姐不知道,吃上一口东西真不容易”

    姜沃提起来还有一肚子苦水呢。

    这口炒锅差点就回不来了,因遇到了拦路虎李淳风。

    且说李淳风此人,标准的天才人物,不但星象家、风水家这种本职工作做得好,触类旁通别的方面也很出彩。

    比如以他腹中诗书文章,拉去国子监做个老师教生员也是没问题的;再比如这动手能力,他对浑天仪改造出的贡献,可不只是理论上的,还有物理上的亲手改造。

    他闲了还会画设计图纸,甚至会自己动手制作各色机关枢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句话,在李淳风这里就很顺当他是一边利其器一边善其事。

    连姜沃现在用的卦盘,都是李淳风亲手设计打造,自己年轻时用过一阵子,后来传给关门弟子的。

    阎立本曾跟姜沃感叹过“李仙师的本事,若是肯来我将作监,这少监的位置让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哇”

    他光想画画不想管理这将作监了。

    李淳风是做师父的,又只收了一个弟子,难免想徒弟将自己所有本事都学了去,免得将来失传。

    但姜沃一来年纪小,要专心于天文风水,其余还未及学;二来,李淳风素日摆弄机关巧物之时,觉得弟子似乎不太感冒,远没有学卦象来的专注。

    正有些遗憾呢,却忽然听将作监的熟人说起,姜太史丞请他们帮忙打造器物。

    说是做了大铁圆盘和一支方头铁杆,给李淳风惊喜的这样大的铁盘,莫不是她要研作新的用来占星的星盘

    于是面上不说,私下里分外关心。

    结果关心到最后,发现小徒弟做的并不是星盘,而是一口锅

    给李淳风气完了。

    不顾自己熬夜勘星的疲倦,当即把姜沃叫到静室里去,拉上袁天罡要一并给徒弟考试。

    严肃认真地考试

    李淳风特意不问近来教授的星经,却将三四年前教过的知识拿出来问。还特意问的刁钻,不挑书本子上有的,只挑自己口授私传的。

    袁天罡依旧在一旁卧着,一派高人模样,心里却都想着,若是小徒弟答不出来,怎么给她求情了。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孩子,除了日常学习,还要应付外头的官场,能不出错已经很好,这些生僻不常用的兆象,她忘了也是有的。

    谁料姜沃都答了出来。

    而且她没有作弊,并不是通过小爱同学存储在系统里的知识来应付李淳风,而是就背过了,背熟了,日日不敢忘。

    她知道,在如今的官场,她想要站住,必要专业素养过硬才行。

    若是她的专业马马虎虎,就会被同样马马虎虎的男人取代。甚至她要是九十分,也会被七十分的男人取代。

    唯有她做到一百分,才能守住自己的位置。

    所以两位师父传授的东西,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她常日复习从未放下。且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是有道理的,熟能生巧也是正理,若是背都背不熟,再不能巧用。

    别的书籍姜沃都能存起来,等着想用的时候再去搜索,唯有本家知识不行。她要不停的熟练,再熟练,才能到融会贯通信手拈来的程度。这跟存在系统里的其它书完全不一样。

    见她学的如此扎实,李淳风的气倒是平了。

    姜沃又乖乖道“我能做官,正因是师父们的徒弟,故而再不敢懈怠,给师父们丢脸的。”

    李淳风的脸色已经人如其名如沐春风起来。

    袁天罡适时在旁道“学的很不错。”

    “好了,淳风,人生在世难免吃喝二字。且咱们自打收了弟子,新鲜的吃食就没断过,可见孩子孝心。”

    至今袁天罡早起吃粥都要配茶叶蛋,天越冷他越高兴,因可以把蛋多泡几日不怕坏更进滋味。

    李淳风也就露了笑脸“好吧,既如此,这锅与铲还你,赶明儿亲手做两道小菜给师父们吃才好。”

    到底又嘱咐道“这太史局内也有几个匠人,专供我使用,你下次再做什么小东西,不必去将作监了。”

    可别去将作监请人家打锅啦

    姜沃这才把炒锅拿了回来。

    媚娘听说这么不容易,就道“那咱们去厨下吧,你这锅也奇特,总要告诉李厨娘怎样做,再者你也学学,好亲手做两道孝敬两位仙师。”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姜沃真正要在唐朝用炒锅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伟大的话。

    炒菜要好吃,一要火候,二要油,三要调味。当然,在这些诀窍之前,最基本必不可缺的还要有铁锅和铁铲,以上,都是这个年代的奢侈品。

    首先铁器就极为值钱,现代随手能买到的菜刀,在古代寻常人家都属于一份要紧财产,一定要保存好的,更别提那些珍贵的用于耕种的铁器。

    国家对铁器也很看重,大唐冶炼技术是当世第一,许多番邦使团包括倭国使团、新罗使团等来朝拜时,也有想购买铁器私下运回去的。均被查处禁绝,比卖粮不卖种查的更严。

    这样的精铁炒锅,一般人家实在也没有财力购买。

    再者便是火候,寻常人也不像宫里一样,大灶小灶有的是,还配烧火丫头小子。再及油盐酱醋都是昂贵之物,俱李厨娘道外头煮菜舍得放足官盐的就是好人家啦,什么大酱与荤油都得过年才吃一回了。

    除非生产力继续进步,否则炒锅是很难流通开来了。

    甚至在皇宫贵族里也流行不开,因炒菜还有个致命伤要吃个新鲜热乎。

    宴席上头,焖菜炖菜放上一个时辰还能吃,炒菜滋味却就失尽了。

    姜沃在厨房呆了片刻,就已经判断出,只怕炒菜只能是小众产品了。

    “这锅模样新鲜,太史丞教教我,咱们怎么做哇”李厨娘是厨房的行家里手,见了新鲜的锅碗瓢盆就喜欢。

    说起炒菜,姜沃脑海中冒出了最常吃的三道家常菜西红柿炒鸡蛋、醋溜土豆丝、辣椒炒肉。

    然后发现西红柿,明朝;土豆,明朝;辣椒,明朝。

    总之就是统统没有。

    姜沃遗憾了五秒钟,将注意力转移到现有的东西上了这会子葱姜蒜倒是都全了,青菜也有一些了,萝卜、茄子、白菜菘等都有了。

    没有醋溜土豆丝,醋溜白菜丝儿酸香开胃,姜沃也很愿意吃。

    于是想着前世的看过的美食视频里那样告诉李厨娘如何热油,如何用葱蒜爆香,如何下菜翻炒,至于调味倒是没说什么,李厨娘自己就会。

    姜沃还像模像样总结道“有的菜要配荤油和肉好吃,比如雪里蕻和腌的酸菘,有的却就是清清爽爽麻油就好了。”她差点说成还未有的花生油。

    她说一句李厨娘应一句,丝毫不觉得姜沃这个没下过厨的指点她个大师傅有啥不对,反而跟着捧哏“呀,太史丞果然是有见识。”“嚯,竟有这样的说头。”

    倒是把姜沃捧的不好意思起来。

    李厨娘觉得姜沃无论会什么,都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她可是有仙根被仙师点中要传授仙道的人呢

    姜沃觉得自己是古代科学家预备役,但旁人觉得她是占星修仙者,这就是时代的差异了。

    在看病的主流是跳大神的年代,李厨娘就代表了这个时代最朴素的不读书识字的百姓们朴素的神仙皇帝主义价值观。

    毕竟皇帝也称真龙天子。

    别说李厨娘等人了,就连真的世家豪门也是极信命格之说的。所以朝上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们,未必看得起军功起家的大唐勋贵们,常摆出一副世庶不婚,世家不跟暴发户谈得来的骄傲面孔,但对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格外客气。

    李厨娘试着炒菜的时候,姜沃就在旁边没走,努力的看着学习。李厨娘倒怕油蹦到她,又怕烟熏了她,连连让姜沃在门边看。

    等炒好了一小碟醋溜菘,三人都尝了尝,觉得却是与炖煮不同,别有香味。

    姜沃则跟李厨娘和媚娘一起讨论给师父做的菜谱。

    最终定下来四道小菜小葱炒鸡蛋、蒜苗炒腊肉、清炒菠薐菜小菠菜,以及醋溜菘。

    别看这几道菜里只有一道肉菜,似乎是嫌简薄了些,但其实只要有菠薐菜,那就是上档次的。

    因菠薐菜是西域那边过来的,物以稀为贵,如今是价格极高昂的青菜。

    类比下,就像请客时候,上一道葱烧海参一样压轴。

    李厨娘已亲自去挑了一块上好的腊肉来这会子许多菜蔬还没有,但类似于腊肉熏肉腌菜等技术却早已有了,物资匮乏的年代,勤劳又聪慧的人们总是会想到绝妙的法子,把食物做成保存更久的样子。

    腊肉风干了能放很久,是所有公厨必备之品。

    李厨娘又道“太史丞只管放心,我将菜都给你洗的干净,也都切好码好盘,明儿你回来一趟拿着走,去了只下锅就成了。”一想到自己准备的菜能让仙师吃到,李厨娘已然决定洗一叶菜念一声佛,还未反应过来,袁天罡李淳风其实严格来算其实是道家方士。

    只是李厨娘说完又犯愁“太史丞究竟没有亲自下过厨啊,总要有人与你打个下手吧,再或者烧火的丫头也要有的。”

    李厨娘自己是不能擅离职守的,不然她真想去给姜沃烧火

    姜沃笑道“李姨放心吧,太史局也有公厨,借个烧火人不难的。”

    媚娘也在旁道“便是有人烧火,你头一回独自做菜,就要做四个,只怕也手忙脚乱。”又惋惜“可惜我被这个才人的身份圈住了,去哪儿都是限制。否则便可以去给你打下手。”

    姜沃心道便是姐姐你能去,也不敢让你去的。

    袁天罡李淳风俱在,若是媚娘去了,说不准当即被人认出这就是那个日月当空。

    李淳风大概率会立时将媚娘送到皇帝跟前去物理毁灭。

    媚娘真要见两位师父,也得换了皇帝后了姜沃已然发现,李师父的忠心,与其说是臣子对国家的忠心,倒不如说是他对二凤皇帝的个人崇拜更多。

    他对二凤皇帝死心塌地,但对皇子们就都冷冷清清的,储位不安的时候他忙不迭躲避,只肯上夜班。

    而太子殿下之前那场s突厥人想投奔突厥的事儿出来,李淳风私下气的简直要陪着二凤皇帝吐血。对着袁天罡和姜沃都吐槽过太子殿下咋回事啊,有天可汗这样的爹,竟然还仰慕什么突厥人,知不知道突厥让你爹打的恨不得叫爸爸

    可见李淳风只是二凤皇帝的铁杆,若是将来换了皇帝,估计他对李唐皇室日月当空也不会有什么强烈反对了上回姜沃还听他跟袁天罡嘀咕道,太子若一直这般行径最后还登了基,那大唐日月并尊还好呢,瞧着太子妃苏氏挺明白的,起码不心向突厥也不间歇性发疯。

    姜沃就对遗憾的媚娘道“姐姐不用担心,不过是我的一点孝心,真手忙脚乱做的淡了咸了师父们也不会挑剔的。”

    次日姜沃将菜下锅的时候,确实有人帮姜沃烧火,但不是什么烧火丫头,而是太史令李淳风本人。

    姜沃提着李厨娘备好的水灵灵小菜来寻李淳风,说要借太史局公厨的时候,就见李淳风摇头道“平时瞧着你在学业做官上,是个早慧的,有时候却还是傻乎乎吃私房菜哪里能用公厨”

    说着还把食盒打开看了一眼“居然还有这样新鲜的菠薐菜,是你特意向尚食局买来的若是拿到公厨去叫人见了,不说旁人,只元宝就能给你都吃了。”

    说着亲自扶了眼神不好袁天罡的胳膊,让姜沃在身后跟着,七拐八拐,把她带到了观星台旁竹林掩映的一间小屋里。

    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到这还有间屋子。

    姜沃进门,就见各色火炉俱全,李淳风变戏法似的打开一个木箱子,好家伙,各色大料调味品齐全的都快赶上尚食局了。

    “师父怎么能从这里偷建一个小厨房”这宫里对炭火的用度可是很严格的,不为用不起,是为防着走水。

    李淳风笑道“你出门看看门外的牌子,这如何是厨室呢”

    姜沃放下手里的食盒,走出去,只见门口木牌上分明刻着两个古朴的大篆丹室。

    合着是炼丹房。

    姜沃惊讶而回“师父,您还会炼丹呢”

    怪道她觉得这屋里的炉火有点怪,不似厨房灶台,原来是炼丹的炉灶。

    “飞丹合药,道家常见之法。”自古皇室就有服用丹药的习惯,到魏晋时,服用药饵更是流行到民间。李淳风虽也会炼丹,对此却并不怎么信,只拿着官用丹室当他的小厨房用。

    他烧起火来非常行家,动作大开大合也很优美洒脱。

    不但如此,听了姜沃要做的几道菜,又看了炒锅的厚度,便头头是道指点道什么时候该爆炒,什么时候该小火。

    姜沃忽然想起,之前几次在观星台上夜班的时候,夜深时分,李淳风总会消失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就会带一砂锅面来与他们分食。姜沃原以为是师父让公厨大师傅做的,现在看来

    “原来都是师父到这里亲手煮的面呀。”

    李淳风笑看她一眼“你吃的倒是实在,从不问问谁做的,公厨里都是分配来的厨子,谁等你到半夜三更去”

    有专业人员的指点,姜沃勉强把四盘菜上齐。

    面食却是李厨娘早备好的,有糜子卷,糖馒头,还有和了油酥和牛乳做的金乳酥。

    两人请袁天罡先吃,之后才动筷。

    李淳风高兴,还从丹炉里摸来摸去,拿出一个铜壶,倒出来竟然是葡萄酒。

    姜沃

    “侯君集从高昌回来,虽是把自己作进去蹲大狱了,但高昌的好葡萄酒葡萄苗却是在外头传开了。圣人也喜欢葡萄酒,今年就让人种高昌葡萄酿酒,估计过不了两年,就喝上自产的葡萄酒了。”

    袁天罡是早就戒酒的,姜沃下午要回太史局当值,就只倒了一小杯,敬过二位师父就算了。

    一顿饭用完,两位神仙很满意,李淳风随口问道“这又是你偶然梦中见到的跟那白色的棉花一样”

    且说姜沃有些想法和发言,李厨娘很自然理解为仙师教的,但袁天罡和李淳风自己教没教还是知道的。于是姜沃也没隐瞒,而是早早就跟师父们透露过自己会梦到些东西

    “师父们也知我从前得了好几年离魂症,那时候也不会说话,总觉得人在这里,魂魄却去了旁的地方。见了许多不同的人事,却又像碎珠子一样穿不起来散的到处都是。有时候梦中,才会见得清晰些。”

    袁天罡和李淳风还安慰她来着“自古多有大病而知之者,甚至变成先知能通鬼神的都有,你这不算什么要紧的。也是造化,我们瞧你身上带着机数,可见你这一病,倒是入了玄门之人。”

    因此棉花也好,炒锅也好,都是大大方方在师父们跟前过了明路的。

    李淳风也就随口一问,他也早看出这炒锅虽滋味不错,但限制太多,只怕难用于大场合,民间更难。

    他问过不提,姜沃倒是对他会炼丹很感兴趣,觉得李师父真是全才。

    李淳风还谦虚道“我会的都是匠作俗事,袁师才是雅致人,他吹拉弹唱无所不精。”

    袁天罡笑道“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啊。”又对姜沃道“别听他的,我并不会吹拉弹唱。”

    李淳风喝的略有些多,不自觉便滑出来一句“怎么会,听闻袁师从前在平康坊弹过一曲,以至于人家北里名花都不敢再碰琴。”

    姜沃听着陌生词汇,问道“平康坊北里名花”

    两人立刻都不说话了,李淳风也觉得失言,当即转移话题“该回太史局去了”。

    姜沃还没来得及再打听平康坊,这平康坊的大名就已经传遍宫闱了。

    宫中最新劲爆新闻出嫁方三月的高阳公主与驸马失和,闹到了宫里。

    且两人闹起来的缘故,闻者无不震惊高阳公主恼怒驸马房遗爱常夜宿平康坊,便在自家府中,召了几个年轻英俊的侍卫与秀美懂事的乐人,摆宴饮酒,一同听曲儿取乐。偏巧又让驸马撞上。驸马便觉得自己头上绿的发光,夫妻俩便闹了起来。

    桃色新闻一向是传播速度最快的。

    姜沃也就知道了什么是平康坊唐朝是不禁止官员狎妓的,平康坊便是专门的红灯区,里头都是一家家的妓馆。因平康坊地理位置在长安最北边,又被称为北里,里头的名妓,俗称就是北里名花了。

    这般驸马夜宿红灯区,公主就与其余男子宴饮作乐的消息,传得飞快。太史局内也免不了俗,私下要说一说八卦。

    只是太史局除了姜沃都是男子,虽不敢明着指责公主,但从语气神态就知,他们都是站在驸马那边的男人嘛,去平康坊难道不正常要是京中公子哥儿没去逛过平康坊的,还会被称为土包子,或被耻笑囊中羞涩呢,这是必要的应酬好不好。

    但女人的话哪怕你是公主呢,也不好就这样光天化日下,跟侍卫、乐人同坐饮酒为戏吧。

    让驸马脸上怎么过得去岂不是大大伤了男人的面子和尊严

    还有人心有戚戚道“怪道公主虽身份尊贵,但世家们都不愿意娶呢,实在是还不如娶个身份低些,贤惠安分的媳妇。省的丢这样大的人”

    姜沃听这些发言听得厌烦,回来跟媚娘说起此事,不免带了几分刻薄“听说房驸马捧过好几个北里名花那公主才是吃大亏的那个好不好。房驸马所去之处可是不干不净,很有染病风险。”

    “高阳公主府上的却都是清净年轻的侍卫和乐人。细算下来,驸马该给公主磕一个才是”

    “且驸马既然是正室,怎么丝毫没有容人的雅量公主不过是听个曲儿就闹起来,怎的如此善妒”

    媚娘听她用男人说女人的那些理论,反过来讥讽男人,便觉得她刻薄的又新奇又可爱,忍不住失笑。

    笑过后又奇怪道“公主才出嫁三个月,新婚燕尔,不该是感情最好的时候吗怎么驸马不着家呢”

    姜沃曾经见过高阳公主一面,观其神色作风,是极以公主身份为傲,绝不会是俯身迁就甚至伺候人的姑娘她原也不必去伺候夫君,她的尊贵来源于亲爹又不是夫家。

    于是姜沃道“想来虽是新婚,却处不来,以至于没有情吧。”

    媚娘想了想,忽然一声叹息“其实男人有没有情都也罢了,但若是成了夫妻,男人最该的,是有个筹算才是。”

    她爹在的时候倒是敬重母亲是弘农杨氏的世家女,从未红过脸争执,也从未再纳妾贪花,可他临死前却不记得安排妻女的余生,只是糊糊涂涂理所当然的觉得,儿子应当会管继母和妹妹们的吧。

    以至于一点后手没有替杨氏母女备下,故而武氏兄弟翻脸要驱逐继母,杨氏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颠沛流离投奔娘家。

    媚娘觉得,娘亲要能选的话,可能情愿父亲风流点,也得有个知道为妻女安排后路脑子。

    姜沃听媚娘这么说,不由问道“姐姐觉得,夫妻间情分不重要吗”

    媚娘想了想“也要紧,但在我看来,不是最重要。”

    “情,实在是很难琢磨又很易变的。”

    宫中妃嫔都知道一句话以色侍人不长久,因而都想要皇帝的情意。

    可情意就长久吗

    媚娘对姜沃笑了笑“妹妹小时候一定有喜爱的器物,可如今还在用吗就像我十岁时,得了一幅新的绣着花草的帷帐,喜欢极了,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倦。谁知过了一年,帐子旧了,我也有了更好的便不喜欢了。”

    在媚娘看来,男女之间的喜爱、感情就是这样单薄而易逝,如一弯流水。

    夫妻间最牢靠的是势不可分。

    “那些世家大族夫妻一体,必然不是指情意好的恨不得一体,而是”

    媚娘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

    姜沃接上“姐姐想说的是利益共同体”

    媚娘拍案称绝“是,后汉书里有民得利益,方能长久的话,用在夫妻间也是如此。”

    唯有利益一致,女子才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把一生的安稳寄托在男人的不变心上。

    媚娘莞尔“何况不只是男人贪花,便是我,若是换位处之,不是个小才人,也是个公主,必也要私下搜罗些美男子,哪怕只是看着赏心悦目呢小沃,你要是能日日看崔郎那样的美人,难道不高兴吗”

    姜沃眼前立刻浮现出崔朝的面庞来。

    这些年,她已然见过许多人。

    与崔朝其实只有一面之缘且隔了半年了,但此时想起他的名字,那张脸庞还是立刻浮现出来,实在是美的惊鸿一瞥令人难忘,想一想都觉得心里很愉快。

    于是她很实在地承认“那是愿意的”

    要是太史局是一屋子崔朝最好是质量一样高,但品类不同的各色美男,供她观看,那她必然会每天心情明媚,干活都更有动力

    媚娘支着腮道“咱们女子天然情感丰富些,也很能共情,我推己及人,能想明白男人朝三暮四的缘故,可男人却再不会体谅女子的。就连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不过找几个伶俐侍卫与乐人陪玩,驸马就闹这个样子。”

    姜沃点头“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会说着自古来体统如此。”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玄武门大唐开国过程中,李世民功劳最高,若是按贤明功绩论,他自然该是太子。可李建成是礼法上的正统嫡长子。那时李建成既然是得利者,难道会站出来说什么要公平他当然是笑纳了太子位,说历来如此,礼法如此。

    秦王想做皇帝,只能反。

    可二凤皇帝还有玄武门这个战场。

    女子的战场在何方,却不知了,礼法与舆论,都是无形的重量。

    “所以啊,又绕回妹妹曾说的话了端看权在谁手上,谁便能恣意些罢了。”媚娘对着虚空张开手,又紧紧握住。

    虽说如今九成宫中,最大的新闻就是高阳公主府上事。但姜沃跟媚娘讨论的,与外头人议论桃色绯闻又截然不同了。她们今日说的这些话,放到外面,想必是要惊掉人下巴。

    但姜沃和媚娘就这么何当共剪西窗烛,剪烛花的功夫就随口说完了,然后收拾着睡觉。

    这夜,下起了小雨。

    伴着秋雨细细打在窗上的声音,两人倒是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