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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胆气过人
    3、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胆气过人

    如果夏侯婴在场话,他认识这个跛足男子,这人曾跟董翳到沛县中阳里访过百寿老人,他曾给他们当过向导到芒砀山中寻药。

    当然,夏侯婴并不识得这人的名字叫做赵信,他们都向他隐瞒了真实姓名。赵信与董翳寻药归来后,在少府供职。

    夏侯婴更不知道,这赵信和刘邦一样,也是个泼皮,原本在咸阳城飘游浪荡,正巧遇到秦国攻打赵国兵源不足,被征到军中服役。这赵信生怕阵前丧命,便想了个法子,佯装从马上跌下,想弄个轻伤治疗以躲过兵役,不料跌得重了,摔断了足,兵役是逃过了,从此落下个跛足。他仗没打过一场,敌人未曾遇到一个,便弄了个公伤,靠着宫中有亲戚关照,在少府谋得个职。又恰逢始皇差人寻千年灵芝,宫中的亲戚便保举他随董翳出巡,想借此有幸找到灵芝,立下奇功一件,图个仕途升迁,平步青云。找了经年的千年灵芝未遇,赵信回到咸阳后,仍在少府厮混。

    少府的丞官为巴结赵信宫中的亲戚,便委他个美差,到滨河屯征收赋税。这确实是个肥缺,滨河屯是咸阳城最繁华的集市,商户多,赋税殷实,这赵信一到滨河屯,便疯狂大肆横征暴敛,乱增税目,滥抬税额,中饱私囊。滨河屯的商户被他搞得苦不堪言,怨不绝口,可畏于他宫中的亲戚,只能敢怒不敢言,暗地都叫他“瘸腿乌龟”。滨河屯摊铺固定的商户,只能忍气吞声地舍财免灾,那些流动摊贩,干脆采取了你来我跑、你走我来的方式逃避。

    说白了,这赵信与他的一干随从,就有点象当今的城管,满大街地辗得小商小贩鸡飞狗跳,远远地逃之夭夭。如果说,前些年网络最火最流行的一句话是“城管来了,快跑”,那么,那时候的咸阳城滨河屯,最火最流行的话就是“赵信来了,快跑”。

    围观者中,自然有些小商小贩,就算他们那天根本没有摆摊,纯粹是去当看客听筑听歌,但平时已经跑成习惯了,听见锣声本能地拔腿就跑。其他人一见有人鼠窜,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反正跟着跑总没错吧,也慌不择路的遁走。顿时,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便走得不剩下几个。

    要是刘邦遇上赵信,还可以拿中阳里套套近乎。可这回,是项籍遇上赵信,他不识得赵信,最为糟糕的是,赵信不识得项籍。

    可能,滨河屯的人,怕赵信怕得惯了,没留意发觉这个道道:赵信收税不敲锣,敲锣不收税。敲着锣去收税,那分明是跟人说,快跑,我要来收税了。一般赵信敲锣,只有收完税凯旋或抓到逃税的商贩扩大宣传效应时。今天,他早早就沿街收过一遍了,要收也要到傍晚才是。大中午的,他是要去喝酒,却嫌街上行人太挤,就鸣锣开道。这锣,好如当今时代的警笛警灯,一般开警笛警灯去抓贼那是假事,都是为了方便过路,赶着去喝酒或办私事,开开警笛警灯,威风威风,图个方便气派,那也没什么的。

    这男子和吴姬,显是第一次来到滨河屯,人都跑光了,还不知乍回事。那个男子,依旧陶醉在自己的歌声和吴姬的筑乐里,吴姬虽觉察有异,但看男子不收口,也只能继续击筑相和。

    此行,赵信本来是不打算收赋税的,但他看到吴姬后,改变主意了,他还是得收赋税,原因只有一个,吴姬长得太美了。这就好比,当今时代,那些办证、收费、堵卡、查车的执法人员,看到个美女,总要故意拖长办案的时间,有话无话、无话找话,没毛病也要挑出个毛病和她多聊上一会,过过一亲芳泽的瘾。

    赵信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在当街弹奏,便下马将缰绳交与随从,走向前来,看这女子果然长得天姿国色,不觉动了念头。他擅常收税,只能在赋税上做做文章。这是他极为熟稔的业务,想都不用想,心头就有了主意。

    他摆起姿势拿腔拿调:“你们俩人在街上卖艺,可交了摊费、街租、关税、市税、户税、人头税?”

    按照秦朝的赋税制度,这户税与人头税是按照户籍人口征收的,也就是按固定人口户数征收的,向成年男女征收的称为算赋,向七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征收的,称为口钱。关税,则是向来往关卡津渡的商贾征收的货物通行税,市税,虽是在固定贸易市场征收的,但关税和市税都是按商品货物来收取的。就是说,吴姬两人是来咸阳的流动人口,根本不用交户税、人头税,要收也只能由他们户籍地的官差收,他俩虽在街市上击筑而歌,但那时只按所卖的东西来收费,根本不用交关税、市税,至于摊费、街租,那更是闲扯淡。

    吴姬见到三五个穿着官服的男子走到跟前,神色骄横中露着一丝邪光,她不便与陌生男子答话,便将头低垂。

    唱歌的男子听到筑音戛然而止,见有人问话,只好止住了歌喉,抬头看了赵信几人一眼,见他口中一连串说出这多税目,顿生厌恶之情,便又低头轻打拍子,细声哼唱着刚刚的那首曲子。

    赵信在滨河屯恶名远扬,但并不是那种一语不合就上来一阵拳打脚踢的蛮暴,这样是混不走的。在收税问题上,他还是讲文明执法的,只不过是在课征上,他讲究“稳、准、狠”,一贯是先礼后兵。

    见男子毫不理睬,赵信火气并没有上来,在滨河屯收税这长时间,比这刁横的,他见多了。当下,他按捺住心头的不高兴,提高声音又再说道:“坐的这两位,在问你们呢。我是少府滨河屯税官赵信,你们在这当街卖唱,赋税交了没有?”

    男子仍旧不语。赵信报了身份、说明来意,按当今说法,叫履行了必要的告知手续,使程序合法。他见男子很不合作,开始动了狠念。对付这些人,他自有一套法子,他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只要来点强硬的,管叫他们哭爹喊娘,知道厉害。他将目光,转向随从,准备示意有所动作。

    吴姬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局面难以收拾,便略微抬起头,望着男子说道:“商高哥,官差在问话呢,回他们就是了。”

    这是项籍第一次听女子开口说话,她说话柔柔的,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赵信听了,更是酥得连骨头都软了下来。

    商高好似思索了一下,重又抬起头,语气不无轻篾地说道:“大人,我俩在这街头并不是卖唱,而是走到这里后,兴之所致,坐而击筑而歌。未曾收过客人一铢一钱,如何还要交税?”

    赵信嘴巴一撇:“你去访一访,在这街市只要摆摊设点,就得纳税,谁人都不例外。”

    商高觉得太冤,自己不过即兴唱了一回,便要交税,显是有意讹诈。他自不识这“瘸腿乌龟”的厉害,还想争辩几句。旁人知道这赵信是惹不起的主,便好心的上前相劝,商高又看到吴姬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似让他忍口气化了事情,转念说道:“那要交多少税,我们补上就是。”

    赵信知道他已入彀,便到:“户税二铢、人头税十五铢、关税二铢、市税五铢、摊费二铢、街租二铢,总共二十六铢。交了后,我们开具凭单给你。”

    商高脸上变色道:“我们不过在这奏唱了一会,为何要上这多税?”

    赵信两手一摊,作无可奈何状的说道:“没办法啊。我们都是按大秦律征收的,收了都是交到府库去。若是觉得计征有误,可拿着凭单到少府核稽一遍。”

    商高本想几铢钱打发了事,却没想到如此之高,他并不懂得到底该不该收这些税,只是觉得,平时在乡里,户税和人头税都是一般多,为何在这会高出这多倍来,便问了一句:“这人口税,为何恁般高?”

    赵信胸有成竹道:“你俩在这奏唱,围观了四五十人,若一人给你们一铢,便是五十铢左右,按三一之数交纳,就是十五铢。”他看商高、吴姬不过外乡之人,挑不起什么风浪,又想将收取的税目说得有理有据,省得给人口实,说我赵信乱收费。

    商高虽不清楚朝廷如何征收赋税,却懂得这人头税断无按看客人数计收的道理,知道这人分明有意刁难,存心作梗,怒气难禁地说道:“这简直就是敲诈!”

    赵信早就在等这个机会,脸上愠色忽现,大叫道:“竟敢诬蔑朝廷官赋!你再胡言,我便让属下将你拿去究办!”

    项伯看看情况不对,便拖着项籍小声道:“走吧,小心给自己惹上麻烦。”可见项籍纹丝不动,又和颜哄道:“要是想看,不如退远几步观看。”这才说动项籍,两人遂退到一家商铺檐下。

    吴姬心知依商高执坳的秉性,难免会将事情弄糟,便起身哀求道:“这位大人,我家哥哥说话不知礼数,请大人不要与他计较。我们两人初到咸阳,不知道这的规矩。既然犯了,请大人能不能体恤我们的难处,少让我们一些税钱。”

    赵信听她可怜兮兮地哀求自己,止不住心花怒放,仍做肃容地说道:“我还想是两夫妻,原是两兄妹啊。”吴姬听他一说,脸上也是红晕一荡,又敛神地听他说将下去:“听到了吧。你的妹妹说话可比你中听多了。这样吧,看在她的面上,就交个二十铢吧。那六铢,只有我回去找丞官大人多说说好话,请他免征了。唉,朝廷的赋税,那是一分一厘不能少的,别看才是六铢赋税,你们不知道,我要费多少周折,磨多少嘴皮,才能说动请免。”

    商高听他把恶人做了还要装回好人,心中气忿难当。今天他与吴姬在街市上奏唱,还另有番深意,胸中本就郁闷悲伤不已,不料,却又被人欺凌,激起压抑已久的自负与傲气,当下,大声说道:“吴姬,你不用哀求于他。这税我是一分一厘也不会交的,税钱我是没有,贱命倒有一条,要就拿去。”

    赵信要的就是这效果。先找个岔子,再借着你抗拒交纳赋税,办你个抗税的罪名交到衙门查办,把你充入劳役,再把女的当作协犯,由官府没籍为奴,就可名正言顺地买到府中做妾为奴,那样,美人就能如我所算,入我怀中了。

    闲时读书瞧戏看影视,那些恶霸公子哥总是爱来个二话不说明抢民女的行径。细想之下,这样的事情少之又少,一般只会发生到劫匪强盗、兵痞山大王身上。再怎么政令松驰,毕竟有官府和律法,你再如何霸道为害一方,比你大,能制住你的,大有人在。

    大到顶的就是皇帝了,他总不会希望自己的天下民不聊生吧?再荒淫无度的皇帝,内心都始终迷信自己的天下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对诸如明抢民女这样危害社稷根本的恶行,一直持严惩不贷的态度的。他只是意识不到自己的天下实际已经岌岌可危了,他所迷信的,只是自认或受人蒙蔽的假象。或者说,等他知道国家危在旦夕之时,已经积重难返,无力回天了。

    是故,众目睽睽之下明抢民女,这样的事情,是很少发生的。真的发生了,群情激奋,就算你是皇帝的儿子,可能也难以保证不被追究惩办。你想想看,唐玄宗李隆基,贵为一国之君,垂涎儿媳妇杨玉环,也得绞尽脑汁,先让寿王休了出去,他再想个法子,招进宫来。他可能是历史上最会爬灰的一个皇帝。

    更何况,大秦朝是一个严刑竣法的朝代,你想明抢民女,除非是不想活了。

    那真想要霸占女人,怎么办?就得象赵信这样,找个极为正当和合法的理由,哪怕找不到,也得胡谄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保证自己师出有名,底气十足,做起来,才不会胸促气短,遭人指诟,是吧?

    商高,一个专注于声乐的人,近似于书呆子,只会摆弄乐器歌喉,自不会明白这些人肚腹之中那些蛇蝎心肠的道道,他只是觉得,这个税,不该交,就算要交也不该交那多。

    对赵信来说,象商高这样的人,他几乎每天都要遇上,对付起来,真是小菜一碟,轻而一举。他一言不发冷眼看了商高一眼,然后,转眼向随从示意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随从飞快走到吴姬跟前,还没等商高、吴姬反应过来,弯腰一猫身,便将那支筑抢在了手里,递给了赵信。

    赵信举着筑仔细看了一下,见这筑做工精细考究,古朴雅致,隐隐还能闻到筑身上发出的沉香味,只是年代显得有些久了,一些地方漆色斑驳、还有些许裂纹。他对乐器古董并不懂行,想来充几个税钱总是值的,脸色突然由和颜转为峻色,厉声说道:“这件东西,拿去充公抵税。另把这两人给我带走,交到衙门责问阻碍公差之罪。”

    接下来的事情,就超出他的预料。其实,这也是他干这差事本该预料的,只是他低估了那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商高一见筑被抢去,猛然发疯似地大吼一声,冲到赵信跟前,抓住筑的尾端一阵猛夺。赵信不曾防备,拖拽中,筑又落到商高手里。商高怕他们又再扑上抢夺,抓着筑一阵乱扫,正好击在赵信的鼻梁上,鼻血汩汩而下。

    这让赵信颜面打地,他恼羞成怒,用袖口将鼻血揩拭干净后,对随从大声喝道:“上!给我狠狠地打这小子!”。随从群扑上去,先抢下筑来,对仍在惊恐之中的商高一阵猛打,赵信仍不解气,拥上前去,抓住筑首往后便拽,抬起脚来对着商高一阵蹬踹。只听见“卟嗵”一声,商高站立不住,双手将筑一撒,往后一仰,后脑勺正好撞在一块街石的棱上,便没了声息。

    赵信仍不解气,跟了上去,对着躺倒的商高又是踢又是踩,嘴中骂个不绝:“妈的,老子给你脸不要脸,想逞横是吧?让你看看谁更横。”

    随从看看有异,从后面将他紧紧抱住,轻声对他耳语道:“大哥息怒。这小子好似没气了,会不会出事了?”

    赵信这才细看了一下地上的商高,只见他脸色乌青,两眼外翻,鼻歪嘴斜,嘴角边都是血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心知出了大事,但却显得很是沉稳,自己好歹也是办差征税,这人抗交赋税,真的出了人命,也逃得了干系,追究不了什么。他冷静地吩咐随从道:“先把那女子带走,交到衙门。去个人找下里正,让他差几个人将这男子送去医治,如能医治,伤愈了就好生看守,等着衙门来人讯问,如是死了,草草收葬一下,费用照例销了就是。”

    吴姬见双方扭打起来,惊悚地哭喊起来,可她一个女人家,不敢上前拉阻,苦无良策,只好在旁哀告不已,等见商高被人群殴倒地,她早就哭成一个泪人儿。她爬到商高身旁,将手伸到他鼻前一摸,气如游丝,命在旦夕,更是悲痛欲绝,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等她被人拖扯醒转过来,见身边却是那几个恶人,正想将她带走。她伤心怒极,拼命挣扎,又踢又扯,气力超出寻常,倒弄得赵信的随从衣冠不整,十分的狼狈。

    见赵信与随从对着商高一阵猛打,项伯在旁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并不关心商高性命,而是担心身旁的这个侄儿项籍,会忍不住出手相助。他晓得项籍秉性,心肠太软,最见不得,弱者遭强人欺辱。他怕项籍惹出事来,便搂住项籍的腰,死命抱住项籍:“不关我们的事情,走吧,你大叔父又要责怪我们。”

    项籍如根铁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鼻孔中的吹气一阵紧过一阵,眼中好似冒火般直盯着看,两只手攥成拳头紧贴在大腿外侧。

    项伯一看那模样,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完了,这小子今天要闯出祸来。当看到吴姬脸色煞白,声嘶力竭,一脸无助地将被赵信强行拉走时,项籍腾地一下,挣脱了项伯,窜了出去。

    项伯大惊失色,不假思索,连忙去寻项梁。

    项籍还未走到跟前,便大吼了一声:“住手!”。这声音太大了,比刘邦那天在酒肆听到的还要大上几倍。一条街的人,包括那些被赵信锣声惊散的人,都被这声音将目光吸引了过来。

    弄成这样的结果,赵信高兴不起来。当然,他最忧心的还是,如果出了人命,这小女子死活不依,他还得费些周折,下些苦心。正当他要上马之际,突然一声惊雷,把他吓了一大跳。

    赵信的随从倒是被这一声巨吼震住了脚步,但手却没有住下来,仍紧紧地抓住吴姬。项籍走上去,一阵拉扯,把吴姬救了下来。那些人,还想上前夺人,却见项籍长得凶悍,不敢擅动。

    赵信回过头来看了看阔步上来的少年。这些年,他走过许多地方,也算是见多识广,连夏侯婴这样的恶煞,他都相处过,但还是被这少年镇住了。他呆立良久,只好鼓足了气,颤颤惊惊地说道:“甚么人!想来趟这浑水,就不怕滋扰公务,吃罪不起吗?”

    项籍却不答话,拉起吴姬,转身要走,却被一只手钳住了手腕,他刚想挣脱,一个声音响起,让他停住了动作:“你这小子!这女子与我们非亲非故,你来凑什么热闹!得罪了官差大人,如何是好?给我松手!”却是项梁与项伯赶了上来。

    项梁见项伯同项籍去听人奏唱,自己闲着无事,便进了旁边的一家布匹店随便看看。等从店中走出,正好遇上项伯,三言二语将事情说个大概之后,俩人说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项籍本不想放手,却见项梁神色严厉,只好松了手劲,项梁再猛一用力,扳开他的手,拉过吴姬,走到赵信前,一边讨好一边说道:“这位大人,怪我平时管教不严,让我家这小子鲁莽行事,还望大人恕罪。”他迭迭作揖,点头哈腰,向赵信陪着笑脸,赔着不是,说着好话。

    赵信打量了叔侄三人一通,他曾走南串北,深知草莽之中多英难豪杰,看项氏三人不象平凡之辈,不想多生事端,只要送还吴姬,什么事情都好说,便让随从带过吴姬,趁早走人。

    叔侄三人往回走来。项籍恨恨道:“如此戾扬跋扈、欺男霸女。叔父偏让他走了,可是可恨!叔父也太怕事了。”

    项梁本想责他几句,顾忌街上人多,只好沉默不语。突然,他神情大变,盯着项籍手中,惊奇地问道:“你手中东西从何而来?”

    项籍听他问来,才将手中的东西仔细端看,是一支半圆形状的玉佩,上边刻着个“吴”字,玉佩拱弧顶处钻了一个小孔,拴着一绺红丝线,显是佩在身上的饰物。他想了起来,回答道:“可能是适才从那班随从救那女子时,拉扯中无意从那女子衣带上拽将下来的。”

    项梁接过玉佩,又从衣中另掏出一支。项籍奇怪道:“叔父,怎么你身上也会有一支半圆形状的玉佩,和那支一样大小,只是上面却有‘上七’二字?莫非是小叔父送你的不曾?”

    项梁并不言语,两只手各拿着一支细看。项伯见两支玉佩质地一般,都是用极普通的玉制成,他酷爱古董,对玉石上的篆文极有研究,便说道:“上面那字怎会是‘上七’?这样的玉佩,极其普通,我根本不会收藏,哪还会拿来送你大叔父?”

    古人在祭祀、朝会、交聘等礼仪场合经常使用玉器。《周礼.春秋.大宗伯》载:“以玉作六器,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因此,璧、琮、圭、璋、琥、璜六种玉器,又称为六器。

    壁,为扁圆形玉器,一般中心有孔;琮,是外方内圆的柱状管形玉器;圭,是上端为三角形或直平,身为长方形的玉器,如古代臣工所持的笏板;璋,是扁平长方器物,一端斜刃,形状似半边圭,因而有“半圭为璋”的说法;璜,是弧形的玉器,一般仅有三分之一玉璧圆弧的大小;琥,是刻有虎纹或形似虎状的长条形玉器。

    此外,还有玦,这是与璧相似但有缺口的环形佩玉,古人常赠玦表示决裂,所以,决与玦,是有汉字上的沿承关系的。

    古人用来做佩带饰品的玉,就叫玉佩。玉佩以玉璧最为常见。

    但实际上,玉璧还有三种区别,《尔雅?释器》云:“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肉,即指玉的外边径,好,即指内孔的直径。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的玉璧,是指玉的外边径是孔径两倍以上的。而孔径是玉身的边径两倍以下的称为瑗,孔径与玉的外边径等长的,称为环。

    无孔的玉璧,一般说来,是制作工艺较为粗糙的,但却较为少见。因此,项伯初初一看,就知道它不过是寻常的玉器。

    项梁又再说道:“这玉确实是普通的玉,可玉佩的边径却不平常,你们看,断面如削,齐齐整整,毫无切割痕迹,而两玉佩正好拼凑成一支无孔的玉璧,显是用利刃一剖为二的。试问,能将玉璧一剖为二,却不破碎,如此锋利之刃,世间能有几柄?!”

    他边说边在手掌之上将两块玉佩合二为一,果是一支无孔的玉璧,两玉之上的文字纹路对合得一毫不差,浑然一体,不细看连缝都看不出来。两块玉佩,一“虍”一“吴”正好合成个“虞”字。

    他脑中电火石光的闪过一些思绪,突然疾步走到商高倒地之处。商高周围聚了一些人,都在那儿等着看里正过来处理事情。项梁拨开人群,蹲下身来,一探商高鼻息,又伸手在他腕部摸了一下,脉象微弱,已是奄奄一息。

    项梁看这情状,显是已难救活,他不想让这人带走心中的许多疑问,便在商高耳旁不停地呼唤一通。

    终于,商高微微地睁开了眼睛。项梁显得急不可待,他将二块玉佩置于掌心合成圆玉,放到商高眼中,又将口附在他耳旁,轻声说道:“这位兄弟,想来,我和你应该有些缘分。我认识一个叫做虞成的,他临死前,将一半‘虍’玉佩交给了我,说是另一半‘吴’玉佩在他妻女那,让我帮他寻找妻女。我想知道,这刻着‘吴字’的半块玉佩,它的主人现在在哪?”

    商高看着他掌心上的圆玉,脸上闪现出惊喜而异样的光彩,又将眼光向项梁看了又看,似有话要说。项梁忙将耳靠近他的嘴部,只听得他断断续续、声细如蚊地说道:“我——叫高商,我父亲——是高——渐离。快帮我——救回——吴姬,她是——我父亲——路上拾到的,还有那——筑,也是我父亲——传给我的。从小我与她——相依为命,如同亲人。我不行了,你——寻到她,就说——我没什么——期望,只望——她将《风颂》词曲谱完,——”

    他话还未说完,身子剧烈一阵颤动,头猛地往下一耷拉,任怎么叫唤,都没了声息。项梁再看他的脉息,显是已瞌然而逝。

    项梁顾不得伤感,不容迟疑地拉起项籍,风驰电掣的冲了出去,口中说道:“走!快去把那虞姬救回!”他已确信,适才那女子,便是他的故人虞成之女,与他项氏尤为攸关。

    项籍被他弄得莫明其妙,不明就里,听他口中说是救个“虞姬”的,他并不知道这吴姬与虞姬有何关联,想是叔父情急的一时口误,去救心仪的美女,他自然乐意。只是不明白,刚刚叔父还阻止他救美,为何突又转变得这般快,竟然显得有些焦灼万分地想去救人。

    项伯更是看得一头雾水,看他们两跑得飞快,他也只好跟将上去。

    按理,叔侄三人在这耽误了许久,赵信早就走出了许远。可是,这虞姬又哭又闹、又撕又扯、又抓又踢,要带走很是费力。她本是一个柔弱女子,气力本是不大,可今天遭人欺辱,哥哥又被人重伤在地,生死未卜,心中郁积着许多怨气,性子一上来,气力自比寻常大得多。赵刚看她如此刚烈,更不敢将她硬弄到马背上驼着,怕她挣扎不休摔伤,便让随从推推搡搡着慢慢地走。因此,等项氏三人重新追上时,他们并没走多远。

    赵信正走间,忽听身后一阵疾快的脚步声,没等他在马上转过头来观看,便听得如同杀猪般的惨叫声迭去,那些随从一个个象擂木乱石地被人抛出。惊骇间,看得清楚之时,虞姬便又回到了先前那三人身边。

    他又急又恼,硬撑着架式大骂道:“怎么又是你们三人?敢在咸阳城如此捣乱,真是不要命了吗?”

    项籍早就看他不惯,已压了一肚子的闷气,听得他叫骂,一个箭步跨将上去,左手拎住他的头,右手抓住腰,硬生生地将他揪下马来,举过头项,不由分说,大叫了一声:“去你娘的!”并将赵信往前掷了出去。

    项梁也不管那多,拉起虞姬小声对她说道:“我与姑娘的父亲有些渊源,如果姑娘信得过我,就跟我们一起走,我会带姑娘到安全的去处的。”

    虞姬先前看项籍仗义相救,本就心存感激,看他们三人行径并非歹恶之徒,便坚定地点了点头,却不移步,急急地说道:“我的筑,我的筑。”

    项梁听高商交待过筑,这回听虞姬叫起,顺着她所指,忙从赵信马骑上解下筑,交与虞姬背好,又指着一个地方,对项籍项伯说到:“那个高高立起的城楼,应是咸阳南城门,离此不远,我们往那方向走,设法出城。”

    虞姬听他们说道要出城而走,急得眼泪又漱漱直流:“我哥哥的伤势怎么样了?我们去接了他一起走吧。”

    项籍刚要出声,忽见项梁使了个眼神,便忍住了口。项梁知虞姬惦记了高商,又不敢将死讯说给她听,只能宽言相慰道:“我们已把他托给一个商贾,留了一些钱让他将养身子。有机会还能相见,快走吧。”

    虞姬也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但眼前情势,确实容不得多留,便跟着仨人往南门而来。

    赵信被跌得半死不活,晕了半晌爬了起来,望着远去的四人咬牙切齿一番后,急忙翻爬直身,领着随从赶去附近的一个屯兵点告急求助。

    还没走多远,正好遇见一个身形墩实、披甲佩剑的武官领着一队巡城卫兵走了过来。那武官正是他来滨江屯课征后新结识的军候阎乐,负责这一带巡查警卫。

    秦朝的军制,分为京师军、地方军、戍边军三种。平时由太尉统领全国兵马,但只有得到皇帝授权才能调兵。战时设大将军,按照军情和战况,确定率领的兵力多少;大将军下面,分设个若干个区域,设前、后、左、右将军或偏将军、裨将军统领,这一般也称为将军;将军下面,又辖管着若干个部,各部的长官称为中尉;每个中尉下面,又分成若干个曲,曲的长官,称为军候;而曲以下,统领一千人的长官称为仟人或二五百主,统领五百人的称五百主,统领百人的称佰将,带五十个兵丁的叫做屯长,带十个兵丁的叫做什长,带五个兵丁的叫做伍长。按现在军队编制对应,倒数上去,大谱气也就相当于组长、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团长、旅长、师长、军长、兵团司令之类的。

    阎乐担任的军候,大约也就相当于团长这个级别。可他是在咸阳城做武将,又是在京戍军中当差。京戍军与宫廷卫士、郎官三支武装力量组成大秦帝国和京师军。可在京畿要害做武官,听着名头倒好听,但咸阳城官多,象他这样的官多如牛毛,微乎其微,而且权限更小,也就带个五百左右的兵丁,而且,还得时不时地得在管辖的片区内亲自率部巡查警卫。平时,为了躲懒,他就让佰将、屯长、什长这些下属分头巡逻一通,今天,他心血来潮,便带了百十兵丁出来走走溜溜。

    由于阎乐和赵信都是在这一带当差,赵信的课征需要有阎乐的队伍作为强有力的后盾,而阎乐的队伍也需要赵信从课征的税赋中私底下得到些贴补,因此,俩人来往密切,关系自比一般。

    赵信一见阎乐,禁不住心头大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将上去,将情况说了个大概。

    阎乐一听说赵信在课征时遭到了暴徒殴打,如此大事,他怎敢怠慢,忙领着百十名官兵与赵信追了过来。

    项梁领着三人一边走一边往后看,忽见后边来了一大队官兵,前面带路的正是赵信,不由得神情大变。从驿馆出来,他没想会遇到事情,连那根平时护身的扁担都没带上。说来也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叫做虞姬的女子,与他们项家有重要的瓜葛,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与官家惹上麻烦。既然沾上了,他只想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没想到,官兵会来得如此迅捷。

    倘若虞姬又再落到官兵之手,白忙乎了一阵不说,还会使他多年以来,费心努力好不容易方才寻到的线索,付诸流水,而且,叔侄三人陷入官衙,还会使他们项氏的身份有暴露的危险。

    既然已经掺合进去了,就已无退路可退。只是,如今他们手无寸铁,如何抵挡这仗刃而来的百十官兵?

    好在他身上流淌着一代名将项燕的血液,这使他镇静自若,看看官兵已经临近,他悄声对项籍说:“等他们近身时,抢下马匹,骑马冲出南门!出了南门之后,大家分开而走,在蕲县会合。”

    他的计划是,等官兵近身时,自然要对他们叱骂盘问一番,然后将他们绑缚好了,准备押回审讯。在这个当儿,乘其不意,出其不意,空手夺刃,抢下马匹就走。

    可是,项籍没有很好地领会他的意图。他先自靠到街边一个废鼎旁,等到官兵离他们还有二十步之远时,突然两手抓住鼎足,将鼎抡举开来,朝着官兵冲了上去。项梁想要喝止,却已是晚了。

    阎乐与赵信率着兵丁赶近,刚一走近,没曾想,一个壮实的少年举着一支废鼎朝队伍冲了过来,大吃了一惊。要知道,那鼎足有五、六百斤之重,却被这个少年轻而易举地抡举起来,如此神力,他们闻所未闻,真是骇世惊俗。

    冲在前面的兵丁,显是被吓傻了,等收住脚时,早被项籍用鼎撂翻了一片。项籍将那支废鼎舞弄得如锤似盾一般,兵器戳将过去,他用鼎挡开一边,被他用鼎砸到的,脑浆迸裂,哼都没哼一下,当场倒地死亡。项籍怒目圆睁,龇牙裂嘴,样子极为狰狞,宛如凶神恶煞下凡。项梁从死尸旁拿到兵器,也杀了上去。那些兵丁见同伴死的死,伤的伤,早吓得魂飞魄散,大叫着“魔怪啊”四散而逃。

    阎乐一看这架式,知道遇上了劲敌,无法抵挡,早策马远遁。那赵信怔了半天,等缓过神来,项籍正朝他奔了过来,他连忙掉转马头,准备逃去。

    只听得项籍大声喝道:“哪里走!”,他见赵信要逃,恐难追上,用力将大鼎朝赵信扔了过来。赵信正要挥鞭驱马,哪里见得到飞鼎袭来?躲避不及,连马带人顿时被砸成血肉模糊的饼儿一般。

    项梁见一会儿的功夫,便已有十几具尸体横陈,他为侄儿的勇猛感到由衷的欣慰和高兴。看看现场正好落下三匹马来,情况紧急,不能久留,便说到:“籍儿,你与虞姬同乘一马,我与伯弟各乘一匹,快快逃出城去。记住,出城后,分开行走!”

    幸运的是,把守南城门的卫兵,尚未曾得到急报,也就没有关了城门警戒设防,此刻,正对过往人群作着日常性的盘问。等见到项氏叔侄疾马如箭般地飞驰闯关,想要拦阻,却是己经晚了。