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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藏地·羌姆舞20
    极乐净土。

    沈明烛总算来到了皇城。

    这个时候他能够想起来的人和事已经越来越多了。

    与此同时他能联系到的人也越来越少。

    与郑方、江欣语失去联系后不久,他也不再能联系上荀伯玉。

    后来,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道玄一点点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至此他彻底确认了心中的猜想,自己联系不上郑方他们,是因为他们的灵魂也全都像这样消失了。

    不过沈明烛勉强撑住了。

    他只是看不见灵魂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已经死亡。

    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不是可笑的自我安慰。

    但他只能暂时抱着这样的信念继续走下去。

    这是一条没有办法回头的路。

    他只能从一个城池走向下一个城池,直到皇城最深处那他曾经坚守了最久的地方,直到他找到全部真相。

    在这一路上,沈明烛回忆了起来,荀伯玉、道玄,都曾是他的得力助手。

    他们陪了他很久,只再差一点,就能与他一起等来那第一阶段战争的结束,以及那短暂的和平。

    在这两个人死亡之前,大离的苍穹之上出现了奇异的云层。

    那些云竟如海一样层层叠叠的,会翻涌、会起浪,最中央竟还有着一个巨大的旋涡。

    当然,后来人们才明白过来

    那不是旋涡,而是一只可怕的眼睛。

    只要注视那眼睛一瞬,人就会崩溃,迎来或自杀、或互相残杀的结局。

    从前天空中偶尔也会出现眼睛状的云纹,看到它的人会受到精神污染,坚定不移地侍奉起邪神,决定让它降临人间。

    那从前那些云纹造成的所有恐怖,都比不上后来的这只眼睛。

    在无数人因之惨死后,没有人再敢抬头望向天空。

    那一年,皇城新兵营里的士兵们受训时,练的基础功不是站军姿、不是如何走出整齐的步伐,而是时刻要记得低头。

    低下头,不要望天

    这是所有人谨记在心中的禁令。

    道玄死的时候,他的孩子刚出生不久。

    一日,他妻子着凉了,不住地咳嗽,没过多久小孩儿也开始咳。

    可是他家卧房的门窗皆被黑布封死,空气无法流通起来。

    这种情况下,道玄担心妻子和孩子的病情会越来越剧烈,不得已,他决定给房间透透气,把窗户从底往上稍微支开了一点点。

    那天是道玄的孩子满月的日子。

    末日来袭,人人活得战战兢兢,没有人敢贸然出门,满月宴自然办不起来。

    晚上,妻子和孩子吃了药睡下后,道玄却是睡不着,于是自己给自己准备了点酒和菜,权当庆祝了。

    道玄坐在窗前自斟自饮,酒醉微醺之际,他没注意到窗户被风吹了起来,只是下意识看了手里的酒杯一眼,就这样

    看到了上面的水纹。

    没有风,酒杯里的水为何会有纹路

    不heihei不对,这不是水纹,是酒水倒影出的那只邪神的眼睛

    道玄很快反应过来,把酒杯往窗外一扔,再迅速把窗户关上。

    可为时已晚。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吃他亲生孩子的手了。

    可他停不下来,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下一刻,他感到一双手用力推开自己。

    他恶狠狠地抬眸往那人望去,这便看到了她那双通红的眼睛。

    那是他的妻子阿娟。

    道玄感到整个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尚有理智,并感到了万分的痛苦;另一半却把妻子和正在痛哭的孩子视作最美味的食物,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只有把他们吃掉,他才有资格成为神的信徒。

    阿娟也曾是武将。

    被孩子的哭声惊醒后,看到屋内可怕的一幕,她很快反应过来什么,然后迅速有了行动

    那一晚,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扛起斧头,亲手斩掉了道玄的脑袋。

    鲜血飞溅而出,染了刚失去手臂的小小婴儿满身的血。

    阿娟双膝跪地,一手抱着丈夫的头,一手抱着重伤的孩子,发出了崩溃的哭喊。

    至于荀伯玉,他的死与道玄有相似之处,但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那一日,值岗结束的他犯了困,迷迷糊糊地沿着石板路往家里走去。

    半路上他滑了一跤,摔倒在了街角。

    街角的石板凹陷处有一小块积水,那是尚未干涸的雨水。

    便是这么一点雨水要了荀伯玉的命。

    荀伯玉侧倒在地的时候看到了这点雨水,而雨水里倒映着的,正是夜空中邪神的那只眼睛。

    与倒影中的眼睛对视一瞬后,荀伯玉开始地往地上磕头,就这样活活把自己给磕死了。

    死的那一刻他睁着眼睛,双目都写着死不瞑目。

    可他的嘴角咧出了一个安详的微笑,似乎在表示,他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肉身与灵魂献祭给邪神的。

    血水取代雨水,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流淌着。

    其中,每一滴血水都倒映着一只让人不敢直视的、象征着无限恐怖的眼睛。

    不久后,有三个人路过此地,看到了穿着铠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知道那应该是为大离牺牲的将士,他们不忍他就这样曝尸于长街之上,于是决定带他去安葬。

    然而就在上前俯下身看向荀伯玉尸体的一瞬间,这三人也一并看到了地上的血水,以及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血水里倒映着一只可怕的眼睛。

    死尸那双没有生机的眼睛里也倒映着一只眼睛。

    那一刻,这三人好像被无数个邪神同时注视着。

    这三个人全部疯了。

    他们沿着这条街,挨家挨户地闯了进去,然后他们杀人,并啖其肉、饮其

    血。

    等杀无可杀了,他们开始对彼此下手。

    后来护卫军赶到的时候,三个人中的两个都死了,还剩下一个,他亲手砍掉了自己的腿,坐在地上吃起了自己的肉。

    作为大巫,沈明烛后来通过圆光术,回溯出了这一幕幕惨剧的经过。

    自那以后,整个大离国出现了很多禁令

    不能抬头看天。

    只能在紧紧的、用黑布封闭门窗的室内喝水饮酒。

    下雨天不能出门。

    那只可怕的眼睛一度成为了所有人的噩梦。

    每个人都严格按照规则来活,惶惶不可终日,不敢走错半步。

    然而很快就有人受不了这样的高压生活了。

    谨遵规矩的他们不会再在白天被那只眼睛注视,也不会被它害死,但入夜之后,那只眼睛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梦里。

    在梦里,他们总是因为直视了它而变成疯子,然后他们会拿起屠刀成为凶手,亲手吃掉自己的家人。

    当然,还有一些时候,他们会梦见自己在以各种各样的办法自尽

    这些梦就像是某种暗示。

    最终许多百姓不堪重负,一个又一个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邪神尚未真正降临,仅仅用一只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却已足够让这个世界步入无望的末日。

    摆摆头,将那些残酷的往事抛诸脑后,沈明烛来到了皇城中央的祭台处。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祭台似乎还是从前那个祭台。

    可此时的天空中已没有那只可怖的眼睛。

    在注视天空的那一瞬,不知道是受到了回忆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明烛在眨了一下眼睛之后,两只眼睛都流出了鲜血。

    鲜血沿着他惨白的脸往下滑,看上去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山澨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担心地出声“小烛”

    “山澨我”沈明烛皱起眉来,“我的眼睛好痛。不过我我又想起来了很多事。

    “那只眼睛出现后,我联合其他国家的大巫一起把它赶走了。各国民众们恢复了清醒,战乱总算结束,大家休养生息,过了一段太平的日子。后来

    “后来我就去找你了。因为我知道它的离开只是暂时的。

    “当年,我找人在大离扮演我这个大巫,至于我自己,则想办法混进了信奉邪神的那个组织当卧底。

    “那个时候,邪神的教徒们以世界为范围,做了一个巨型阵法仪式,以便让邪神降临。

    “等到献祭需要的尸体与灵魂的数量达到目标,也就是说当我们世界死的人足够多巨大的降神仪式就会正式启动。

    “赶在仪式正式启动前的那刻,我和其余大巫里应外合,在仪式的细节处做了文章,欺骗了邪神。

    “那个巨大的仪式成功启动了,邪神的第一次正式

    降临也成功了。不过他的降临偏移了方向,并没能真正来到我们的世界。

    其实我们就是用障眼法篡改了世界的坐标。可是邪神只是被骗了,它没有死。它一定会再来。

    “于是我找到你、培养你、希望你能帮大离,甚至帮整个世界。

    “十数年之后,那只眼睛果然又出现了,它重新注视起了这里。

    “对于它,我们已有充分的预案,所以它没有像上次那样,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害死了我们那么多人

    “可那只眼睛后来越来越恐怖了。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解决它的、釜底抽薪的办法。

    “我猜测,解决它的答案,或许就藏在那只眼睛本身中。我必须抬头朝直视它才能找到答案。

    “可贸然那么做,我会陷入崩溃。

    “所以我所以我亲手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过来。

    沈明烛侧过那双流着血的眼睛,看到了许多花瓣。

    他知道这些是山澨召来的。

    于是他笑了笑,伸手握住了那些花瓣,好像借此握住了山澨的手。

    “嗯。我当时就陪在你身边。”

    山澨喟叹般开口,“你没有跟我说一个字,独自做了这样的决定。我在这祭台上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瞎了。

    “在那之后我生了你很久的气。

    “我想躲起来不见你,可又不忍看瞎了眼睛的你一个人在神殿打转,连倒杯水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沈明烛低下头垂着眼,轻声问他“那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不生气了。早就不生气了。”

    山澨道,“我早该知道,哪怕是我最恨你的时候,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好像就什么都忘了,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沈明烛你看,你就仗着你仗着你长得好看吧。

    “你我初次在海上决斗的时候,我就是看了你一眼,被你勾了魂,这才输给你的。”

    沈明烛知道山澨在有意逗自己笑。

    于是他又笑了笑,然后随意坐在了祭台上,重新抬头望向天空。

    嘴角的笑意渐收,沈明烛道

    “我想起来了。那个邪神的名字,叫做蜃楼。

    “或者说,我们把它命名成了蜃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